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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见成煎 ...

  •   德光三年四月,宁王回京。宁王侧妃卫氏产子,世子取名安谦。
      同年六月,宁王奉皇命去东部赈水灾,顺路访查东部十一郡。帝免受灾四郡两年赋税。
      同年九月,帝亲临秋闱殿试,选贤十数名,任命朝中。
      同年十二月,灵充容病殁,以嫔礼安葬。
      德光四年元月,宁王妃莫氏生一女,取名庆娴。
      同年五月,宁王归京。秀女入宫。

      德光四年五月二十九,韶禧宫,韶罄殿。
      白蕴蕙眼见周遭人潮汹涌,笑语声不断,暗讽道:“真是片祥和惠美之态!”
      白蕴蔚正穿了身浅绿色宫装,手持鹂鸟咏春画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闻言淡淡曰:“恐怕也就这会儿了。”
      白蕴蕙瞧见没人注意她们,低言:“云儿,你说,我们真能中吗?”
      白蕴蔚颦眉,轻道:“堂姐你这话问得晚了。中不中,不是我们说得算。”
      白蕴蕙微露担忧之色。各地选送秀女百余人,过关斩将好不容易挨到殿选。她心底委实怕了起来——要是不中,多年准备不就白费了吗?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一宦官扯嗓子囔囔,殿外空地上的秀女们赶紧按队列排好,在训教宫女指导下扭起纤腰,一步一摇徐进韶罄殿。
      殿上,正坐黄袍包裹住的皇上,两侧坐有太后及馨贤妃。三呼万岁后,秀女们又给太后及贤妃娘娘请安。再来就是宦官宣诏,太后发话,林林总总后终于开始报秀女名字、身份。按规矩,叫到名字的秀女上前向皇上请安,皇上会示意赐宫花或香木牌。得牌子的记名,得宫花的就落选了。
      “万燕熙,年十五,吏部侍郎之女。”皇上微笑,与他表妹说了几句,就赐了香木牌。
      “许文乐,年十四,工部尚书之女。”皇上点头示意,赐木牌。馨贤妃看见自家妹妹,不由微笑颔首。
      “穆玲玥,年十四,礼部侍郎之女。”皇上微笑,没说话,赐牌子。
      “穆玲筱,年十五,礼部侍郎之女。”皇上看了眼,赏宫花。
      “穆玲雪,年十六,礼部侍郎之女。”皇上渐渐笑不出,赏宫花。
      一声又一声穆家女儿,听得白蕴蕙眼里俱是暗讽笑意。白蕴蔚心领神会,直叹穆家这次真大手笔,灵嫔殁后就恨不得把所有女儿都往宫里送。十数声穆家人后,终于开始喊白家。
      “白蕴蕙,年十六,兵器监正监之女。”皇上喝口茶,喊报名字的宦官上前说了两句,才赐了牌子。
      “莫玉琰,年十六,莫太保之孙女。”莫玉琰之父官阶太低,只好以祖父之名上报。皇上看了她一会,赐香木牌。
      “莫玉珠,年十四,莫太保之孙女。”一连喊了三声,竟没人上前。
      这时一宫女上前,对喊名字的宦官耳语数句,宦官才向主子们回禀,说是莫玉珠身子不爽,没前来。皇上、太后、馨贤妃听后不说话,只皇上示意宦官继续报名字。
      白蕴蔚听一个个名字报过,心越加冰凉。白家的已喊完,六族小姐们都报过,还剩下些皇族远亲及地方贵族送的秀女未喊名,为何独独不报她的名字?
      原来,入宫只是她一厢情愿,他心恨她,定要阻止她的荒唐。
      他这样,是对她好?还是不好?若他不愿,给宫花就是了,何必如此?
