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克制》宋瑜

25、旧梦

　　洗完澡，谢黔从洗手台柜子里翻出一只被保鲜膜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塑料盒子，打开盒子哗啦啦倒出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就着事先准备的矿泉水吞了下去。

　　药片味道不好，材质还十分硬，谢黔难受得眉毛眼睛都纠结成了一块，连喝好几口水方压下不断泛起的恶心感，待药片彻底吞下喉咙才离开浴室。

　　谢思源挺好学，一直趴在枕头上撑着脑袋看故事书，见谢黔洗完了，书也急忙扔到一边没什么心思看了，拍了拍枕头，殷切地掀开旁边位置的被子大声招呼道：“爸爸！快上来吧，我都给你暖好了！”

　　父子俩似乎已经很久没这般温馨过，谢黔走到床边坐下，勾起唇角摸了摸谢思源的脑袋：“思源真乖。”

　　谢思源甜甜笑了笑，谢黔收好故事书关灯准备睡觉，谢思源便从床另一边迅速滚进他怀里。谢黔这一次没有拒绝，还主动将手臂支在谢思源脑袋下面给他当枕头用，谢思源掀起眼睑瞥了眼谢黔，见他没反应，偷偷往他怀里又挪了几分。

　　夜风吹得窗帘沙沙作响，仿若奏响一出自得其乐的乐曲，寂静的屋子显得尤为突兀。

　　“爸爸。”谢黔眯着眼睛培养睡意，谢思源以为他睡着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在他耳边唤道。

　　这动作无疑让谢黔感到十分意外，谢思源是一个聪明而内敛的孩子，想是知道他有话说，谢黔没睁开眼睛也没动，静静等待着，谢思源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是不喜欢思源了吗？”然后掰着指头数到：“从上次回来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天啦...奶奶总是说你工作忙，可你真的只是工作忙吗....”

　　这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无疑是很让人感到心酸的，谢黔正要开口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象的这样，却听谢思源又接着说道：“张小武说，父母只有不喜欢自己小孩的时候才会找各种理由推脱不见他们。你也是这样的吗？可是，我做错事情了吗？为什么你会不喜欢我呢？为什么你不回来看我呢？也不带我回家...”

　　啜泣声刹那间充斥整间屋子，谢思源两眼冒着晶莹的泪花，肿得跟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双手紧紧抱着谢黔的手臂，眼看着情绪就要越来越激动。升腾而起的愧疚之情瞬间感染了谢黔脑子里的每一丝意识，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刷地睁开紧闭的双眼，一把将谢思源搂进怀里，柔声说道：“爸爸没有不要你。”

　　谢思源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黔原来没睡着，红着桃子眼懊恼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尴尬得直想钻进床垫一辈子都不再出来。谢黔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谢思源垂着脑袋埋怨道：“你怎么没睡呀...”

　　谢黔估摸着如果他说自己没睡，这孩子一定会暗自膈应好一阵子，从容解释道：“爸爸也是刚醒。”

　　“真的是这样吗？”谢思源这才把头抬起来，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谢黔。

　　“是。”

　　“那...你...”谢思源咬着嘴唇，害羞而又怯懦的目光像一只走失原野的受惊麋鹿。

　　“爸爸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不要你，只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所以没来得及照顾到你，爸爸跟你说对不起。思源，你要记住，你是爸爸最爱的孩子，爸爸那么害怕失去你，又怎么可能不要你。”谢黔无法将自己内心那种挣扎的情绪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妥协般说道。

　　“那你今天回来，是来接我的吗？”谢思源满眼期待地看着谢黔的眼睛问道。

　　谢黔被他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刺得极其心痛，但他内心的酸痛又有谁能知道？谢思源的模样跟顾言之长得太像，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忘了顾言之，就不得不狠下心拒绝谢思源的要求。可当他看到谢思源那双充满哀求的彷徨不安的眼睛时，他什么都不想顾虑了。

　　心硬惯了的人总会忘记心软是什么感觉，谢黔脑子里此刻满满回荡着的都是十年前他离开那个房间时，江海瑞苦苦哀求他不要走的画面。

　　“是。爸爸忙过了，自然就来接你了。”这滋味其实并不好受，谢黔强自压住心头那股想要痛哭一场的感觉，有些艰难地回道。

　　亲情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误会既已说开，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也迅速回暖。

