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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秦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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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掌柜。”
叶璃走了,匆匆赶来与叶璃擦肩而过的老警察忽然苦笑的唤了一声。
某个小掌柜偏过头来,眸光清冷正经。
对上这样的眼,老警察竟然感觉很有压力,沉吟片刻才道:“不瞒小掌柜说,和这伙人有牵扯的事儿,我当地警方怕真是没本事左右大局。”
韩笙与当地警方也只是往来关系,再说不好听些就是贿赂或背景镇压关系,老警察人老成精,直接说透了底线,而对于帮不上忙这点来说,愧疚自然谈不上,这声苦笑大抵是感叹对方实力深刻。
元珉却微微意外的上下看他一眼。
仿佛惊讶于他的眼力。
不过下一秒,元珉起伏的心思就已经淡了,整个人轻轻柔柔的。
轻是云淡风轻的态度,柔的则是声音,清冷纤柔。
“既如此,赵老就莫放在心上了,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今夜麻烦各位,早回歇息吧。”
元珉叫他赵老,是尊重,旁人却叫他老赵,是阅历。
老赵既然是个精明的主儿,就不搞矫情那套,直接带人收队。
走在路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看起来很便宜的那种,烟盒都皱皱巴巴的了,随意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旁边立刻有下属殷勤的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深深吸一口烟,火光闪烁,又呼吸一下,白烟飘出来,老赵在烟雾中回头,看了看夜色中隐约不清的玄墨斋的牌匾。
不算什么,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是他表达的歉意不算什么,还是说在她眼里那伙人都不算什么?
若前者还好,若后者,这玄墨斋的背景就太恐怖了。
亦或人的背景恐怖。
送走众人的元珉回身关门,一边走,一边抬手拍掉沾染在衣襟上的寒气。
就这样走了几步,她忽然在一个展柜前停下步子,头也跟着转了。
展柜里,那久不见血的睚眦匕首还好端端的放着。
但不知是否错觉使然,它一双用红色宝石雕刻出的眼珠比照往常似乎更猩红几分。
红的下一秒仿佛就能落下血来,邪里邪气的。
想了想,元珉抬手,素白的手指落在玻璃柜上,那是她的左手,手腕上缠着一串黑色佛珠。
佛珠缠了四圈,可还有些宽松晃荡,不小心碰了柜面,发出声声脆响。
也正是这一瞬间,聚集在睚眦双目中的血气无形间淡去不少。
而那红宝石明亮依旧,却再无灵性,像是暗了眼底的光。
“小掌柜。”
掀开竹帘,从走地龙的阿章从隔间走出来,唤了元珉一声。
元珉头也不抬,低眉看着玻璃下的睚眦匕首,冰蓝若水的眸光似乎潋滟几分。
“你家少爷何时能归?”
“三日左右。”
“那让他尽可能的提前些吧,此后的乌镇,想是不会太平了。”
元珉的预言来的太快太准,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有考古队连夜驻扎乌镇的事情就被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们传开了,速度快的咋舌,也怪那考古队人员众多,精密仪器更多,导致一时间无处安放,半夜敲醒了七八家民宿,如此大的阵仗,让人想不听闻都难。
拎着早点回来,阿章拍去身上的雾气,才走进隔间,看见元珉正坐在榻上下棋,黑子是她,白子亦是她,棋盘上的棋子近乎已经摆满,阿章低眼一看,分析出了棋路,白子善攻,黑子善守,似乎是白子占了上风,而元珉此刻正捏着一枚黑子把玩,神情专注,又似乎漫不经心,棋子在她指缝间来回流转,更衬得她手指根根苍白细长。
“回来了。”
元珉淡淡扫来一眼,阿章点头,走到旁侧的小桌边放下手中吃食。
且一边整理着,一边将考古队的事情与元珉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心里好奇,嘴上也就问了。
“小掌柜可真厉害,昨日方说此后的乌镇不会太平,今日考古队便于芦苇荡安营扎寨了。”
考古队的出没代表有古墓被发现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于他们这行而言,确实不是个太平消息。
“可这是如何分析的?”