      旁边一些认识她的秀女们正用眼光撇她,得牌子得宫花的秀女们都趾高气扬,瞧不起她这“狐媚子”。
      在这宫里训练礼仪待选的一月间,不知多少人拿这种眼光瞧她,背地里笑她“狐媚”,凭她这模样还望一步登天做皇后,真痴心妄想。她气愤难堪,更觉人言可畏,连伺候她的奴婢都冷言冷语,想要怎样多半得自己动手。幸好,有艳冠群芳的莫玉珠在。白蕴蔚对白蕴蕙吩咐几句,她就天天跑去莫玉珠那谄媚,说以她的容貌,改日做妃子都不在话下。莫玉珠先被她哄得得意洋洋,后才觉他人看她眼光有异,数天下来遭受几十般算计,方觉白蕴蕙无好心,怒气冲冲把她赶走。
      但她终究还是被人得手,此刻躺在床上发高烧。白蕴蔚心中一叹,她本想瞧瞧后宫争斗到底如何,好做准备。如今她还没出手,这些疯人手段可见一斑。看来前朝后宫,不过一样,相互殴斗,哪谈得上彼此感情。
      “白蕴蔚,年十五,兵部尚书之女。”白蕴蔚一怔,眼见周遭人都喊遍名字,没了希望,却忽听到自己名字,忍不住心中苦水翻流,难以置信。
      “白蕴蔚,年十五,兵部尚书之女。”又报一遍。白蕴蔚收敛心神,出列上前请安。
      殿上久久无言语,还是太后开口唤道,抬起头来。
      她抬头垂目,不敢多看殿上人的表情。终于还是有宦官上前,笑眯眯地递了个木牌。
      白蕴蔚宽心,谢恩后转身回列。果然,她是秀女中最后一个叫到名字的。宦官等她就位后,又开始宣诏,说了番感天谢地的场面话后,恭送皇上、太后、馨贤妃离去。
      皇上正待走,忽然前边殿门外传来少许动静,哭喊声不绝如缕。皇上示意一宦官,那宦官归来回报,原是一秀女在外,想要见驾参选。她带来的两个随身奴婢正哭闹,想帮主子进来。皇上皱眉,问哪个秀女没来,答是莫玉珠。
      皇上忽起兴致,决定去殿外看看。白蕴蔚眼见他过去,忽瞥眼莫玉琰笑了下。莫玉琰正自顾摇晃宫扇,没瞧见白蕴蔚的目光。不多时,果然听见莫玉珠受封之声。皇上还命太医赶紧前来,好生照看这后宫里的新贵。
      凌乱的一日,终于过去。

      翌日,皇上的册封旨下来,留下等消息的秀女们又聚集在韶罄殿听封。昨日站了八十二名秀女的宫殿中,如今只余十四人。
      万燕熙,封燕宝林,正六品,赐居菲英宫菀英轩。
      穆玲玥,封玥宝林,正六品,赐居贤和宫清和轩。
      莫玉珠,封珠宝林,正六品,赐居贤和宫静和轩。
      荣珍淇,封淇宝林,正六品,赐居钟秀宫宓秀轩。
      。。。。。。
      余下的秀女都被封正七品御女,居住也多在有二品嫔主宫的侧轩。唯白蕴蔚是正八品彩女,赐居明澜宫青澜院。
      白蕴蔚同众人叩恩谢旨后,才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缓缓离开。白蕴蕙想说几句,被白蕴蔚拉走。论品级,她们如今都比她高,爱说什么随她们,反正横竖伤不到她自身,犯不着要堂姐为她与人翻脸。
      “云彩女,他这样封应算是念情份。”白蕴蕙见白蕴蔚脸色不好,赶紧安慰。
      情份?他对她的情不知究竟还剩多少,如今又有莫玉珠,恐怕她想求他对她一分好都不能。她暗自嗟息,面上不动颜色。
      待回去召了她贴身丫环怡香前来,拿好不多的行装,随领路的宦官宫女去新居。白蕴蔚才发现,这偌大的明澜宫里,只住她一人。
      没别的娘娘吗?怡香抢在她前面问。
      被问话的宦官多少不耐烦,冷冷答,是,这明澜宫是这宫里最荒凉的了。
      幸好青澜院是明澜宫边一独门独户的小庭院。院里有不少奇花异草,房内也布置恰当,简单中透露丝贵气。
      白蕴蔚衷心赞叹,随后更有一宦官一宫女奉命前来伺候她。她瞧这二人,皆是干活踏实、不多话的好下人,忽感轻松许多。
      他。。。应该对她还有少许眷顾的吧!她暗想。
      但她的猜测很快被打破。次日她打扮妥当,随其他一干新封御女同往打理后宫的馨贤妃处请安。
      钟秀宫主宫富丽堂皇,她们在正殿见过馨贤妃,也瞧见陪坐的几位娘娘。
      “皇上这次倒好兴致,给咱们增添许多妹妹。”一浅红宫装女子道。
      馨贤妃笑道:“可惜今年夏家没送人,怪不得妹妹心闷。”原来那浅红衣装的是夏兰英,兰修仪。
      兰修仪眼瞧这片嫣红翠绿,忽问:“哪位是云彩女?”
