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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嘎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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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何故这般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淡然清冷的声音响起,青年恍惚回神。
对面元珉正睨着他,没什么表情,眼神不冰冷,只漠然。
仿佛没什么东西能进去她的心里。
自然,人也不行。
很奇怪,明明只是这样小的女孩子,却有这样不寻常的气场。
青年蓦然痞气的笑了一下,想必有意调侃:“当然是看小掌柜生得漂亮。”
他这般一笑,气质里属于轻佻的一部分就显露出了。
那下巴扬着,桃花眼似笑非笑,活像个堵在校门口调戏小姑娘的流氓胚子。
所以,这是调戏?
元珉瞥他一眼,默了下,复又相当从容的微微点头:“谢谢。”
不是调戏,是夸奖。
还真是大气。
青年一愣,又玩味的勾了唇角。
青年是个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根据元珉的年纪来判断她的能力,也不再废话,探手解下背包,拉开拉链,扯开口子,光线投射进去,元珉坐在对面,首先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罐子模样的东西。
她微微皱眉,耳边听见青年说:“传言芦苇沟的水底藏着一座古墓,前阵子被一伙盗墓贼炸开了,墓里的明器都顺着水漂流出来,让许多船夫和路人捡到,卖了不少的钱,于是我也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收获。”
青年将背包放到桌上,翘着大长腿抱胸而坐,挑眉道:“统共三件,六百块,你估个价吧。”
不经意的一句,暴露了他的笃定跟自信。
三件东西,每件都是真品,你估价吧。
便是这种态度。
眼中暗光掠过,元珉没说什么,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张纸,隔着微薄的厚度,手探进包里,有些潮湿,她轻微摸了摸,取出其中最小巧玲珑的一样,还不足巴掌大小,银光流转,花纹精致,仿佛粉饼盒般的物件。
“嘎乌。”
只是粗略的打量一眼,元珉就肯定了,青年倾身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闻言微微一笑:“果真是行家,这样偏门的东西都认得出。”
元珉并不接话,将手中名为嘎乌的玩意儿轻微翻转。
“先生可真是好运。”
莫名的,她来了这么一句。
正送向唇边的茶杯一顿,青年皱眉,继而抬起眸光,看了元珉一眼,那一眼可深了,杯子也拿远一些,最后略微不安的放回桌上,他复又装笑。
“小掌柜该是敞亮人,不说含糊话,不然模棱两可的我可听不懂,斗胆猜测一下,莫不是已经人出这东西的真假价值了?”
细长的手指捏着物件,元珉眸光清冷:“真假与否,先生难道不知?”
古玩这一行当必然与墓有关,毕竟所卖之物都是先人的陪葬品,因此古玩明器这两词也是有讲究的,古通骨,明通冥,寻常人多数只知古玩,不晓明器。
这人怕是有些门道。
元珉敏感,也于是青年终于沉了脸色。
——装不下去了。
也是这时,盘好手头账目的阿章走出隔间,好像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转身绕去柜台,柜台上摆着电脑,屏幕上正放着无聊的监控画面,本是习惯性的动了动鼠标一看,忽而疑惑惊讶,正对大门的画面闪动,他恍惚看见不少人影匆匆掠过,又很快分散的出现在其它监视画面之中,猛然停立,包括小巷街道,好似无形中堵住了玄墨斋的所有出口,悄无声息,默默包围。
元珉两人都很警觉,很快注意到柜台的动静,元珉没动,青年走过去一看。
“是军人。”
青年神色一肃,眉头皱的可深,眼底渐渐生出一丝阴霾,冷沉不定。
他便是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了元珉一眼,元珉没有理会,沉默无言的坐在沙发上,轻轻阖了下眼,敛去那一瞬浮现的狐疑,神情始终淡漠。
“我这有后门,连着水道。”
她甚至给青年出了一个主意。
不过手掌轻阖,手里的物件被她压在掌心,意图明显。
“让我可好?”
