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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戏中人【中】 ...

  •   “人随春色到蒲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徘徊无一语唯怨东风。”

      书房中清秀雅致的少年捧着西厢记的戏本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时而停下揣摩,时而高声演唱。

      “哥哥,你还在房里做什么。”墨兰由着丫鬟推开书房的门,“这么好的天里,不若出去练功?”

      “妹妹……”他声音才出,就看见了跟在妹妹身后进来的人。

      “墨兄。”雨师作揖,斯文地笑着。

      他眸光已转,已将厌恶埋入心底,面上只有温和的笑意:“雨师兄,墨兰。”

      “哥哥,难得好天气,就出来走走吧。”妹妹轻笑一声,拉着他的水袖,面色微红。

      他微微眯起眸子,道:“好。”

      “墨邪继承宗主之位?”宗主深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可,不可,他难登大雅之堂。”

      “可不传与他,不合身宗的律法啊,莫不是宗主……”长老们也叹息着,“不可,不可啊。”

      “又有何不可,”宗主站起身,甩袖,“宗法本就该与时俱进,是宗法重要还是身宗重要。”

      “可……”长老欲再说些什么。

      “我意已决,”宗主转过身,不在听谏言,“将宗主之位传于墨兰。”

      几位长老与宗主商量大事,却没发现窗外人听到结果时慌张的离去。

      宗主之位要传给墨兰,为什么!我才是长子啊,为什么要给墨兰!他将房间里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双目圆瞪竟有几分狰狞。

      因为墨兰才是戏里的主角儿啊。嬉笑的声音从脑海里传出。

      墨兰是主角,所以才能得到宗主的位置。

      你没发现墨兰总能轻易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么。另一个声音传来。

      墨兰能得到很多朋友,而你只是他们眼里的骗子。

      墨兰能得到所有人的赞许,而你是他们眼里的烂泥巴。

      墨兰能得到父亲的赞赏,而你只能被父亲痛斥。

      因为她才是主角,你只是衬托主角而存在的。

      凭什么她是主角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拿到了不好的台本。

      那就自己写戏本。那声音尖细刺痛了他大脑。自己在戏里当主角儿,所有的人,都是你的配角。

      对啊,自己写戏,自己演呐。他眼前一亮,兴奋极了。

      你会是最伟大的角儿。

      对,我会是,最伟大的角儿。

      “我是最伟大的角儿。”他疯人般大笑,自语着。

      “天作保来地作保,陈桥扶起龙一条。昔日打马过金桥,偶遇先生八卦高。算得孤王八字好,后来必定坐九朝。到如今果应前言兆,你比诸葛不差分毫。施罢一礼我坐陈桥。”

      他眉宇间狠戾,仿若真是那黄袍加身的皇帝。戏未完,房门便被推开,墨兰喘息着,道:“哥哥,哥哥……”

      “妹妹莫急,”他眉间戾气一收,有了几分斯文之意,“慢慢说。”

      “父亲,父亲他……”墨兰深深的喘了口气,道,“父亲他,紧急宣我们上殿。”

      “这,这……”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我们快去大殿上吧,”墨兰咬了咬唇,“长老有事要宣布。”

      他们一路跑着去了大殿上,此时的大殿已然人满为患,每个人都翘首以盼。不知谁喊了一句宫主和殿下来了。人群洗刷刷的分开,将他与墨兰迎了进来。

      “既然人已到,”长老拖长了音,“墨兰,接旨。”

      “宗主有令,将宗主之位传于墨兰,今后统领身宗。”

      墨兰蓦地一愣,下意识的望向了他。而他双袖已合,双膝落地:“臣墨邪,请宗主登基。”

      被震惊了的贵族们也缓过神来,纷纷跪地,齐声道:“请宗主登基。”

      他在低头时,微微勾唇,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笑容。

      “千里姻缘一线牵,伞儿低护并头莲。西湖今夜春如海,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唱着白蛇传里结亲的戏,那小青蛇的声音满是笑意,祝福着白蛇与许仙。妹妹推门进来,轻声唤着哥哥,他的声音方才停下。