      白蕴蔚暗惊,出列上前行礼。兰修仪看她一阵,对馨贤妃直道:“我真瞧不出所以然来。”
      馨贤妃笑:“妹妹这话讲得,圣上的眼光,你我怎能探破其中奥妙?”
      说完,其他几位娘娘也跟着笑起来,只有一白衣宫装女子不言不笑,冷眼瞧四周。
      白蕴蔚不动声色,只站在那,任她们玩笑。
      不多时,忽有人报,三位宝林求见。
      淇宝林因住钟秀宫,早到此请安,正被馨贤妃赐座喝茶。来求见的,自然是其他三位宝林。
      馨贤妃道,快请进来,又对旁边几位娘娘说,你们也瞧瞧,皇上这次得的天姿国色。
      这一句让她们都稍显惊奇,忍不住向门口多加探望,把白蕴蔚遗忘一边。白蕴蔚见状,悄悄退至御女们身侧,恭敬站于末位。
      少顷,三位宝林齐齐出现。左边的那位头戴淡紫色宫花,身着同色衣裳。本来这身装扮混在花团锦簇、各色华衣的美女们中并不引人注目。但穿在莫玉珠身上,却显得她越加出挑。凝雪肌,生香骨,俏生生的眉眼,眄视流盼;丹唇皓齿,笑意盈盈间把身侧二位美人都比了下去。
      她们行了拜见之礼,馨贤妃这才为所有人介绍在座的几位娘娘:她左侧是兰修仪;右侧白衣宫装的是卫素梅,梅充仪;梅充仪身旁坐的是谷香晴,晴才人;淇宝林被赐座于兰修仪身侧。
      白蕴蔚冷眼望去,把她们容貌长相仪态纷纷记下。而自珠宝林来后她们都围着她热闹,兰修仪左一句老了老了,右一句羡慕羡慕,把珠宝林逗得不好意思,赶紧拜见她们后就推说病未痊愈,把传染人,要离去。馨贤妃准了,不知谁在珠宝林走后喊了声真娇贵,玥宝林便道,她确实病了,否则她们几个也不会迟来,耽误见娘娘的时刻。这一句让众人讪笑不答,又过许久馨贤妃一句乏了便微笑把人都打发走了。
      馨贤妃本要离开,见白蕴蔚一直盯着她,目光好似在说话。馨贤妃不恼,轻笑声走了,只派个宫女过来问道,可是青澜院不符其意?
      白蕴蔚答,不是。
      宫女又问,可是下人不听使唤,不做事情?
