《昨夜有梦》公孙重池

12、礼物

　　我和元闵安熟识起来，其实并不是在上学的时候。那时候他是远近闻名的刺头，擅长漫画，国画和水粉画，偏偏性子暴躁，终日里嫌这嫌那的挺难相处。我作为一只想要安稳度日的米虫，虽然算是认识，还是尽量避开和他有什么交集。
　　真正开始接触，已经是我毕业以后的兼职时光。我走进厨房，他灰着张脸在那里洗碗，灯光暗淡，洗碗池里晃动着无数白茫茫的泡沫。他低着头，随口嘟囔了一句，忽然转头：“那边那个，帮我拿一下．．．．．．”他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有点惊讶，“江少容？”我看出他有点尴尬，冲他小小挥了挥手：“额，学长好。”
　　店里很多杂务，承蒙他照顾，我还不算太辛苦。那个时候我发现，原来有的人看起来是那个样子，接触起来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仍旧画画，也偶尔为生计发愁，每天会啰啰嗦嗦让我早点回家。
　　我知道大三那年他和邹传儿学姐表了白，闹得轰轰烈烈的，直接冲上了ｃｐ榜第五。但当我小心地问起近况，他只是拿着毛巾猛地擦了一把脸，淡淡说了一句：“分了。”晃了晃手里那听可乐，递给我：“喂，喝吧。”一瞬间让我想到了阿川。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竟然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想来真是神奇。
　　美术教室的门没有关，邹传儿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一本正经地开始画画。边角上那个人维持着插腰的姿势，一时动弹不得。
　　我印象里他已经剪了短发，这时候却仍是一头乱毛，莫名多了点孩子气的味道。
　　邹传儿扫了他一眼，他干咳了两声：“咳咳，那个．．．．．．调不出颜色的话最好还是别——上。”他脸上的嚣张还没有退，配上这么一句并没有那么嚣张的话，有一点喜感。
　　邹传儿没有理他，拉着我进入人群，不用多介绍，自然有学姐给我讲构图。
　　绘画是我一个比较偏的爱好了。我只会模仿没有创意，心知自己成不了什么大事，也没怎么用心雕琢过。能跟邹传儿混熟还要多亏了祈少谰带我经历的那些跑腿。
　　我只是很喜欢那种沉浸其中的感觉，无论是学围棋还是绘画，做起来可以把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忘却，就足以让人觉得愉快。
　　图面上那只巨大的凤凰，我为它奉献了一个上午的精神。
　　期间我偶尔观察了一下元闵安，他实在挑剔得很，一种颜色一定要到达他的标准才肯上。但邹传儿让他闭嘴，可以将就一下的时候，他就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他的眼里那时有光，常常追逐着一个人流转。有些东西萌发得无声无息，消弭时也是一样。
　　我不知怎么有些悲从中来，不知怎么就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只巨大的凤凰，点睛之后仿佛就有了魂魄。我记得那是之后公告栏里最亮眼的一张。

