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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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言语断断续续，根本没有办法辨别他说了什么。
远辰侧耳贴近到终端上，神色一沉：“白泽身边有其他人，很多人。”
我直接进了重明停靠的小仓库，缪之低声吼道：“出来，宿岩，你在做什么？”
我不答，继续向前走，找到了崇明侧面的感应屏——黑色的小屏幕在我经过的时候倏忽间闪烁起来，我靠近过去，感应屏马上变换着游动到了我面前，而后浮现出一个手掌的轮廓，我慢慢伸出右掌，轻轻贴到上面。
一阵细微的电流像是从其中滋长出来，疾速袭击了我的神经，我膝盖不由自主弯曲酸软了一下，眼前似乎有两秒的时间被黑暗遮住了视野。远辰和缪之同时低喊我的名字。
“没事，”我没有回头，背向他们摆了摆手，“没关系。”
果然，面向我的这部分机甲的外壳以及其玄妙的方式被分割成了碎小的菱形，自中间开始重叠着向四方散开，无声的在我的面前构筑出了一个“门”的形态。
我可以看到机甲舱的内部，单人作战指挥台，光洁的地面与流畅的弧形内壁，以及白袍加身的光明之子塑像。
脱力一般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踉跄几步，几乎要仰面晕倒过去。缪之从背后扶住我，我偏过脸，看到他们两个皱起的眉头，以及眉眼间惊异而担忧的情绪，我直起身轻轻推开缪之，然后笑了笑，问道：“要进去吗？机会千载难逢。”
“宿岩通过了识别？”白泽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再次上线了，“远辰，我朋友那边拖不久了，奥斯汀直奔你们被关押的地方，‘重明’是最后的选择。”
我耸耸肩，首当其冲走进了重明的内部，两人跟在我身后，远辰语气更加生硬起来：“白泽，你身旁有什么人？”
“是朋友，”白泽沉默片刻，“以及我的帮手。凭我一己之力，你知道的，绝不可能成功接应到你们。”
远辰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言语。
而我们的身后，重明的外壳正再次以碎小的菱形不断地平铺到之前现出“门”的位置，菱形之间完美结合，缝隙顷刻间消失，这里仿佛是一个从未发生变化的密闭容器，将我们留在了重明的内部。
我走到了作战台之前，四周弧形的内壁盈盈的散出光亮，忽然之间，空白如纸张的作战台桌面上腾起一面淡蓝色的光屏，像是平静的水幕。而这幕水屏，下一秒就径直扑棱到了我的身上，如同利刃，从鼻尖切割而过，直接以竖直平面的姿态扫描过我整个的身体。
远辰同时绕到我的面前，试图从作战台上找到可以用来识别手中两块薄板的模块。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慌乱”的情绪，当光屏穿梭过我整个身体之后，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愧疚与绝望。
一瞬间，连我也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再次走向尽头，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重明在对我“臣服”失败之后，军士赶来用光子枪把我射成筛子的画面。
我如梦初醒，扪心自问：刚才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才会义无反顾的走近重明，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似乎我可以……掌控重明。
那时候我还没有察觉到的是，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这是一道由前因后果交织而成的网，而我面临着串联错落的网格，从一开始，注定只能走同一条路，只能不停地兜同一个圈，逃离不得，亦脱离不掉。
而我的生命至此，还远远没有结束。
淡蓝色的光屏迅速撤回到了作战台的上方，二维平面顷刻之间团缩成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球体，内部像是有蓝色的巨浪翻涌，翻涌之后再次急剧压缩，直到肉眼几乎没有办法再识别到，它忽然“砰——”地一声，炸成了一团烟花，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散落，在触碰到作战台的瞬间消失不见。
它居然，就这么，炸了。
我：……
缪之：……
远辰：……
当所有的蓝色光点全部浸入到了作战台内，台面上方渐渐浮现出了各式的板块，这是真正的作战台上该有的操作屏。
沙哑而浑厚的男声在重明之内响起，这声音来自于整个内壁，腔圆而有力，像是刺破迷雾的长剑
——“你的瀑布发声，深渊就与深渊响应，你的波浪洪涛漫过我身。白昼，神必向我施慈爱；黑夜，我要歌颂祷告赐我生命的神。
“曾有死亡的绳索缠绕我，匪类的急流使我惊惧。你必点着我的灯，必照明我的黑暗。我借着你冲入敌军，借着我的神跳过墙垣。我将作你的诸君，作你的仆役。
“你教导我的手能以争战，甚至我的膀臂能开铜弓。你把你的救恩给我作盾牌。你使我脚下的地步宽阔。我的脚未曾滑跌。
“你在天上立定宝座，你的权柄统营万有。”
我们沉默着听他的言语，最后，操作屏之上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剪影，这是一个男人的头颅，五官模糊不清，他的下颚微动——他在发声：“请赐予我，你的旨意。”