      “哥哥,”成了宗主的妹妹难得有机会坐在他面前,和他说话,却宣布了一件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我想要与雨师成亲。”

      “不……”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险些绷不住了,深吸一口气,“为何有如此决定,雨师他毕竟不是京剧猫……”

      “这与他是不是京剧猫无关,”她依旧万分严肃,像在大殿上面见群贵一般,却在说到雨师时目光柔和,“哥哥可知道,有时候对望一眼便可知道是可付终身的人。”

      “这……”他心中已然有狂兽在嘶吼,面上却摆出了一副祝福的模样,“我虽不知,但墨兰你若幸福,我可以让步。”

      今日的身宗是红色的,宗宫里挂满了红色的布条,涂上了红色的漆,贴上了红色的剪纸。

      他也穿上了暗红色的长衫。这是他最讨厌的颜色之一。他站在妹妹的闺房门前,在吵吵闹闹的氛围下,他竟然出奇的平静。

      “花轿到了,殿下。”绒嬷嬷的声音传来。他迎着绒嬷嬷探究的目光,浅笑道:“知道了,嬷嬷。”

      吱呀一声,门开了。

      穿着绣了鸾凤的火红嫁衣的妹妹走了出来,头顶镶嵌了数十颗珍珠的凤冠,几十条上号水晶串成的链子垂在面前,让她精美的面容若隐若现。

      敲锣打鼓声渐近,不远处红色的长龙行来。而他耳边再听不到声响。

      “妹妹。”

      “哥哥,我们走吧。”

      妹妹笑面如花,目光穿过空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心上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哥哥眼中涌动。

      “好,”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眸子里的再无波澜。伸出手,如玉的手指勾住妹妹的指尖,握紧了它,“好妹妹,走罢。”

      指尖中萦绕着黑色的雾气,那黑雾却因为覆盖在手上的那一层薄薄韵力而不敢进入。

      他垂着眸子,把玩着这团黑雾,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传遍了整个身宗,一阵兵荒马乱中,他的门被敲响了:“殿下,宗主生了。”

      握紧了拳头,那团黑雾消散时发出了尖细的声音,却被他平静的声音掩盖:“我知道了。”

      宗主的卧房里,带着几分暖意和温和的兰花香。宗主床前站着雨师,他就去了侄女那里。

      侄女小小的一团,还皱巴巴的。在紫色的小棉被里,看起来那么娇弱,可怜兮兮的。

      “她叫阿紫。”雨师的声音传来,他微微蹙眉,转眸间又露出了几分笑意:“阿紫这么名字好听,雨师紫。”

      “她是我和墨兰的宝贝。”雨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初为人父的紧张和喜悦。

      “恩,”他看着这个乖巧的婴孩,笑容的弧度渐渐变大,“她也是我的宝贝。”

      “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 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

      时隔多年,身宗搭的戏台子上又唱起了戏。这次唱的是那女英雄穆桂英。夫君不在,只有她,只有她能领兵上战场。那花旦一身煞气,在侍女替她穿上戎装,阔步走向门外,一幕戏落下。

      “舅父。”扎着发髻的紫衣小姑娘,跑了过来。戏已散了场,只有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着不会醉的茶。

      “阿紫,怎么来这儿了。”

      “舅父,你怎么一个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他看着小侄女楞头楞脑的样子,将她抱了过来:“阿紫找我,是想问什么?”

      “我就想和舅父讨论那个戏!”小姑娘看起来兴奋极了,抓着他的手臂不停的摇,“我也想学唱戏啊舅父。”

      侄女的话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爹,我要唱戏!”