　　当我端着盘子游荡在食堂的时候，成功被白束抓获。她一个人看完了整场的篮球赛，各种激动的地方没人倾诉，憋了一肚子怨气，都报应在我身上了。
　　我被迫坐下听她的控诉：“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啊？那也就算了，看帅哥打球不养眼吗？看社会主义兄弟情不养眼吗？丢下我一个人，太过分了．．．．．．”
　　我操劳了一个上午的胳膊被她荡秋千一样来回抛掷，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不要回嘴。
　　白束叹了口气，幽怨地放开我的手，开始往嘴里扒鸡排饭：“刚祈大少问我你去哪儿了来着，可能有事找你，你又没说清楚，我就随口诌了句你去宣传部了。”
　　我心想，白半仙不去买彩票真是可怜了这难得的运气，随口回她：“待会儿再说好了，反正午饭他也不可能在食堂．．．．．．”
　　“儿子。”
　　“．．．．．．吃。”我颤颤转头，祈大爷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你说什么？”
　　祈少谰挑食，挑得很随心所欲，完全没有道理，向来对食堂的食物不怎么感兴趣，外卖解决居多。我不知道这位大爷今天抽的哪门子风，向他身后一瞟，冷信不在。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向身后看了看：“你瞎瞅什么？”
　　我松了口气：“没什么，学长找我有什么事？”
　　祈少谰看了一眼白束，后者努力扒饭不问世事：“谁说我找你，我就随口一问。顺便告诉你一声，明天下午两点，社里有活动。”
　　“又帮你搬水？”我敲了敲勺子，难道全劳力上身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吗？
　　祈少谰原本已经向外走去，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你觉得，我缺人使唤？＂明明只是很平常的语气，我却隐隐听出了几分不善，他好像，有点生气。
　　“我不是说．．．．．．”
　　“还是被我使唤你其实很不爽？”这话就有几分火药味了。连白束都从鸡排饭里抬起了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祈少谰，对我口型问话：你们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并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不过以我往常的经验，祈大爷现在急需顺毛。我以前是怎么顺的来着，隔得太久这项技能有些生疏了。
　　“我不是说我烦，我就是．．．．．．开个玩笑。”显然这毛顺得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他背对着我，也看不清表情。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他忽然摆了摆手：“你爱来不来。”果然还是没顺到。
　　祈少谰大步向外走去，我一头黑线。白束瞪大了眼睛挥舞着她的勺子：“这是怎么了？”我擦了擦汗：“不知道。”
　　他有什么好气的，让我搬水我不照样搬了吗？难道是受了别人的气？也不会吧。我认识的祈少谰，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气发泄到别人身上，他宁可自己憋出内伤。
　　白束看了我两秒钟，仿佛是沉思了一下：“会不会，你没看他球赛他不高兴了啊？”我用看智障的眼神强迫她回去扒她的饭。这回又不是他约我，他的球赛我偶尔没看的多了去了，我还没有这么自作多情。
　　我左思右想，或许是我去宣传部的事被邹传儿添油加醋地转播过去了。兴许吧。
　　白束可能是觉得这个话题聊不下去，扁了扁嘴改变方向：“哎，对了，你好像有个包裹，琛琛帮你签了，放寝室里了，你要不回去瞧瞧。”
　　奇怪，当年的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有什么包裹啊。我皱了皱眉：“哦，去看看吧。”

　　寝室四个人，一个午睡一个出去浪了。我一眼看见了床上的包裹，那包裹风尘仆仆仿佛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我估计元琛放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擦。白束已经脱了鞋跳到了元琛的床上，就在我边上。
　　我两只手指提起那包裹，看了一眼，发件人——想不到吧想不到。
　　我有一种被侮辱智商的感觉，思索了一下哪个傻ｘ会取这种名字，说不定是个恶作剧。
　　在白束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我拆开了那个包裹，探着头朝里瞧。
　　一只兔子。《宠物大作战》里的小白，还原度十分之高。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软软的都是毛。边上系着一张卡片，字体十分之潇洒：肯定会迟到的圣诞礼物。
　　很久以前，有几个人，每年生日都会送我毛绒玩具。后来一个人不在了，一个人离开了，只有剩下的一个人还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但他在大洋彼岸，一直没有回家。
　　“哇。”白束在边上叫得惊天动地，瞬间惊醒了一边睡着的常盏。说到底她其实并没有睡，戴着耳机捂在被窝里不知道在干嘛，一醒来就看到了两个室友争抢一只兔子的壮观画面。
　　“太可爱了。”白束夺过我的兔子直打滚，“谁送的谁送的？你爸妈？”她兴冲冲地看向包裹，呆了一下：“哎？想不到吧想不到——这哪位？不会有人暗恋你吧。”
　　我趁她不备，迅速抢回了兔子：“都不是。”
　　“男朋友送的吧？”常盏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看向这边，“起这样的化名，又送这样的东西。”我一愣，回头，她的眼里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又有些看不清的深沉。
　　白束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啊，我说你这两天对祈大少这么冷淡，有新欢了啊。”怎么说的好像我是个渣女一样，我一拍她的脑门：“闭嘴吧不是男朋友。”白束后退一步：“那是什么？”
　　我闭上眼：“发小，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现在，只能这样定义吧。
　　白束一边叫嚣着“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既然如此，祈大少就交给我来征服”，一边继续伺机抢夺我的兔子。
　　常盏笑了笑，又躺下了。
　　阿川，你还好吗？我抱着兔子倒在床上，头顶的木板透过光的痕迹。
　　你．．．．．．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