我颤抖着指尖，与远辰对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抓住两块薄片的手指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缪之走到我的身侧，轻声开口：“你成功了，宿岩。”
远辰的终端响起一声提示音，他立刻将手腕贴近到作战台上，操作屏上霎时呈现出一个放大的文件。我按照远辰的解释将这个由白泽发来的“逃亡程序”拖动至指令框。
光屏上的男人答道：“指令已执行，即刻启航。”而后剪影闪动两下，消失在了我们的眼前。
仓库的外缘在重明启动的同时缓缓拉伸开，呈现出一个供我们通行的出口，重明在不可思议的短时间内直接加速到了百分之八十的光速，冲出了星舰。
从后方的指示屏上，可以看到已经变的遥远的皇家星舰，他通体漆黑的色泽掩映在无边的宇宙里，唯有侧面巨大的皇家族徽散发着星辰般的光芒。
缪之用一只胳膊撑住我：“你的脸色很差，看起来就像要晕倒一样。”他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膀，“最近你身上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获取了重明的臣服，说明你的精神力阈值已经超越奥斯汀陛下。”
“宿岩的精神力阈值远没有达到那个水平，”远辰一跃，坐到了作战台上面，手指敲击着台面，“在观摩军演的图中，米伦博士曾偶然跟我单独提起过，除了以精神力夺取重明的服从之外，要让它接受指令，还有另一个方式——这种方法被广泛运用在3s级机甲上面。”
缪之和我同时愣了一下，缪之偏过脸看着我，笑容忽然急剧加深：“哦，”他扬着声调，“这么说，在陛下带你去什么古海星球的时候，已经将你的信息录入到了重明的系统内部？”
我明白了远辰的意思，他是说，我的信息——虹膜、掌纹甚至是基因图谱，已经被人为地，刻录进了重明的系统之中，进而才会获得最高操作许可，等同于奥斯汀陛下的操作许可。
我猜自己的脸色这时一定正在千变万化。
“待遇真的很不一般，”远辰跟着缪之起哄，“宿岩，他连自己机甲的最高权限都分给你了——全帝国最牛|逼的机甲啊。”
“可是，”我顿了顿，眨眨眼睛，“我跟皇帝一起出行的时候，乘坐的并不是重明呀。”
他们两个消化了一下我给出的讯息，远辰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色：“这么说，是皇帝在你们相处的过程中偷了你的个人私密信息。”
说实话，这个解释我和缪之都表示不接受。我说奥斯汀除了在古海星球掐我那一下之外，根本没有与我发生过任何肢|体接触。
远辰煞有介事的摇头道，个人讯息的盗取是很容易的，说不定你们同行的路上奥斯汀已经使用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特殊手段达成了目的。
“我选择相信皇帝的人品，他在帝国的威望可不会作假。何况如果他偷了宿岩的信息，只是为了给重明增加一个主人吗？这说不通。”缪之冷哼一声：“皇帝肯定不是白泽那样的变|态。”
远辰对此没有反驳，在“白泽是个变|态”这件事情上，我认为我们三个都可以达成非常一致的共识。
缪之盯着远辰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远辰骂了句很有水平的脏话，然后摇了摇终端：“白泽又他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总认为，”缪之欲言又止了一下。远辰不耐烦的道有话快他妈说。
“不应该过分信任白泽，”缪之放低声音，“你们肯定也察觉到了，整件事，都有一些让人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他说我必须要你们的配合才能逃出去，”半响，远辰接过话，嗓音中透出疲倦的喑哑，“然而我却没有看出这其中的必要性——我手里的这两块东西可以帮我用皇帝的身份驾驶机甲，单人出逃反而会减少被人发现的几率。”
“除非他已经预料到了宿岩在其中的作用。”
“不会。只能说他坚持你们两人跟随是有别的目的，但应该不会知道重明会臣服于宿岩——开始时他并不赞同驾驶重明，”远辰双手交叉在身前，手指神经质地张合着，“直到我们别无选择。”
“全程都是他在掌控节奏，”缪之打断他，“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更没有时间推敲其中的缘由。”
远辰颔首，头发扫在额前，投下细碎的阴影，良久，他重新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们不该来的。”
“这不怪你，”缪之半蹲到他的面前，仰起脸注视着他垂下的眼睛，他抬起手，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拢住了远辰的十指，“你是相信白泽的，对吗？没有那么糟糕，他说过，他答应你哥哥会保证你的安全。远辰，你已经替我们做出了选择，这即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可是他只说过，”远辰的嘴唇颤抖，几乎要哽咽起来，“他只说过会保证我的安全。你们该怎么办？”
“我们不需要把人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我喉咙中干涩已久，才艰难开口，“事到如今，跟随白泽的指引，是最好的选择，这一路上，我们都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他一定也将继续庇佑我们。”
缪之猝然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又转回脸去，拢紧了远辰苍白的手指。
“没有什么幸运的神明，”白泽的声音幽幽响起，他古怪的发出一声笑，“宿岩，光明之子是我们唯一的神。可是，不要忘了啊，我们都不是教徒。”
