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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死两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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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关到深夜,立彩才知道这回她祖母是动了真气了。无力地侧躺在蒲团上,立彩拿着易山送来的软垫子当枕头,祠堂的地上阴凉透骨,又正值入秋,立彩是想睡都睡不着,而且肚子里又是一阵咕噜噜地响……
正是难熬的时候,耳边忽闻一阵杜鹃啼声,婉转哀戚,只一阵便又重归寂静,立彩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这黑夜就像浓雾一般遮挡了人的视线,她忽而觉得心悸,这个季节又怎么还会有杜鹃鸟?
第二天一早,立彩被一根拐杖杵醒。
她平时气性大,最厌别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弄她。正要发作,睁眼却看见原是老太太扶着拐杖坐在自己面前呢。立彩立即清醒了,赶忙爬起身重又跪好来,头垂地低低的,表现出一副痛思己过的样子……
其实心里却在暗喜,果然祖母舍不得罚她,这不就来看自己了?依照以往的经验只要自己现在好好表现,祖母定会放过自己的……
立彩于是嗫(niè)喏(rě)着开口,“祖母……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
江老太太并不看她,而是仰头向上望着,还不待立彩把话说完,便打断她说道:“尚家的嫡孙自缢死了,你去看看吧。”
“什……什么?”
江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拄着拐杖向祠堂外走去。
立彩错愕,她跪在原地,忽觉晴天霹雳,犹自不敢相信。
曾川在她身旁蹲下\身来,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立彩的模样实不与往常相同,他竟有些放不下心来……
“你还好吗?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才是……”
立彩一听“人死”二字立时红了眼眶,转头看他,眼里含着憎恶。猛可里一把推\倒了曾川,她吼道:“滚!”
立彩愤愤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门外而去。
一路来到尚家,却见尚家家门大开,门口却空无一人,从其中传出的悲恸哭声就像一榔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了立彩的心上。
阿尚真的死了吗?
立彩心头沉甸甸的,双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的迈不动步子。而这时江非凡从尚家出来,看见立彩站在那门口一动不动,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缓步走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一声轻叹脱口而出。
她说:“我正要去找你的。”
立彩转头看她,问道:“怎么死的?”
非凡沉默了一会,答道:“吞金自杀,金子卡在她喉咙处,窒息而死……”
“金子?”
“就是……就是那块我们在一心湖里捡到的金子……”
立彩的脸上终于露出哀恸的神情来,却没有声音,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明明不久前见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自尽了?
对啊,怎么可能突然就自尽了呢?
立彩奔进尚家,再次看见阿尚的时候,是在阿尚的房里。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面皮发青,嘴唇发紫,眼睑带血,十指成爪状……
立彩终于相信,这不是一场恶作剧,阿尚真的死了……
阿尚她爹扑在她身上痛哭流涕,四处都是哀歌一片,而立彩只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又蓦地落下泪来,心神恍惚。
从阿尚家出来,立彩和江非凡以及夏元合三人一起聚在了万茶轩里,气氛却是格外的沉闷。
谁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立彩忍不住心底的疑惑,问道:“阿尚为什么自尽?”
江非凡轻叹口气答道:“为情而死,还记得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阿尚曾经看上了一个良家男子,但那男子已是有妻之夫,阿尚不得已便放弃了,为此还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但后来她很快又缓过来了,毕竟爱情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原来她不是已经缓过来了,而是把这份情埋在了心底。而就在两天前她去找那男的,这才知道那男的因为不堪自己妻主的残暴虐待而投湖自尽了,阿尚心如死灰便也……
“你们怎么知道阿尚是自尽死的?”
夏元合红肿着一双眼睛看了看立彩,回道:“她留了遗书。”
遗书?“什么遗书?!”
“不清楚,只知道是遗书,尚家的人不许人看……”
立彩心中惊疑不定,喃喃道:“不对……不对啊,阿尚不可能写遗书的……”
江非凡表情凝重起来,问道:“什么不对?”