这就有些趁火打劫了,不讲道义。
阿章觉得这不是小掌柜的作风,所以只能是这人有很大问题。
他不动声色的默默防备。
青年的脸色越发不善,神情更深沉几分,不过元珉瞥他一眼,不为所动,透过玻璃静静望向门外。
眼见着那群人的包围已然成型,青年并没有多少时间与元珉纠缠。
这一眼显然点醒了青年,他也是当机立断,没什么犹豫的抄起包,冷着脸轻点下头。
元珉露出略微清淡满意的笑。
青年前脚刚走,那些人后脚就进门了。
为首的女人一身黑衣便装,短发齐耳,长腿细腰,眉眼冷峭,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彼时元珉已经若无其事的收好那银白物件,四目相对,她神情寡淡,面对如此人物,小小年纪那因淡漠而形成的气场竟也能较量一二。
女人皱眉不语,身边只站了一位副手模样的人,想来是个文职,油头粉面,西装革履,气场在这群人的冷厉下更显得斯文得体,不过虽然文弱书生,但既是副手,必然有些权威,镜片下的双眼狭长锐利,抬手一挥,身后带来的几人直接散开,有秩序的各处搜查。
这强悍的行动力让素来淡定的元珉都不由眉头一皱,也暗道对方的来路很深,大约是退伍军人组成,做派也有军方的雷厉风行,却不及军方正规,隐约霸道蛮横,人人都带着一股狠厉,看样子是上门寻人,可玄墨斋背景不小,如此有恃无恐的大肆搜查,想必是带着官方关系。
——不得了,这恐怕是个挂在官方的特殊部门,不好应对。
元珉看了看他们,沉默片刻,倾身按下面前桌上的座机按键,女人也看着她的动作,那目光幽凉,像极被夜色笼罩的茫茫森林,深而冷,诡而妖。
任凭内在如何的杀机四伏,皆是不动声色,沉静到死寂一般。
女人的段数很高,十分沉得住气,可她的副手就没有这般气度了,见元珉有意外之举,狐疑和不善立刻显露脸上,眉头一拧,刚想出言不逊,被女人一个眼神轻微制止。
也就这制止的一瞬间,电话拨通,某人清冷也还稚嫩的声音此刻一本严肃。
“您好,请问是警局么?”
“对,我要报案,家里进了一群奇怪的人。”
“我不认识,没见过。”
玄墨斋与乌镇公安方面颇有来往,局里坐镇的老警官一瞧电话是从玄墨斋打进来的,又似乎不是小事,立刻领着一队人马出警,电话落到年轻的小警官手里,听着对面元珉老派但并不成熟的声音,小警官不由多嘴一句。
“小妹妹你别害怕,说不准是个误会,你瞧他们长得像坏人么?”
小警官有些安抚的问,于是元珉抬头看了一眼。
目光划过女人,停在副手斯斯文文但十分不善的脸上。
只一秒,又低头。
就一个字。
“丑。”
小警官:“……”
副手:“……”
玄墨斋的大堂里,挂掉电话的元珉是安静的,女人不知何时坐在她的对面,就坐在青年方才所在的位置,两道身影恍然重叠,元珉垂了垂眼,面前的桌上摆着姜茶,已经冷凉些许,就是她一直喝的那杯,现下也打算喝完。
不过对面有客,茶却只有一杯,这必然是极不好的。
那么负责端茶送水招待来客的人呢?
女人反应过来这点,淡淡瞥她一眼:“明明开门营业,怎不见店中伙计?”
很冷的声音,像冰,却不锋利,只是毫无温度,很贴合女人的气场。
“送客去了。”
捧起桌上留有余温的姜茶暖手,元珉神色平静:“空口无凭,你说你就是警察,那证件可能给我一瞧?”
被夺去话语权的女人也是镇定,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元珉当不谙世事的学生看待,故此并不惊讶对方的主动,直接大方地从内怀口袋里拿出证件,放到桌上翻开,手指压着封皮。
元珉垂眸,看见上面有女人的脸,面容比如今青涩几分,一双眼幽凉依旧。
而目光继续下落,她看见女人的名字——叶璃。
管自己收起证件,叶璃视线在店里环顾一周,最后又落回元珉身上。
对方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蓝白校服,手捧一杯姜茶,单薄苍白的安静坐着。
可安静中,那闲凉孤冷的气场似乎蔓延,属实不像个学生。
想起这人在乌镇的各种传闻,叶璃静默片刻,决定开门见山:“方才进你店里的青年哪里去了?”