      白蕴蔚摇头,好声好气说她想单独见馨贤妃说两句。
      那宫女面色不善,直道:“凭你想见我家主子就能见到吗?既然吃住没问题,就别劳烦我家主子,她事多着呢! ”说罢就走,没半点规矩。
      白蕴蔚受气,但心下明白后宫居住是馨贤妃安排,并非皇上的意思。她没表露什么,只默然离开。她去拜见瑶充媛,倒马上被召见了,只可惜瑶充媛的模样使她大失所望。
      瑶充媛在宫里也算美人一个,但可惜她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连伺候她的宫女宦官们欺负她都不敢明言,只会抱歉地望白蕴蔚。于是白蕴蔚去打听,才知瑶充媛是个本性孱弱、守礼不多话的人。自那事后更吓病一场,才落得如今这模样。且皇上已近一年没召幸她,无宠之人被下人欺负,在宫里是常见之事。她又不敢对馨贤妃明言,才养的奴才比主子还任性。
      白蕴蔚见瑶充媛确实与宫外她好不容易探得的消息无二样,不免失望。她仔细瞧过她的眼睛,混浊无光,不像掩饰。她本推测那连环计觉瑶充媛嫌疑最大,可见她后又开始怀疑其他几人——仆人奴婢把责任全推卸给主子,这出戏只能唬没脑筋的人;而这莫玉瑶看上去是个最好嫁祸的主,那会是谁设下害她姐姐丧命的诡计呢?
      她想见馨贤妃,唯有跟她说话才能知道当年的事。可无论她后来去多少次,馨贤妃总不见她。就是邀白蕴蕙与她同往,钟秀宫也一样把她们拒之门外,丝毫不给面子。
      白蕴蕙略略安慰白蕴蔚后,便兴高采烈要她分析如今形势。原来她去所有新贵那走了一趟,瞧这瞧那,倒看出些门道来。
      穆家候选有十余人,如今只留玥宝林;卫家人多,也派了十余位小姐,皇上选中一人,名卫素茹;许家留下的是许文馨之妹许文乐;莫家是莫玉琰及莫玉珠;荣家只淇宝林;白家就她们两个中选;剩下的除了燕宝林是皇上外戚,都是些地方贵族的小姐们。
      白蕴蕙叹道:“我去瞧了,那些地方贵族的小姐们可没个漂亮的,恐怕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心扑在政治上。”
      白蕴蔚云淡风轻地微笑,她对这些不在意。
      白蕴蕙又道:“云儿,”她瞧了眼周围没人,继续说,“你到底对皇上有没点什么啊?”
      白蕴蔚继续微笑不答,白蕴蕙又缠问许久,她答:“我只想着姐姐大仇,其他不顾。”
      白蕴蕙似乎放宽心,这才道:“皇上少年天子,又仪貌堂堂,我瞧这宫里对他动真心的也不少。”
      白蕴蔚闻言笑道:“莫不是堂姐你对皇上有心了吧?”
      没想白蕴蕙脸上生出淡淡红晕,连连嗔斥白蕴蔚。白蕴蔚看在眼里,也不多说,目光落向御花园中的千紫万红,轻摇宫扇,不知心思何方。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盛夏初秋光景,天气最是炎热。
      一月来,几位新贵已沐初泽。新人初幸后就立即升一品级,人人脸上展开颜。
      白蕴蔚仍每日不咸不淡地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欣赏夏日风光。似乎这宫里一切动静,都与她无关。
      偶尔碰到其他妃嫔,她会上前行礼,然后在别人的讥笑暗讽中施施然离去,没半句怨言怒语。
      她已去过昭华宫,那里满目疮痍,摆了无事勿入的牌子,正在重建。
      白天有工人在那,更有掌管工事的宦官恭敬请她离开。她不得靠近,只好想趁夜里再访。不料她那两下人皆有武功,明是奴仆,暗行监视之名,把她拦在院内,不得离开。
      白蕴蔚想过多种办法,贿赂惩罚,恩威并施,那两下人如磐石般坚硬,“护主之心”绝不动摇。
      白蕴蔚无法,当年之事无半点着落,唯有冥思苦想,白日坐在流芳亭内赏花喝茶,独自散心。
      白蕴蕙已被召幸过,如今成了蕙宝林,更在消暑宴上一展歌喉,出尽风头。白蕴蔚想见她也变难,索性自己快乐,反正还有忠心耿耿的怡香相陪,并不落寞。
      几位宫女走过,瞧见她,也不上前行礼,只在那说,这彩女想见咱家主子想疯了,天天坐在咱宫门外等。
      一人问,哪个彩女?
