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碰上政治家》号五

16、黑暗疗法

　　姜吟与宗夏许是从朔湖岸边转悠过来的，与身后跟着的两队侍女及侍卫，正齐齐朝着宗延庄珥作礼。

　　宗延“免礼”的话音还未落，宗夏就已行至庄珥身前拉着她笑逐颜开。庄珥看着宗夏泛着水光的笑眼，也觉舒畅了许多，她这两日正在琢磨如何下手给宗夏缓解她那心病，已是有了些进展。

　　宗延见宗夏欢喜的模样，亦不禁嘴角挂笑，宠溺地拍了拍她头顶。随后转脸对姜吟淡淡地开口：“吟公主在长邑待得可还好？近日朝事繁忙，本宫还未来得及询问殷公病势。”

　　姜吟的水色长衫搭配着烟翠薄纱下裳，随着她徐徐走近盈盈飘动，她两颊带着一丝羞涩，微微低头轻柔地说道：“托殿下鸿福，君父近来病情稳定，情绪也甚是平缓。”

　　宗延点头道：“如此甚好，也请吟公主转告殷公，本宫时时惦念着殷公，他须当好生养病，切勿对王宫这种种事端太过劳神费心。殷公乃镇守东方的大礼太师，贤达忠勤，本宫需要他身心安泰。”

　　姜吟抬眼轻柔温润地回道：“殿下有心，时常送去洛县的珍贵药材都让君父感念天家恩慈。君父此次亦是抱憾无法出席殿下的首次秋祭，还错失了亲眼目睹荧火领主仙姿的机缘。”

　　庄珥想着她那日的言语，可不就正在这枫树下么。这位殷国公主可不吃她荧火领主这一套的，正准备跟她虚假客套一番，宗延却些微颔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领主日后便都在这宫中，待得殷公好转，自然可以得见。”

　　庄珥想着徐越之事，本就思绪纷扰，此时一听这话只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就冲上脑门，咬了咬牙极力压住，扯了扯嘴角跟姜吟应酬到：“小女打小就在东南偏隅，才蔽识浅，此次当是小女的遗憾，未能一睹名震大礼的殷公英姿。且小女素闻殷公的制木之术登峰造极，只恨不能亲眼一见。”

　　姜吟巧笑嫣然：“领主太过自谦，君父总说……”她突然抿了抿唇角，双颊羞红，“总说待妾身大婚之日，便会给……给殿下与妾身造一只飞天木鸢，翱翔在长邑上空。”

　　这下庄珥是真感兴趣了：“当真？这木质的器具真能做到腾飞于高空？这是何理？”

　　姜吟好似微微顿了一顿，接着又是美目弯弯，含嗔带羞地道：“妾身可就不懂了呐，不过日后姐姐都在宫中，妹妹一定哄着君父啊，把那木鸢飞天的理给我们讲清楚了。姐姐不知殷国还有多少奇特的木件呐，今后妹妹自当带来一一与姐姐瞧瞧。”

　　这声声姐姐妹妹说得庄珥后颈像是爬满了那庸楚血蛭，全身如骨寒毛竖般不适，喃喃说了句“吟公主有心。” 脑子便开始飞快地转起来，日月有蚀，风雨不时，这姜吟绝不是明面上这美目盼兮要与她和谐共处之人，也不是暗面上这好似在跟她宣示后位主权的人。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这三年我确是逃不开天家，但无论如何这宫里是决计待不下去了，她暗忖着，宗延是太子，从小骄傲自持，现下更行的是天子的阵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要什么总归是能名正言顺的，我的道理自然掰不过他；我是淮吴领主，不能抗旨，不能逃跑，不能当真与他硬来，可我淮吴自在人哪能真被困在这宫中？

　　这莫名的姜吟，还有那吕国的密诏，徐越的暗客，许国的密谋，黄道十二次……这如何才能正当地离开王城呢，加之身在此处还有宗延乱人心神，庄珥只觉一时头痛欲裂，找不到出口。

　　这时宗延看着她说话了：“洛县离长邑不过五十余里，你想瞧，自然能瞧，”他又低头看向宗夏，神色温柔：“小公主肯定也是要见木鸢的罢？”宗夏微笑着使劲点头。

　　姜吟眼角含笑：“小公主一定喜欢的，”她说着娇俏地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红枫，“君父说那木鸢可飞得比这红枫还高。话说那日在此处还见着了领主与徐越的鬼公，听说徐越有的术士啊，可以幻花作蝶。到时请来和木鸢一齐腾空，领主再召唤来荧惑火光，可又是一番宏伟壮观的景致呐。”

　　宗夏瞬时就兴奋地笑开了怀，庄珥却是一惊，这是把我和妖术方士扯一起了呢，哼，还有鬼兄。她转眼就见宗延剑眉一凛，不置可否地瞧了她一眼。

　　她被这么一瞧，火大地想，那幻花作蝶的妖术可也是西北来的！想到此处，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在一团迷雾中给了她一个方向。

　　当我庄珥是妖女，我当妖女便是。

　　这时尹绍恭顺地走来：“殿下，酉时过半，殿下宴请的各诸侯卿士已在大殿等候。”

　　宗延点头朝姜吟作礼告别，又摸了摸宗夏的头，挑眉对庄珥说道：“跟我走罢，领主当是有话需同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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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珥跟在宗延身边，待得余人走远，仔细地开口道：“殿下，我淮吴与徐越相邻，与鬼公自然是有交情，秋祭那日见着便叙旧一番。鬼公此人胸怀坦荡，就好结交朋友，玩儿些个新奇有趣的物件，这也是小女为何不相信鬼公暗中和诡术勾结，起叛心一说。”