远辰再抬起头来，眼眶已经微微发红，他的目光在与我触碰的一刻迅速的躲开，转而看向手腕上的终端：“白泽，你在哪里。”
“在距离你们很近的地方，”白泽听起来高兴的很，“小远辰，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不过你们怀疑的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早一些，都怪双方独联系统不够稳定啊，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却好像总是听不到我讲话。导致你们还有时间去回想经历的事情了。”
缪之骂了他一句操|你妈，“你想干什么？”
“在跟你们讲故事之前，我有必要事先声明一下，刚才你们交付给重明的指令文件被写成了‘不可更改’的权限，如果试图用改变航向来拒绝跟我见面，”白泽停顿一下，像是要宣布什么惊喜，“重明会爆炸的哦。”
无数的线索在我的脑海中混杂着交织着，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梳理一切，从开始时反复联系白泽的过程，到他在第一次回复通话时所处的背景，从突如其来的偷袭，到他及时而周全的替我们安排好了一切。终于，瞬间，所有的线索被串联了起来。
我开口道：“你是‘白鸟’的人。”
“聪明，”白泽似乎鼓了几下掌，“小宿岩，看来301病毒的好处可真不少，你的智力得到了质的飞跃。其实吧，我不仅是白鸟的人，还是白鸟目前的最高领袖之一。”
“你真他妈牛|逼，”缪之捧场道，“领袖快跟我们讲讲自己的心灵历程吧。”
“不想讲了，”白泽叹了口气，“你骂我，不讲了，让宿岩来讲吧，不对的地方我补充批注一下。”
远辰的脸色一直很差，下唇已经被自己咬破，血珠沿着嘴唇的纹路渗出来。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缪之抬手制止了他。
“看到我发给你的留言讯息的同时，你就踏上了前往欧瑞尼的旅途，”我于是开始推测，“你们临时策划了对军队的偷袭，入侵了观摩军演时我们乘坐的机甲系统，同时制造混乱和虚假的指令，调离了皇帝和我们身边全部的军队，这场偷袭你们耗损了大量的兵力，七成还是八成？”我想起西尤将军的话。
“开始时只是一成。”白泽答道，声音平静，“全军覆没。然而你们逃走了——这是我们的耻辱之役。”
“对，你失败了，于是计划利用自己偷偷安置在远辰终端里的所谓独联系统来诱导我们出逃，然而如果我们想要出逃成功，就必须保证皇家星舰只是一个空壳。所以你们出动了余下的全部兵力用来拖延住皇帝和军方，以使我们成功的从星舰逃脱。我想问，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有想到过，你的部下们将会永远的被埋葬在欧瑞尼之中吗？”
白泽沉默了一会，笑道：“当然，效忠于白鸟的每一位战士，早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随即补充：“顺便解释一下，双方独联系统是在你们最后一次到我医院时我才偷偷安装上的，并且直到耻辱之役的失败，才最终启动了它——这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你知道，开始时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小远辰的关心，出于对他哥哥的承诺。”
“你这不叫关心，更不是履行你的诺言，”我也笑道，“你这是觊觎远辰的美色。变|态。”
缪之脸色暗的像煤块，一句“白泽我操|你妈”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自己伪装的不错。”
不错你妈了个X的，拿我当幌子这也算是不错？我那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他是个大反派的，真的。
“如果我们不逃跑，”远辰忽然开口，听不出情绪，“军方真的会为我们进行全方位身体检查吗？”
“会，”白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也并不是……总是说谎的嘛。本以为A计划会成功，把你们从那架丑陋的盘状机甲里平平安安劫出来的。结果适得其反，把军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你们的身上，我们也就只好孤注一掷了。”
“那上尉呢？”远辰又一次问道。
“谁？”白泽思考了片刻，“哦，你是说，我派去接应你们的那位朋友？”他停顿一下，轻松道：“死了。他已经把自己的芯片，都割出来交给你了啊。”
“你们在替他感到伤心吗？”他开导我们，“不必了。我说过，白鸟的每一位战士，都有随时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奉献出生命的决心。”
“信仰？”缪之讥讽道，“你们信仰的是黑暗之子吗？”
“我们信仰‘人’，我们相信‘人’是世界的主宰，我们倾尽一切释放‘人’的自由，”白泽亢奋的回答，“有人信仰以利亚，便有人信仰我们自身。只有……”
“没有人对你的信仰感兴趣，也没有人会替你的朋友伤心，”我冷声打断他，“但我们怜悯他。”
“不必伤心，更不必怜悯，我的小宿岩，因为他心甘情愿的走向死亡。”白泽的声音近乎癫狂，像是邪教徒在吟诵诗章，“他可是为了你，而迎接了自己的死亡啊。”
我忽然记起了护送了我们半程的那名上尉，在与我们告别的时候，向我投来的，那道长久的目光——无畏、决绝、毅然。
而此刻，似乎在那目光之中，我看到了埋藏极深的另一种情绪——嘲讽。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