　　“爸爸，不要哭。”谢思源用袖子擦了擦谢黔脸颊上的眼泪。

　　“爸爸没哭，爸爸是高兴的。”谢黔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可你高兴的表情这么难看...都不帅了。”谢思源捧着他的脸一脸严肃道。

　　这笑话挺冷，谢黔哈哈大笑，搂着谢思源的手又紧了紧，闭上眼睛说：“睡觉吧，明天爸爸就带你回家。”

　　听到终于可以回家，谢思源特别高兴，又生怕谢黔后悔似地立刻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响起一串轻微的呼噜声，那是他彻底睡着了。谢黔望着谢思源睡梦中的脸，却是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拜托你往左边一点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画？！”江海瑞手里拿着一根铅笔，大声对坐在远处石块上的谢黔吼道。

　　谢黔手里捏着根野草，闻言站起身向江海瑞走去，嘴里不忘调侃道：“画我你还用参照？”

　　“那当然了。哎，又怎么了你？你这样多破坏我创作啊，你快回去...”江海瑞有些气恼地站起身，一副要跟谢黔斗争到底的傲娇模样。

　　谢黔上前两步，抓住江海瑞的围巾一把将他扯进自己怀里，江海瑞气急，瞅准谢黔的脚就打算往下踩，谢黔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早就看破他这点雕虫小技，手臂只轻轻一捞，就将他牢牢固定在了自己紧实的双臂间。

　　这姿势作为两个男人来说显然有些别扭，江海瑞被谢黔盯得整个人都不自在地发毛，鼻尖闻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便自觉闭上嘴不吼了，扯了扯谢黔的袖子就想挣开他。

　　谢黔哪会放过这种机会，他的目的最开始就已经十分明显，扭动中不禁又紧了紧手臂，看着江海瑞的眼睛缓缓俯下了身子。

　　“你...干嘛...”

　　江海瑞跌进谢黔漆黑的瞳孔，刹那间有些晃神，谢黔越靠近他一分，他的心脏便加速跳动一分，慌张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你说呢？当然是...吻你。”谢黔用额头抵着江海瑞的额头，低沉的声音沙哑而性感。

　　“我...你...唔...”

　　江海瑞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此刻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就像一只温顺无害的小绵羊，没有任何反抗地沉浸在了这个温柔而又甜蜜的“吻”里。

　　淀上飘荡的芦苇丛被湿冷的江风吹得沙沙作响，天地间恍惚只剩下彼此二人。铅笔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江海瑞抓着谢黔肩胛骨的衣服，任由他不断亲吻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直至脖子和锁骨的位置。

　　谢黔一直压着他，江海瑞的后背被河滩上的小石子膈得发痛，也正是这痛及时拉回了他走失的理智，江海瑞忽而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吻得正十分投入的谢黔。

　　吃到甜头的谢黔即使被推开也不恼，顺势躺到江海瑞身旁，两人倒在石子路上都有些气喘吁吁。

　　江海瑞一张脸红得滴血，感觉自己的心脏快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惊讶又不可思议，他竟然和谢黔接吻了，这简直太疯狂了。

　　两人都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几分钟后，谢黔突然对着天空笑了起来，江海瑞转头表情疑惑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这次，你该和我在一起了吧。”谢黔转头看着江海瑞，十分认真地说道。

　　江海瑞别开眼睛，沉默不语。

　　一朵偷溜离队的白云忽地遮住了头顶蔚蓝的天空，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谢黔撑起身子，抚摸着江海瑞柔软的头发，蛊惑道：“你对我动心了，别否认了。”

　　“那么确认？”江海瑞扬起一边的眉毛，戏谑目光中带着一丝挑衅和不甘。

　　“你这里，骗不了我。”谢黔抓着江海瑞的手，放到胸腔的位置，“也骗不了你自己，我都感受到了。”

　　江海瑞忽然觉得头顶那团白云看着真不顺眼，嗤笑两声动作麻利地翻身压到了谢黔身上，刘海虽然挡住了大半边表情，谢黔却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东西正在某个地方快速发酵、成长，然后将他们本不相交的命运紧紧栓到了一条线上，使他们独立的生命彼此交汇、相融。

　　“是，我骗不了自己，所以你最好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不然...”谢黔抓着江海瑞的手，江海瑞用极其缓慢的动作，细细描绘着他眉眼间的每一道轮廓，“我不会放过你，更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旧梦惊醒，脑门上密密麻麻泛起一片冷汗，谢黔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头枕着胳膊，更难以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