      一人笑道,还有谁呢?这宫里,不就一位彩女吗?
      白蕴蔚不出声,拉住想去怒喝的怡香,示意她不在意。
      为姐姐,她已什么也不在意了。她望向远处的琼楼阁宇,到底不明为何多日来馨贤妃竟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宫里度日。
      但凡事总有例外,她想,某一天她一定会出来。她等了一年才入后宫,她不介意更多等。
      只是不料想见的见不到,不待见的反而来了。
      这天骄阳似火,盛暑难耐。她坐在凉亭里,心静不下来,只好命怡香去取她带入宫的小箜篌,想弹曲《静日弥语》安心。
      怡香才走不久,她就见到一群人往这边来,为首的黄袍金冠,在几位如花美眷拥簇下前进。
      白蕴蔚躲闪不及,只好深吸口气,平静上前行礼。
      他见到她,没出声,片刻带身后几位佳人离开。他去的方向是钟秀宫。
      待他走远,一位宦官上前扶起她,恭敬地说天热,皇上请主子还是多待在家中,热病了可不好。她怏怏应着,有些失神。正巧怡香拿着小箜篌回来,白蕴蔚笑笑,拉住怡香回青澜院。怡香不解,但见主子脸色不好,也没过问,回屋后只顺巧地伺候主子沐浴更衣。
      第二天白蕴蔚再去流芳亭时,发现她一直想见的人已坐在亭里等待。
      馨贤妃看见白蕴蔚来,挥退身旁奴婢,示意要她过来说话。
      白蕴蔚会意,但她还是先行礼,再入座。
      馨贤妃冷冷道:“若不是皇上说下次来我这不想再见你,我也不会出现在此。”
      白蕴蔚吃惊,仍淡淡回道:“既然娘娘愿直言,那就烦请您告知当年真相。”
      “真相?难道你以前查到的不是真相?还是你要告诉我,你根本没去查?”
      “娘娘查出来的自然是真相,而我想问的是那真相背后的事。”
      “你怀疑我有参与其中?”
      “当然不是,宫里外都知娘娘贤明,不过皇上有皇上的考量,荣家有太后撑着,对自家女儿不太在意;但瑶充容不同,她是前吏部尚书之长女,吏部尚书大人虽被皇上杀了立威,但这女儿确是动不得的。况且,那事牵扯人太多,皇上有息事宁人之意,才是这般结局。娘娘,难道不对吗?”
      馨贤妃凤目微敛,轻笑言:“你倒事事从他那想,怪不得他曾珍爱你。”
      白蕴蔚不动声色,“娘娘知道,我只善断,朝廷上的事是这样的理,后宫的事也不会差太远。”
      “那你可推断出什么?”馨贤妃颇感兴趣。
      “我原以为是充媛娘娘,与她相知后才觉不对。”
      馨贤妃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才懒懒道:“这推断倒有意思。”
      “蕴蔚不才,还请娘娘指教。”
      馨贤妃冷笑,“以你的才能,怎需我指教?你想过的也是我想过的,至于其它,我无可奉告。”
      “娘娘,”白蕴蔚听这话,生出股怒气来。
      “白蕴蔚,‘白神童’,你觉得来找我帮忙,我就会帮吗?”馨贤妃依旧笑着,“当年今日,我都一样恨你。”
      她说“恨”的时候表情不像在恨,但白蕴蔚听得发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身处这宫里,最好老实些。你知道,我当年可以那般对付你姐姐,如今也可以这般对付你。”馨贤妃起身,慢慢道:“不过去年那事,我同样被人摆了一道。事隔一年,如果你还能查出些什么,就尽管去吧!别,再来烦我。”
      白蕴蔚见馨贤妃离去,仍坐在流芳亭里一动不动。
      难道她当初一句话,害了这女子一生?