“我这的后门连通水道,备有船只,他走了。”
可以的,这是很诚实了。
然叶璃并不买账,语气有些飘:“是么,看来你放跑了他。”
这就有点逼迫的意思了。
“叶警官这话说得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我家客人要走,我这做掌柜的还能阻拦不成。”
元珉话锋一转:”再说阻拦作甚,难道他是你们警方缉捕的逃犯么?”
“是。”
“那又如何,我又不知。”
面无表情的小掌柜开始一本正经的耍无赖了。
理直气壮的叶璃差点就要信了。
不信又有什么办法,打不得关不得,头很疼,她冷眼斜着元珉。
元珉不为所动。
叶璃斜的眼珠子也开始疼了,最后转了目光,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没有办法,而是转移目标,看向柜台的监控电脑。
楚河身为副手,之所以能用这样的小身子骨待着一群魁梧的军人之中,就是因为他擅长电脑科技一类,专攻在此,心思立刻活络,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各方角落的摄像头,顿时阴阳怪气的笑。
“监控器材还蛮多的,只大堂就装了六个。”
元珉聪慧,一瞬了然这话外之音,捧杯淡定:“若不放心,两位看便是了。”
于是叶璃的几个属下沿着河道搜寻无果狼狈淋漓的回来时,楚河已经调出了室内外的所有监控画面,两人正看着,也是奇哉怪也,原本极为清晰的画面在青年踏进监控范围的一刻忽然闪了屏,抖动不停。
无数条彩色或者黑白的线分割了屏幕,原本好端端的画面便是细碎的不成样子。
楚河皱眉,觉得是人为作祟,十指立刻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却是追查无果。
叶璃也皱眉,她抬起头来。
坐在不远处的元珉察觉到了,稍偏过脸,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她曲曲手指,不动声色的双手交握,藏起戴在左手中指指骨上的黑色戒指,回以淡笑。
“我家这机器大约太老旧了,是以经常的不灵光,叶警官见笑了。”
“什么不灵光,分明是你动了手脚。”
楚河刚说一句,接下来更为锋锐的言辞却是被叶璃抬手阻止,她静静看着元珉,若有所思,最后连眸光都恍然讳莫如深,甚至颇为忌惮。
“小掌柜好神通,我不敢笑。”
玄墨斋在乌镇这个地界儿其实很有名气,店面不算太大,却占据了整个镇子最好的一方水土。
必然是很有背景的人才能经营起它。
而它的名气也不全在于店铺的背景如何,更在于店里的人,少年慧眼的元珉便是其一。
似乎对玄墨斋的背景还是比较忌惮,抓不到人,也找不到线索,叶璃就带人走了,来的毫无预兆,去的也悄无声息,哪里有半点寻常警察的样子。
不过走出门前,叶璃忽然顿住步子。
门就那样开着,她侧身回眸,有月光泄露进来,更衬得这人单薄修长。
出于礼貌,元珉早已起身相送。
门外是赶来的老警察一行人。
三方人就这么正正巧巧的堵在门口。
面对着面,半臂远的距离,元珉能看清叶璃发梢上的碎光,亦是斑斓月光。
叶璃也看着她。
半晌开口。
“我们追捕的那人外号地龙,是流窜在浙江一带有名的盗墓贼。”
“此人心狠手辣,又格外精明,我等费尽心力追查至此,也只得到有墓穴被炸开的消息。”
“整整二十二人的队伍,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如此若不是那墓穴太过凶险,便是这人太过毒辣,地底暗下杀手。”
“久闻玄墨斋小掌柜慧眼如炬,识物鉴宝从未出错。”
“我当如何厉害,今日一见,原来只可鉴宝,辨人却是不甚在行的。”
幽幽几句话从叶璃嘴里轻飘散出来,不冷硬,可似绵里毒针,使本就静逸的夜更死寂几分。
这是讽刺?
是了。
讽刺你自诩慧眼如此,却放走一个可能手染二十一条人命的凶手。
甚至怀疑你就是他的帮凶,助他逃过追捕。
有夜风吹过,微扬起两人的发。
元珉淡然不语。
四目相对,攻心为上。
可叶璃也是利落,目光淡淡的瞥过老警察,抛下这些话便转身走了,哪管你什么反应。
何况元珉惯常是没反应的。
也不管老警察如何变幻的神色,她只环臂望了天上的月。
藏在云中雾里,隐隐圆满的,高悬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