      “堂堂宗主之子,竟然学那下作的玩意。”』

      那熟悉的话一次次在脑海里回响,让他不由自主的颤动。

      他从来没有忘记,父亲在他心中的阴影。

      “舅父,”雨师紫感觉到最喜欢的舅父突然僵住,抬起头想看看他,却发现他的泪水不知从何时落下,集成如线般的水痕。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了神:“舅父,阿紫说错了什么嘛,你怎么哭了。”

      “没有,”他回过神,又笑着对侄女说,“阿紫要是想学,就让舅父来教你。”

      今日身宗宗宫又有了大事,整个宗宫却没有喜悦的氛围,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他跟在前来请他去宗主殿的海镖身后,慢慢走向了墨兰的寝宫门。

      海镖在前面将门推开,房间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那些贵族长老们小声议论着,他笑容微敛,缓缓踏入了房中。

      “哥哥,”他还未踏入内室,墨兰的声音就传来。难得的,他竟从墨兰的声音里听出了无措。一时间,房间里的议论声小了下来。

      他缓缓靠近了婴儿车,两颗青绿的翠鸟蛋在精力充足的孩子的头边,而第三颗已经孵化,他的目光扫过墨兰头上的青蓝发簪,微微垂眸,道:“宗主。”

      声音充满了冷静,让墨兰慌乱的心绪清晰了不少,微微闭上了眼。雨师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睁开眼深深望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他,深吸一口气,道:“诸位长老,我已经知晓,请回罢。”

      直到门外的议论之声散去,他才缓缓俯下身,抚摸着婴儿细腻的面容,那双乌黑而稚嫩的眸子紧盯着他,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们都很喜欢你,哥哥。”看着小女儿的笑容,墨兰的笑容浮上脸,却在目光触及青鸟蛋时,眉头染上愁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我是不是不该生下她。”

      “墨兰……”雨师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口才一向好的文官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身处高位的妻子。

      “墨兰,”他抱起这个孩子,食指被软软小小的手指包裹,目光有些冷淡的望着妹妹,“你是一个母亲,没人能要求一个母亲不准生下她的孩子。”

      “可是如果没有她身宗就不会出此事。”她情绪激动的对着他道,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尖细,婴儿被惊吓得大哭。

      “别自欺欺人了,”他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让她喘过气来,“这此劫难是必定要经历的,不在你这里,那么就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发生在自己这里还有能力控制不是么。”

      他清晰的看到,墨兰的目光变得坚定,而雨师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惊恐。

      那么墨兰,你会怎么做呢?

      他浅笑着,看着怀中已经睡着了的婴孩。

      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

      他突然想起了许久没有再用过的琴,让小丫鬟找了出来。当积压已久的琴被擦干净后拿出来后,他轻轻抚摸着琴,儿时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

      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琴,当他被父亲拒绝了成为戏子时,母亲立即给他寻了一位古琴老师。在他学成之日,将这把手宗制作的琴送给了他。

      只是他学成后再也没有用过它,哪怕一次。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怎么弹,可当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刻,乐声倾泻而出。

      他竟从没忘记。

      『“兄长切不要用普通的猫做实验啊。”雨师微微蹙眉,万分不赞同道,“若是兄长再这般做,我便要退出这个研究了”

      “不不,”他诚恳道,“我以后不会了,雨师你莫要退出,我以后不用了。”』

      指尖蓦地一痛,血滴缓缓从指尖落下。他看着血滴落到琴上,眸子慢慢变冷。

      雨师啊……

      “舅父,”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个只有几岁的小丫头跑了进来,扑上他的腿,“舅父你能带我去看妹妹么?”

      “怎么了,不可以去看她嘛。”他将悄悄将手上的伤口藏起来。

      “母亲不准我和父亲去看她。”雨师紫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为什么不准,她可是我妹妹。”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笑容,抱起撒娇的女孩儿:“那舅父带你去看妹妹。”

      “舅父,我看见妹妹了。”雨师紫被他抱着向窗户里探,“她对我笑了,她对我笑了。”

      “妹妹,我是姐姐喔。”她向房间里的小孩儿招手。

      他目光微动,看着大侄女。雨师紫一点也不像墨兰,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但是她与自己儿时的性格很是相似。透过她,有时他甚至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反倒是那个才不过出生一年的孩子。他的目光落到了对着姐姐直笑的女孩身上。她和墨兰小时候很像。

      他隐隐能感受到自己这个妹妹的想法。想到这个还在婴儿床里的孩子未来的命运,他不由饶有兴趣的思索。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他抱紧了雨师紫猛地越上屋顶,没几步消失在夜色中。

      而他不知道推门而入的墨兰直径的走向窗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纤纤玉指扣紧窗框,生生捏出了指印。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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