      但馨贤妃如今风光体面,手执重权,怎会心生恨?
      她想了再想,忽觉这宫里有许多她看不见的棱角,拉扯她每一根神经。

      再过一月,新人中除白蕴蔚外,其他都沐浴恩泽,升一品级。
      自与馨贤妃说话后,白蕴蔚鲜少出门。原本还有人偶尔上门嘲弄她,见她不搭理不反驳,越发没意思,也就不来了。而蕙宝林因歌声美丽,中秋佳宴渐近,已多日未来探望她堂妹。
      白蕴蔚乐得清静,偶尔拨弄她的箜篌,或者栽花养草,闲逸得不像处于深宫。
      宫里每年有四大宴:一是贺春宴——元月十五挂起花灯,迎新春;二名消暑宴——夏秋交际之时夜晚举杯邀明月;三就是这中秋宴——月圆人团圆,佳节谱佳曲;四为更年宴——辞旧迎新,在每年最后一天举行。
      中秋宴上,按规矩各宫主子都需弹唱助兴。彼此姐妹好的,更可一起排舞练歌,同台演出。所以主子们当天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彼此争香斗艳,期望技压群芳,取得头筹,讨皇上欢心。
      眼见日子一天天飞逝,怡香开始急,翻箱倒柜找好看的衣服,要为主子套上。
      白蕴蔚瞅见那些衣服都是过去爹爹为她添置的,笑着安慰怡香,不忙,不过是个中秋宴。
      可怡香不这么认为,说话说得快哭出来,主子哪受过这么多的委屈?难道好好一宴会,还要因旧衣惹人嚼舌?
      白蕴蔚淡笑:在家她是爹爹手中的珍宝,从来连骂都舍不得,其他人在嫉妒怨恨她也不敢当面说什么;可在这里呢?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怡香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她并非是没脾气的人,只是有时她必须等,等待对的时机,翻云覆雨。
      于是她劝怡香。怡香也乖,很快就不闹了。只是,她在整理衣服的同时,低低骂了几声白蕴蕙。
      白蕴蔚听后没多表情。或许她在看到莫玉琰对亲妹妹下药后就领悟——这后宫里,除了自己,没人可全心信赖的。姐妹姐妹,不过一句空话!

      终于八月十五,佳节来临。
      皇家盛宴多举办在聆音楼,这次也不例外。是夜,各色宫装美人手持香扇,纷纷踏入楼中,相互聊天,欢声笑语中迎佳节。
      白蕴蔚独自前往聆音楼。她身穿一银色宫装,衣服上绘有丝云绦绦、薄雾渺渺,外面更罩有白色轻纱。明月前,灯光下,白蕴蔚盈然迈步,如同从月宫翩翩而至。她的贴身丫环怡香也打扮妥贴,跟在她身后,手托一小箜篌。
      她坐于末席,多少人瞧见她这身打扮,互相使眼色暗笑。白蕴蔚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没注意他人讽刺。
      上茶后,白蕴蔚独自斟茶,慢慢品用。少顷,皇上、太上皇、太后、以及皇族亲戚来齐,宴会正式开始。
      先是念诏致词的繁文缛节,再是皇上的劝酒话。隔着无数人,白蕴蔚看不清正坐皇位的那个人,只听见他豪迈的陈词,先敬酒于父母,再敬酒给他劳苦功高的二哥,最后才是其他所有人。
      宁王也在。她悄悄转移目光,往那席上张望。果然,三位王妃都在,还有新生的小世子和郡主。看她们数人坐的位置,她猜测,莫璇应该不大好受吧!她或许比当年更冷淡内敛了。就与自己一般,被世事逼上孤僻淡漠这条路。