是分析,并非妄自猜测,这其中差距不小。
捏着棋子,元珉的视线又落回棋盘:“前阵子芦苇沟有古墓被炸,河水倒灌,古玩漂流上岸,这一事可是隐秘?”
“自然不是,不然那地龙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说。”
元珉点了点头:“那便是了,芦苇沟有古玩顺水漂出确有其事,消息都传了三日有余,也真有不少人从中捞到好处,坐实了传言非虚,而从之前出水的古玩来看,这墓的文化价值并不低,甚至算得很高,既如此,有这样一座古墓现世,上头可不该一点动静都无。”
元珉这一言有些点醒阿章。
古墓出世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只在这乌镇小小的翻腾一下,就再无动静,原因为何?
他思索一瞬:“也许是消息还未流传出去?”
对于这个猜测,元珉并不否认,不过她分析的自然更加深入。
“原因无非两个,你说对一半,不过不大可能,毕竟乌镇虽小,但不封闭,且来往游客甚多,又尤其这种能不劳而获的传闻,不论真假,总是流传最快的。”
“排除其一,便只剩其二。”
“假设古墓被盗一事官方早已知晓,不过另有谋划,比如追捕地龙,再顺藤摸瓜,之前不出动考古队,大约是不想打草惊蛇,可昨日叶璃逮捕地龙无果,如今蛇已惊,自然就无惧了。”
话已至此,十分明确,阿章很快懂了。
不过元珉话锋一转,又讳莫如深,说了几句阿章听不大懂的话。
“乌镇古玩商行,非玄墨斋一家独大,北栅韦府,中市琉璃阁,其中恩怨复杂,皆有人物,而三方制衡,只苦守这小小一寸水土,原因无他,唯贪而已。”
“一守数十年,等的实在长了,怕早已按耐不住,如今棋子皆来,一些掩藏至深的东西,也是时候浮出水面了。”
“乌镇这盘棋,可从不是官方一人在下。”
语罢,元珉一子落盘,局势陡然变换,原本平和的棋招竟步步杀机。
然后她转了头,望向窗外。
明明万里无云的天气,忽好似风雨欲来。
元珉吃的不多,早饭很快就应付完了,阿章对此习惯,无奈拿出准备好的牛奶交给元珉。
“一定要在路上喝完。”
牛奶还是热的,装在纸杯里,一来暖胃,二来暖手。
元珉觉得二十出头的阿章越发像个老妈子了。
不过还是接过牛奶。
也是她走之后,老妈子的阿章接到一个电话,面色一变,对着电话另一头恭敬道:“是,少爷。”
眼下五月转暖的时节,清晨的风仍是凉的,但已经不算太冷,最适宜穿起薄薄的长袖。
和所有学生一样,元珉今天穿着校服。
穿过几条小巷,走过街道,眼前已经是宽阔的柏油马路,走到十字路口,红灯突兀亮起,她只好停住脚步,树荫下安静等待。
乌镇一高的校服是最常见的蓝白色,结实的布面,很是肥大宽松。
其实元珉的身形太过单薄骨感,穿起来并不合适,可不知怎的,偏格外赏心悦目。
清丽的面容,纤长的身姿,手里一杯牛奶,人也如牛奶一般,莹白柔润,似乎浅浅奶香。
斑斓的树荫下,她如此安闲淡雅,清新自然。
让人看着舒服,又感觉眼前一亮。
也正是这眼前一亮,公交车一个原本抓着扶手站立也吃着早点的姑娘忽然眉飞色舞,扶手都不抓了,空出一只手来拉了拉身边同伴。
“你看那人,就是树下站着的那个姑娘,好漂亮呀。”
镜片厚重,被拉过来的同伴眯着眼仔细一瞧:“也不算太漂亮吧,但好像气质很好。”
“又不是老阿姨,多大的姑娘能让你用到气质这么玄妙的词,不过好像又真有这回事儿,你看她是素颜呢,比咱高年级那些浓妆艳抹整日花蝴蝶似的学姐们好看多了。”