　　宗延偏头瞧了她一眼，说道：“鬼公此事，待宁公与左使探查出究竟之前，便无需再说。大礼朝以礼制建邦，若无确凿证据如何能动的供卫王室的大国宗主？”

　　庄珥便放宽心进入正题，她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对宗延说：“殿下，那人体黄道十二次，我这几日连番查究此邪术源头，原是几百年前西北山区部落的秘术。”

　　宗延亦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哦？此秘术意欲何为？”

　　庄珥敛着眉心，神色郑重得很：“殿下，那山区部落的族人由于栖身地冬季大雪封山、夏季多噬肉虫豸，五成活不到垂髫，八成过不了壮年，因此各部落首领穷极一生都是在探寻长生的法子，但大多数都是荒诞巫术，害得族人死伤更多且更为惨烈。

　　传说后来有一位在那山间住了千年的不死之人见这些部落惨状不堪，起了怜悯之心，教给他们打通身体上的黄道十二次的方法，此举让那人体与天宫星野同息，使那些族人的体温随着四季变化，可以躲过冬季寒冷；

　　还有，教他们在两颊刺上花纹，再把某种草汁随着针尖浸入体内，从此虫豸不侵，”她说到两颊刺花时，果然观察到宗延眼色一变，“这之后那些部落族人寿命增加，便发展壮大到了平原地区。几百年了，那些法子早已失传，无人知晓是否奏效，但民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这打通黄道十二次可教人长生不老。”

　　宗延皱着眉头：“你说那刺花的族人，竟与这暗客和赵必身上的伤痕有关联？”

　　果然上钩，庄珥睁大了双眼，奇道：“是的，难道殿下听说过这脸上刺花之人？”

　　宗延眼中闪出一丝嫌恶，道：“六年前有位西北来的双颊刺花的术士，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教宗夏再无法说话。”

　　庄珥听完，沉吟了片刻，正色说道：“殿下，这西北的妖术确实离奇且年代久远。不过，如今知道这黄道十二次和刺花方术居然与公主不说话有关，若是……”她一脸恳切，“若是小女反着他那妖法行之，兴许可以将小公主的声音带回来。”

　　宗延一脸狐疑，眉梢上挑：“逆行妖法？如何带得回来？”

　　这疗法是有，妖法却还没编撰好，庄珥拿出妖女故弄玄虚的样子：“殿下，天机不可泄露……过多，小女经过这几日的琢磨，加上此前对西北术数也有所了解，已然知晓了个中来由路数。殿下若信我，将小公主交给我，小女自当不会伤她丝毫。此外，殿下需把向太宰借给小女。”

　　宗延盯她半晌，开口道：“庄珥，我并不喜欢看见那些诡法术数，不过我信你不会伤公主分毫。”

　　庄珥恭顺地作揖：“殿下明察。”

　　她刚抬头就见宗延俯身过来，与她平视，面无表情地说：“本宫最喜爱看你说话，但每当你话一多，里边就藏着些别的心思。你藏得好，我便不会逼你。不过领主，别被我抓着马脚才好。”他说罢拇指轻轻抚了一下她眼角，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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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阙宫西隅，齐渊殿。

　　向婴看着眼前忙碌的侍臣们，转头看庄珥：“领主要这废弃宫殿是何用？”

　　庄珥转脸，小声抱怨道：“太宰大人没办法将小女救出这王宫，小女可得自救不是？不过公主这心病，我本就在想法子。”

　　庄珥带着向婴走进齐渊殿堀室的石门。数十级楼梯之下，建着一座一应具全的寝殿，墙壁挂着的十数火炬也赶不走丁点这里的寒意，空气中有金属器物锈气窜来窜去。

　　这里是幽王宠妃冬姬的宫殿，这位妃子喜寒，从来不爱日光，幽王便给她在齐渊殿地下建了这寝殿，还在庭中央凿了一个浴池常年漂浮着冰块。如今已是废弃已久，侍臣们正在将老旧的器物换成新的。

　　向婴低声问到：“要把公主放到此处治疗？”

　　庄珥点头道：“正是，公主近日睡眠已是好了许多，宗望说是我的话起了作用。现下该是乘胜追击。这寝殿最好不过，以毒攻毒的法子便是最快也没有了。”

　　“以毒攻毒？”

　　“黑暗疗法。”庄珥眉心皱了皱，“我也从未使过这法子，不过公主相信我，我自然也不会吓着她。若她能够慢慢放下抵抗，放松身心直至接受黑暗，兴许会想起六年前的记忆，慢慢便会愿意说话了。”

　　这时又陆续进来几队侍臣，具是肩扛麻袋，将大量的盐晶倒入那浴池。

　　因为聂后，这宫中盐晶倒是多的很。庄珥想着那日同毕祁说起的白色洼地，不禁惋惜许晋国人错把宝物当邪物。

　　向婴俯身过来小声说：“师妹，你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你的道理，不过为何要跟殿下说要逆行妖法？”

　　庄珥咧嘴一笑，亦小声说：“师兄，当凡人和仙人都跑不出这王宫了，只有当妖女试一试了，”她说着眨了下眼睛，“明日众诸侯和监探便会启程返回，我不能在这王宫久待。这里的细节若殿下问到，便含糊其辞说得越玄乎越好。师兄与孟公具是认为我是去许国的不二人选对不对？加之吕国这事还不定后边藏着什么，徐越和淮吴可是一衣带水。待得公主这边有了起色，我便去找那宗延，你和孟公顺着我话头便是。他想把我放在这王宫，我非名正言顺地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