      白蕴蔚面色寒冷,举杯饮尽美酒。一阵辛辣感后,白蕴蔚混乱的心慢慢沉淀。
      于是,她瞧看每个节目,不时吃些瓜果点心。当见到珠才人拿着一对联,又在台上朗诵诗词时不免冷笑:这诗做得比她故意讨好“方信”时还差,不但陈词滥调,更全是魅惑之意,是谁想出来的招数让这美人献丑?她不由瞧瞧琰宝林,看见她眼眸里的得意后收敛目光,静观高楼上众人如何反应。
      可惜宁王没说话,太上皇、太后也自持身份不开口,只有皇上笑言:“爱卿这份心意朕心领了,庞总管,赐酒!”不过是场面话。
      珠才人笑意僵在脸上,讪讪回到位子上谢恩。白蕴蔚也分怡香一些瓜果,怡香推却,委屈说主子桌上本就没多少,白蕴蔚硬塞与她一些,说她吃不完。
      这才片刻,中央台上又换了副光景,莫璇竟上场跳起《凝月韶华》。一时间,众人看呆了。
      白蕴蔚见多识广,不禁赞叹莫璇的苦心,只见她雪白舞衣飞动,真把月光凝结在她的韶华上。只可惜这舞本无声乐配,全凭舞者本事,而莫璇的舞姿已无当年风采,没显露那份惊心动魄。
      白蕴蔚想了会,拿起小箜篌,边弹边移向台中。她弹曲随心,只把《凝月韶华》的舞意诠释了出来。曲声忽高忽低,全随莫璇的衣袖连动。
      她走到台中,与莫璇交换个温情眼神。当第二次对望时,二人心意已通,于是白蕴蔚放开胆子,边弹边朗朗道:
      “冷香寒,生冰骨,玉肌凝韶华,华衣蕴光玉。
      天宫凄凄愁岁月,谁人切切数雁归。
      红烛息,箜篌声声无。”
      她念完这些,忽见莫璇舞中轻微抖一下,便心含苦意,果真猜对。她在台上缓步,心思急转,念下半阙道:
      “暖烟覃,醉徐歌,华韶凝肌玉,玉光蕴衣华。
      何时星空空如镜,人邀月舞舞寰宇。
      天地静,坐等天复明。”
      道完,白蕴蔚才冒出冷汗。幸好选的是本朝新生的叹词赋,要求不多,否则她心思转变,再加分心拨琴弦,说出的东西必差强人意。如今已是最后一段飞舞,白蕴蔚便专心致志奏乐,为这临别前的高潮带动看众的情绪。
      台上,两人白衣相映成辉,月夜下媲美明珠;台下,一双双眼睛瞪着眼前丽景,忘乎所以。
      曲毕,久久未有人声。莫璇早司空见惯,白蕴蔚荣辱不惊,于是二人都淡淡行礼,等待他人喝彩。
      还是宁王先为自己的侧妃叫好,接着所有人都鼓掌称赞。莫璇与白蕴蔚相视而笑,双双下台。一宦官迎上来,说是御前赐酒。这是荣誉,自然不能不去。
      所以她们俩一路缓缓走上楼,一边说话。莫璇眼里有些笑意,对白蕴蔚称谢。白蕴蔚回笑,其实她心里多少对莫璇有特殊的感觉。因她是“方信”的初恋?还是因为她们的气质越加相似?她说不清其中滋味,不过这助人,她是有私心的。
      待走到那人前,白蕴蔚才没来由地惊慌了一下:不知“方信”看到她们两个,会有什么表情?
      她们对皇上、太上皇、太后行礼,见馨贤妃陪坐太后身侧,也赶紧对她致意。皇上的话中有赞赏及夸奖,赐酒又吩咐给她们二桌加菜。两人分别饮尽一杯,才听身后传来丝竹之声,原来有其它后宫女眷开始表演。两人忙道离,没想坐在太上皇身边的一男孩好奇,问她们可有事前练习过。
      白蕴蔚不知这小男孩是谁,见他约摸九、十岁模样,明眸宽眉,唇红齿白,很是漂亮。莫璇回他话,说是没有;白蕴蔚也赶紧跟到,说是佳节上逢妙舞,忍不住为她附和,增添乐趣。莫璇看她一眼,也不答话。毕竟,她舞力不济之事只能成为秘密。
      那小男孩看看两人,又问,你们是谁啊?