清汤挂面一脸素颜的元姑娘就站在那里,也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两个女生的话题中心。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两个女孩子也差不多了,又尤其她们身边有一车年龄相仿又青春肆意的小伙伴们,讨论声很快蔓延开来,倒不至于产生多大响动,可到底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听过的都不自觉朝窗外看去一眼。
于是这一眼又一眼中,终于有三三两两的人认出她来。
不过这三三两两的人中,也只有一人出了声。
“元珉。”
元珉转过脸来。
如果将幼年的孩子比作祖国的花骨朵,十三四岁的孩子是稚嫩且含苞待放的花,那么到了高中这个年段,他们的美丽无疑已经被岁月盛放开来,于是长成了一朵朵不同的花,争奇斗艳,百花不一,却又有那么多相似的影子,来自成长的环境,来自父母的影响,也来自即将步入大学或者社会的未来。
心智的蜕变使学校不只再是学校,更是一个小的社会缩影。
而元珉这个人,在乌镇一高这个小社会里其实也是小有话题性的,但凡八卦些的学生都认识她,这是她身处古玩一行且背景不凡所带来的影响,其次学生更看重的必然是学习,以及性格相貌这种一眼望去最直观的东西。
元珉真正出名的原因便在于此——不错的面容,寡言清冷的性格,以及年级部永远的万年老二。
公交车上的女生元珉认得,是学校里坐在她前排的姑娘,名叫秦羽。
她的相貌性格却不如她名中的羽字一般轻盈柔软。
她张扬似火,美丽而明艳,眉眼发梢都染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张扬。
看着对方带笑的脸,明媚如六月天,元珉沉默一瞬,略微颔首,轻声问候:“早上好。”
得到回应的秦羽微微一怔,她的身后,同样的单人座椅上,也坐着一个少女。
那长发很黑,比芝麻还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散在背上,绕在颈上,又缠在指上,她撑着头,微微倦意的样子,神情闲散,也居高临下,眼皮缓缓地一落一抬间,已然幽幽地睨着元珉。
很冷绝孤傲的姿态,有着不属于这份年纪的莫名气场,这一眼漫不经心似得,可回过神来,又很觉意味深长。
目光对上的下一秒,元珉是不认识的,淡然转头。
秦羽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回头了,就看见身后透亮的车窗上,浅浅映着女生玉面红唇的脸。
女生望着元珉,在对方转头瞬间,她顿了下,继而唇红齿白,轻笑一声。
她的笑是冷的,更是冰的,幽幽空灵。
让空气凝固一分,也让听见这声的秦羽脊骨发凉,不动声色的转回头来。
乌镇一高是乌镇的重点高中,每个年级有至少八个班级,每个班级固定在四十五人左右。
此刻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往校园里走,或说或笑,或吵或闹,声音清脆发亮。
元珉所在的高三二班,以及隔壁高三一班,都位于学校主教学楼的第三楼。
两个班俱是重点班级,高三又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之一,临近高考,不得马虎,学习氛围必须极好,因此不论外头如何吵闹,整个三楼都是静悄悄的,走廊门窗紧闭,安静无声。
二班的第一节课是英语。
元珉的学习虽好,但偏重文学历史,也独一门英语例外,她兴趣浓厚。
因为兴趣,所以时间过得很快,当下课铃响起,她放下笔。
耳边传来或书写又或低声玩笑的声音,那是学生该有的自由和模样,元珉却没有,她只是扶着课桌直了直僵硬的腰,她耳力甚好,听着自个骨骼微微作响的同时,也忽然听见角落里起了极低的讨论声,那是两道压抑又八卦且见不得人的声线,歪了歪头,本来是不理的,可她听见了一个名字。