立彩抬头看她,“阿尚曾经说过,如果让她选择怎么去死……”
“如果让我选择怎么死的话,我一定要死在战场上!而且是浴血而死!我不要留下遗书,那种晦气的东西……只是那些还不想死的人心中怀着对人世的留恋,我也不要坟墓!不要纸钱!不要哭声!我什么也不要……”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半晌后夏元合犹疑着说道:“那不过是阿尚喝醉了酒,逞一时嘴快罢了,她骑术剑术虽好,但也算不得上流,更何况尚母也不会让她上战场……兴许只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
江非凡一扇子磕在她脑门上,“你闭嘴!”
立彩却低垂了头,“元合说的对,不过只是一句醉话而已,当不得真……谁又能保证会绝对奉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呢?”
三人不欢而散,立彩脚步沉重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阿尚家门口,却意外地在这里见到了曾川……
立彩不禁疑惑,他来这儿干嘛?
曾川见到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祖母在等你。”
说罢转身便走。
立彩抬头望了望太阳,这才恍然知晓原来现在天色已近黄昏,看了看曾川离去的高大背影,立彩心中了然,原来他是特意在这儿等她的……
立彩追上去走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行走,想起今早的事想道歉但又实在没那个心情。
只思及所读之圣贤书,最后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抱歉……今天早上,是我太冲动了……”
便算是道歉了。
曾川的脊背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可随即又恢复如常。就在立彩以为他不会理睬自己的时候,曾川微微侧头说道:“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夕阳底下,四周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可又自有一种默契存在。只是可惜,这默契只是他们各自的默契,而不是共同的默契……
曾川心里想着,这女人总也不算太过讨厌,起码知错能改……
而立彩心里想着的却是,果然这世上的所有男人全都是好骗的,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被迷惑……呵!
回到家后,立彩在江老太太屋里吃了一顿好的便早早安置了,只是心中想到阿尚便怎么也不能睡着,心中凄凄凉觉得哀婉。她在这头翻来覆去的,曾川在那头也跟着睡不好,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你能安静睡会吗??别跟翻煎饼似的……”
立彩安静了一会,但也只安静了一会,没多一时曾川又出声说道:“你平躺着,闭上眼,手放在小腹上,别动!”
立彩不乐意了,“我怎么睡觉你管得着吗?你睡你的别老说话!”
曾川语气平平地反驳道:“你当我乐意管你?你这么不耐烦我说你,你怎么不去你自个书房里躺着?”
立彩侧躺着看他,一手支棱着头,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你求着祖母让我回屋跟你睡的?”
曾川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麻烦您没事儿就多照照镜子吧,傻孢子。”曾川说完就侧过了身去。
立彩气得从被窝里窜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曾川看也不看她,背着身只悠悠地飘过来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
立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挺衣冠禽兽的啊!啊呸!不对!是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才对……
立彩气急,想说点什么反驳他,但又想不出应对的话来,半晌又自己躺回去,在心里骂道:竖子也!猪鼻子里插葱!装蒜吧你!还敢骂我没有自知之明?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嫁了我是你天大的福分!!骂我傻孢子?你还土包子呢!
对啊,刚刚就该这么回他的……
第二天一早,立彩又眼瞎地见到曾川穿了个短褐在院里练拳,虽说一个男子做这些终归是有违礼教,但好歹这回他不再是光着个膀子了……
立彩沉着脸不理会他,才刚用过早膳,江非凡和夏元合就找她来了。立彩换过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了门,三人成伙来到尚家。见到了尚家的家主尚雁云,阿尚的娘亲。
尚母面容憔悴,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是昨天一夜没睡。若说立彩等人的丧友之痛是不好忍受的,那么尚母的丧女之痛又岂是轻的?阿尚自裁,那是一等的不孝之举,尚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何止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