      莫璇为自己介绍后,白蕴蔚也道,云彩女。
      没想那小男孩笑道,姐姐真像是云彩上的仙女啊,惹得太后笑了数声,忙拉男孩至面前数落,别这么不懂礼。白蕴蔚这才知道,他是太上皇长兄的嫡孙,成年后将继承齐郡王的爵位。她曾听闻,齐王前一年在封地薨奄,把独子送来京城管教,恐怕这就是那孤苦的小孩了。
      这时宁王派人传唤她们过去,说也要赐酒。莫璇闻言说话声越加清越,惹白蕴蔚侧目。于是她们拜别这正楼上坐的主子们,去侧楼雅间宁王那。白蕴蔚转身时不由看了眼皇上,只见他正专心放在歌舞上,便默默离去。
      至宁王前,她们先行礼,宁王称赞自己的侧妃舞技超群,惹他都没心思看旁人表演了,该罚!于是莫璇笑意盈盈被罚一杯酒。宁王妃也出言称赞,说得大方得体,听得人如沐春风,令白蕴蔚不禁多注意了下雍容高贵的宁王妃。
      待与莫璇说了阵自家话,宁王才喊人来赐座赐酒与白蕴蔚。白蕴蔚听这话,立即迂回拒绝。但宁王不肯,坚持要她坐下,好好聊几句再走。白蕴蔚被说得不得已,只好在宁王身旁的桌子坐下,喝酒吃菜。
      宁王过了会才道:“那‘天下经年不赋诗’的话是你说的吧?”
      白蕴蔚暗暗吃一惊,总觉好像哪听过这句,又不是十分清楚,故只好明言,“王爷见笑,妾身不解乃意。”
      宁王眼观歌舞,慢慢道:“三首‘相思成诗’?”
      白蕴蔚想了会,这才记起,不由脸红,答曰:“妾身不才,小时妄语,王爷见笑了。”她记得这宁王是爱文才的。
      宁王看了眼她,又道:“今夜见你急中生智,弹拨间也能做好叹词赋,这才想起你该就是那惊才绝艳作诗之人。”
      白蕴蔚赶紧道:“王爷抬举,妾身不过应景作赋,还恐贻笑大方,王爷不嫌弃已是妾身荣幸。”
      宁王拧眉,似乎不喜白蕴蔚这样说话,但他没多说,只与她谈诗词。
      “‘天地静,坐等天复明。’我还没见过这样拆叠字用的,偏偏又拆得如此妙。”宁王叹道。
      叹词赋不管音韵,只讲究读出来铿锵有声,但对字数、叠字、回文句要求严格。叹词赋多用来言意,填词时极易,但像白蕴蔚这样应急作的少有,才得宁王赏识。
      白蕴蔚干笑不答。她那时没想卖弄,只觉一边弹曲、一边想同样音韵的诗太难,索性取不管音律的叹词赋来简单。这样得知音,可谓出人意料。
      白蕴蔚并不想与宁王多聊,且见莫璇脸上越加不痛快的表情心惊,最后只得推说她酒量不好,需回房歇息。宁王这才有些不舍地放她离去。
      白蕴蔚假装无力地回原先座位,见他人赤裸裸的嫉妒目光,只淡淡笑了下,赶紧拉等候的怡香离开。是时,蕙宝林正在台上唱歌。她赞月思亲的独唱如泣如诉,如惜如慕,旁人都竖起耳朵,欣赏仙乐。
      白蕴蔚望了眼台上穿着艳丽的白蕴蕙,假装醉酒依靠怡香,默默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相见成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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