——秦羽。
这名字后面还跟着这样一个身份。
——二世祖。
二世祖的身份也通常自带标签。
——张狂。
对于秦羽的身世背景元珉确实熟知,甚至玄墨斋与琉璃阁更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当然同样打着水底墓葬的主意,那么背地是敌是友就很微妙了,至于秦羽性格方面的缺点,她也略有所闻。
不过目光瞟过前排似乎趴着瞌睡的秦羽,又瞟过角落两个女生小心翼翼不时望来的眉眼,她眉头微微一皱。
且不论秦羽是不是这样的人,这种当着人面却背地议论的行为必然是极不好的。
素来寡言清冷但礼仪入骨的小掌柜刚这样想,前排的姑娘就和诈尸一样蹭的坐直了腰,突兀的课桌都晃了一下,发出声响,更吓了那两个做贼心虚的姑娘一跳。
没做坏事的元珉自然不跳,也谈不上吓到,她只是十分安静的看见诈尸的姑娘回了头。
小眼神挺冷的,也很戾气,类似起床气的凶狠,就这样淡淡又威胁的瞥过了角落里的两个小婊砸。
那模样真真二世祖,也张狂。
两个小婊砸彻底凉了,慌张又尴尬的各忙各的。
然后元珉就看见二世祖的转头并未停止。
直到四目相对。
“阿元。”
那人轻唤。
元珉怔了下,又轻轻眨眼,冰蓝色的瞳孔流光似得。
明显的,她在反应这个有意与自己亲近的人是不是刚才的小张狂。
秦羽扭着身子,其实也微微怔愣一下,想是刚发现她貌不惊人的后桌竟有这样一双特殊漂亮的眼。
清澈通透,似万里冰洋,阔可无边。
也如星辰一点,深邃惑人。
“你叫我什么?”
“阿元。”
秦羽摇头晃脑,语气自然,许是今早的那声问候太过温柔,她不自觉的想与这位后桌更亲近些。
又或许是因为转过头她并未从这位后桌眼里看见任何别样情绪,就只是安静的,又漠然疏离的。
而她的字典里没有怕字,便是不惧元珉显露人前的冷漠。
“刚发现,你的眼睛可真好看。”秦羽很直白,仔细看了看她,夸奖的毫不吝啬。
元珉突然就觉得这人的心思怕是十分简单。
“谢谢,可有事?”
从对方的眼中回神,小张狂张狂道:“哦,也没事,就是老师讲的太难,我听不懂,想借你的笔记抄抄。”
你当然听不懂,谁叫你一直睡觉来着。
不过明明睡成这样老师也不管,元珉忽然有些理解他人的恶意从何而来。
角落暗中观察的两个姑娘腹诽,元珉也是微微无奈,心情类似于哭笑不得,这感觉令她新奇,便不作推辞,笔记很干脆的就借出去了,落到对方细白的手掌上,本子不厚,微翘着摊开两页,秦羽眉眼一低便看到上面的字。
“真好看。”
这声音脆脆的,面上眉飞色舞。
元珉轻轻笑下。
于是当冷漠淡去,那万里冰洋都仿佛潋滟成水。
过了课间,下节就是语文,原本有些吵闹的教室在班主任进门的瞬间恢复安静。
其实临近高考,老师讲课的时候已经很少了,大多都发了统一的试卷和习题,让大家自己去做。
教室里充满了沙沙的书写声,也是别样静逸。
不过这种静逸很快被打破了,因为走廊里起了脚步声,幽幽地,一步步富有韵律。
似皮鞋踩过瓷砖,留下轻微回响,又透过半敞的门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有人看了过去。
这是一种暗示,所以更多的人看了过去。
直到脚步声停,三下敲门声起,不轻不重,但回音空荡,让人无法忽视。
坐在讲台后批改试卷的孙博终于皱眉,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扭头看去。
便见那身高腿长的人就站在门口,穿着笔挺的西装,嘴角含笑,一双眼仿佛璀璨了整片星辰。
目光对视,他开口,嗓音温润。
他说我是元珉的哥哥韩笙,我来替她请假,顺便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