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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来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只脚才踏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大侄媳妇儿啊,对不住了,昨晚你二叔身子又不好了,折腾到今早才好点,昨晚你忙坏了吧。”

      说话的人是府里的二娘江氏,她搀扶着瘦得像竹竿一样,仿佛随时都要翘辫子的人是府里的二爷,是老侯爷第二个孩子,从小身子不好,喜弄文墨,这么多年两人只得一个同样病弱的女儿,两人在府里一向什么都不管。

      韩宓从垫子上起来,带着封昭给两人行礼,“不忙,有段叔帮衬着还好,只是我年纪小,经验不足,不知道有没有不合规矩处。”

      江氏拍拍她,“合,都合,我粗略一看都好得不能再好了,胥哥儿有你这么个媳妇儿就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唉。”

      说到这她也知道这话不合适,目光不经意落到封昭身上,怜爱地揉揉她的小脑袋,“昭儿以后长大了要好好报答你嫂嫂知道吗?”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想到,韩宓今年才十七,和胥哥儿又没行房,应该很快就要回娘家再嫁吧,如花的年纪没得守一辈子活寡。

      唉,她无声叹了口气,这就是武将,身心巨付家国,但家国里却无人能庇护他们。

      她没再说什么,掺着二爷到左边第一个垫子上跪下。

      人都是爱凑堆的,时间也爱凑巧,继他俩来了后,老夫人也来了,刘雎牵着她两个孩子跟在后面,后面还有王姝。

      一行人浩浩荡荡,放在平时该是多热闹,现在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沉闷。

      所有的人都身穿素白色孝服,就连不用披麻戴孝的老夫人也穿的素色衣裳,白白的一片,齐齐无声,行走间裙摆荡漾,悄无声息,像飘落在地上的雪,带着冰凉,带着即将消失的悲哀。

      众人进厅堂后自觉分成两流,一左一右跪在自己的位置上,麻木地拿起身旁的纸钱烧进碳盆里,整个人世间仿佛只剩下了拿纸,烧纸这两个动作。

      老夫人不用跪,她杵着拐杖,目光带着审视,环视了一圈周围布置,见一切都妥当,紧拧的眉目稍松。

      她站在大厅中间,目光最先落在正中央的漆黑棺木上,然后慢慢落到第二排,从左略到右,终是忍不住,颤颤巍巍走上前。

      如老树皮般的手缓慢搭上正中间第一个棺木轻轻抚摸,心里老泪纵横。

      这是大郎,今岁四十七,长得不好看,五大三粗,又不爱笑,当初她给他娶媳妇还费了好大的波折,京城里好看点的姑娘都没人愿意嫁给他这块木头,最后是谢氏这只傻子突然撞了上来,才使他免于沦为满京城笑柄。

      想不到她封齐氏竟然有这种能耐,不仅能给她家大郎办百日宴,成年礼,婚宴,如今连丧礼也有机会一手操办。

      看来是她活得太久了啊……

      她挪动着沉重的双脚,蹒跚走向第二个,轻轻摸着棺木前沿,就像给小时候的他擦嘴角一样。

      这是我大孙子,今岁廿五,京城里最受小姑娘欢迎的俊生,文能压状元,武能挑蛮士。说好的今年让我抱重孙子,终于失言一次了啊……

      这是我二孙子,齐氏摸着第三个棺木,仔仔细细记忆着棺材每一条纹路。

      他虽然眼神不怎么好,娶了个绞家精,但毕竟年纪小,才廿四,识人不清,心也善,去了那头记得擦亮眼睛找个良善女子,别死了也过得不安宁。

      这是我小孙子,最是淘气。齐氏最终停在最后一个棺木上,佝偻的胸脯急促起伏,气都快喘不过来,她身子微微弯曲,似乎想找依靠,最后却在彻底弯下去之前坚强地站了起来。

      小孙子,你祖母不会像你一样倒下的,祖母还要看顾忠勇侯府。

      抚摸完所有的子孙,齐氏浑浊的老眼再次从第一个棺木看向最后一个棺木,忽然伸出手狠狠拍向棺木,“砰!砰!砰!”

