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以西》何所望

18、回味

　　蜿蜒曲折的1号公路分隔了落基山脉与太平洋的西海岸，公路沿着海岸线自北向南延展开，同时连接了旧金山和洛杉矶两个超级城市。这段公路的美丽太过广为流传，所以慕名而来的游客往往对她充满了期待，令人欣喜的是，她从未令那些心怀憧憬的人们失望过，她经受得起任何赞美，再华丽的辞藻，放在她的身上，也显得不会过分。
　　乔奕的美国之行接近尾声，这不免让他心中更加珍惜剩下的旅程，1号公路沿途的风景把这种情绪渲染，随性铺展开来的海岸，白色的沙滩，慵懒的海象，轻抚而过的海风，淡淡的咸腥气味，逐个呈现在眼前，无一不使乔奕自然而然的陷入了一种对于把握时间的渴望之中。
　　十几天前，他降落到这片土地，总是会睡不好，每天很早醒来，但这恐怕要归咎于时差问题。十几天过后，在旧金山略显孤寂的清晨，他依旧醒的很早，这次，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他竭尽全力的，想要将她的倩影印在脑子里，要细致到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秀发。
　　虽然尚未结束，但却已经开始留恋。
　　现在，望着西太平洋的海，乔奕竟然已经开始怀念起十几天前的日子。想来这种怀念，主要是源于羡慕那时候的心境吧。一种放松、充满期盼的心态，虽然略带些疲惫感，但是知道随着旅行的进展，状态会渐入佳境。
　　将黄石公园作为旅程开始的地方十分明智，那里就像卖场入口摆放着的大招牌，一旦被吸引过来，便失去了拒绝的能力。那时候他将心思完全放在了风景上，轻松自如，放空着自我。
　　如今，他又拥有了爱情，这是他失去了多年的东西，可同时，他也找回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感。公路一侧深蓝色的海和湛蓝中点缀着丝丝白色的天空再也无法令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快要结束了。”乔奕不禁感叹道。
　　“什么？”穆暮照常靠在他的旁边，再远处是分别举着相机的穆筱和洛朗。
　　“当然是这次旅行了，到了洛杉矶，我就会上飞机回中国，而你开车回到旧金山。”
　　穆暮将双脚交叉，叠在一起荡来荡去，轻声回了个嗯。
　　乔奕显然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侧过身子，语气有些质问的味道，说：“你还挺淡定的嘛！”
　　“之前不是早有人说过了嘛，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旅程途中，会有很多人来陪伴你，可是谁也无法陪你从头走到尾，我们只好珍惜那些互相陪伴的时光，在分别的时候，纵然不舍，也要忍耐住，然后用心道一句珍重，如此即可。”穆暮说话时嘴角会有些微微上翘，透着一股子自信。
　　乔奕才不信她真能这么洒脱，又问道：“你真这么想的？就算是这么想，可也太难实现了。”
　　穆暮也转过头，将手搭在乔奕的手背上，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了，不过，在你的那段旅程中，我要成为陪你时间最长的那个，要长过你的朋友们，长过可可姐姐，长过你的父母，长过所有人！”
　　乔奕与穆暮对视，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自然心动，不过他早就过了陶醉于海誓山盟的年纪，人越大，就越是容易接受现实，可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变得愈发脆弱，因为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够仅仅依靠希望或是愿望去活着了，未来两个字，可以期待，却愈发难以依靠了。
　　于是，乔奕只是轻轻一笑，也没说什么。
　　穆暮却依旧坚定，看着海浪冲上沙滩，又退下去，继续说道：“我明白，隔着整个太平洋，隔着整个白天黑夜，难免令人有些绝望。不过呢，生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与其说现在担心这些问题，还不如坚定一个信念，给未来日子里可能会去做的那些决定和选择留下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
　　乔奕细细品味着这些豪言壮语，不知道穆暮的坚定能够持续多久，还是说她已经乐观到，习惯于将那些艰难的事情形容的轻而易举。
　　“你相信吗？”穆暮显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那句话，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乔奕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回道：“电影里的台词嘛。”
　　穆暮瞥了下嘴，拍了拍乔奕的手背，说道：“每个人都有需要克服的难关呢，乔奕哥哥你要把自己的那部分做好哦。”说着又望向乔奕，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问道：“这次，我能相信哥哥你吧？”
　　乔奕竟然被这句话问毛了，浑身不自在起来，闪躲着穆暮投射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钻回了车里。
　　车子继续在柔美迂回的公路上前进，开往它这次任务的终点站，十几天的时间，是一段5000多公里的曲线。
　　四个人经过了蒙特雷、大苏尔，中午在一家不知名的中餐馆吃饭。虽然真实的时间并没多久，但乔奕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中餐了。服务员是福建过来的移民，看到三个华人面孔和一个白人混搭在一起，有些犹豫，却还是把他们引到一个圆桌前，以中国人的习惯，为他们点餐。原来，在国人的印象里，一大伙儿人凑在一起，就该围桌吃饭，分享同一盘菜肴，这样才显得热闹，这样才叫做聚餐。而老美则习惯了分餐制，即便是吃中餐，也是一人一份。乔奕说不好这两种习惯哪个更文明，应该说只是长久发展下来，被时间给烙印在身体上的，习以为常的行为方式吧。可他又突然记起，在汉唐时期，中国人也是分餐制的，一个个精致的食盒放在面前，不争不抢，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力量，使习以为常的东西开始被改变了呢。
　　但终究，这算是难得的一餐，是正经的中国味道，咸是咸的，辣是辣的，并没像传统海外中餐那样，每道菜都是酸甜的。
　　穆筱和穆暮两人又开始展现自己惊人的食量，一人一大碗饭，六、七个菜几乎是被她两人瓜分掉的，相比起来，乔奕和洛朗反倒显得十分克制。
　　饱餐一顿，穆筱抹了抹嘴，对乔奕笑道：“一哥，要珍惜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光了啊！”
　　乔奕品味着穆筱意味深长的笑容，又看了看洛朗，他咧开嘴笑得正开心，大白牙上还挂着一小片儿辣椒。
　　乔奕已经明白了穆筱的意思，可她还是炫耀一般的说道：“回去我就辞职，然后和我家亲爱的环游世界！”
　　乔奕没像上次一样表现出不解，反而很羡慕的看着她，真诚的祝福：“预祝一切顺利！”
　　穆筱也笑嘻嘻的回应，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别太想念我哦。”
　　乔奕嘴角浅笑，伸手摆弄了一下穆筱的头发，看着她微微卷曲的长发散乱着，似乎忘记了她是一个年过四十，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女人，却一瞬间明白了洛朗的感受。
　　这使他对穆筱更加艳羡，岁月竟然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始终保持着对于世界的好奇，是什么力量使她能够如此任性的活在世界上，又是什么力量使自己变得怯懦，做什么都畏首畏尾。乔奕不禁对自己失望起来，然后努力把语气放轻松，对穆筱说道：“还没到告别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