      “母亲,”“祖母,”巨大的声响惊得跪着的人齐齐抬起头,在见到齐氏如山洪暴发眼泪时又齐齐语塞。

      齐氏仍在拍打着棺木,像是要用尽生命的力量,一巴掌一弯腰,“砰!砰!砰!”枯瘦的手被打得通红也不停下,喉咙沙哑,“你们不孝啊!不孝啊!”

      “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父母在,不远游,你们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就不怕天谴吗,你们做了这种亏心事还能安心躺着吗?起来啊!不孝子孙们!我们封家没有你们这样的不孝子孙。”

      灵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僵硬的跪在原地,无人敢劝,无人敢栏。
      这是斥责,不是哀痛。

      这时的斥责和昨晚的悲痛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祖母(母亲)对孙辈(儿子)的教诲,最后一次,阴阳相隔的教导。

      不知过了多久,齐氏彻底没了力气,狼狈的趴在棺木上,喉咙里发出将发未发的一连串呜咽,像失去所有辛苦养大的孩子的母狼。

      她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棺木上,双手极力张开,抱着巨大的棺木,如同她还抱着她鲜活的孩子。

      “起来啊,不孝子孙们,你们起来啊……”

      然而进了棺材里的人怎么能起来呢,更不用说棺材里只是他们的衣物。

      韩宓视线从齐氏身上移开,对一旁的大丫鬟示意。丫鬟们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齐氏,齐氏没有挣扎,顺从的跟着她们进了内室整理容仪。

      待会儿吊唁的人就要来了,她得无懈可击地出去,在许多年纪比她小一轮的人里周旋,为忠勇侯府谋划一条生路。

      看,这就是没有支柱的忠勇侯府,她连一点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灵堂外,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气氛比先前更沉默,一时间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烧着纸,似乎都能听到火舌卷起符纸的声音。

      一会儿,没沉静多久的灵堂又有了些微的声响。

      封湛改跪为坐,瞅着刘雎,小脸皱成一团,“母亲母亲,我腿痛,不想跪了。”

      哎哟,我的祖宗诶,你说的什么话,刘雎心里一嚎,条件反射的去看内室,侧耳倾听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对她儿子道,“很痛吗?”

      封湛点头,“嗯,痛死了,腿都快断了。”

      一听这话,刘雎的心都快疼出来了,搂着儿子一阵怜惜,“哎哟,我的宝贝儿子你受苦了,快去旁边休息吧,待会儿你曾祖母出来母亲再叫你。”

      这可是他们二房,整个忠勇侯府唯一的男丁,是命根子。

      封湛得到允许,立时给了个大笑脸,“谢谢母亲,”然后活蹦乱跳的走了,丝毫不见腿痛。
      见封湛能走,封灵也眼巴巴地看着刘雎,“母亲我也腿痛。”

      然而前一秒还温柔如水的刘雎顿时虎起脸,瞪着她眼白翻涌,“痛什么痛,你小姑姑都还跪着呢,人家都没痛你就痛了,你有人家矜贵?!”

      一边骂一边看向对面的韩宓,轻啐一口,呸,就你会装。

      再看自己女儿,她更是心头火气,“没用的东西,吃的饭白吃了?给我好好跪着。”

      平白被骂了一通,封灵气鼓鼓的抬头,看着对面跪得笔直的封昭,趁没人看着恶狠狠的瞪她一眼。

      封昭在专心烧着纸,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透漏着不合年纪的悲伤,韩宓察觉到封灵的瞪视,她没做什么,只是平静的望了回去。

      狭长的凤眸深邃幽静,明明什么眼神都没有,封灵却浑身一颤,害怕的低下头,老老实实一张一张烧纸钱。

      灵堂又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齐氏杵着拐杖出来,见跪垫上少了人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封家唯二的男丁,唯一的希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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