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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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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正殿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一想到屋子里潜伏着一具棺材板都压不住的尸体,众侍卫警惕四顾,火把和灯笼高举,却四下不见谢令鸢的身影。
火光往棺材里一照,空空如也。
旁的地上躺着一个小黄门,看来是吓晕了。陆岩把他弄醒:“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德妃……那邪物去哪里了?”
那倒霉催的小黄门从昏迷中醒来,扶着额头,茫然回忆道:“方、方才德妃复活,奴婢给吓晕了,隐约看到德妃娘娘……似是飞出了窗子……”
“……”七舅老爷的,还会飞?
众侍卫看了一眼大开的雕花窗,云粉绡纱帘在夜风中轻盈飞舞……想到德妃飞出窗户,众人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又在殿内找了几圈,旋即躲鬼似的,跑出了这阴嗖嗖的门。
出了这等乱子,早已落了锁的宫门也都连夜打开,内卫步履匆忙,仔细把后宫每个角落寻了一遍。
夜半如此动静,自然惊动了各宫妃嫔。
***
重华殿深夜掌灯,殿内,龙涎香的香腻余气还缕缕未绝。
何贵妃被从榻上扶起来,隔着软绡帘幕,隐约可见鹅蛋脸琼鼻柳眉,姿态端华雍贵。
她宫里的主事公公,哆哆嗦嗦:“在丽正殿当值的,有个是咱们安插的人。当时他正守在殿外,给明烛添油,听到里面传来惊叫……把那个不争气的,也吓得跟着往外跑……”
“本宫还以为她死透了,谁知竟出这等变故……”
帘子后的女子长长出了口气,却转而下令道:“没什么好怕的,你给下面人都提个醒儿,可别一惊一乍的丢了重华殿的脸,叫外人看了笑话!”
她疾言厉色,只是话音有轻微的打颤,灯光下面色也有些惨白。
何贵妃一向重面子功夫,每个宫人初入宫,掌仪姑姑都会叮嘱她们一个规矩,后宫有三样事忤逆不得——太后的旨令,皇帝的心情,贵妃的面子。
此刻众人唯有跪地称是。
何贵妃义正词严教训完,眼睛转向别处,轻咳一声:“莲风,本宫觉得有点暗,你再去多上几盏灯,亮一点……咳,陛下和太后,可有什么吩咐?”
“陛下已请抱朴堂的道士入宫,太后也请了大慈恩寺的僧人,为丽正殿超度。”
何贵妃倚在榻上,闻言冷笑:“所以这谢令鸢哪,追封她个德妃,都不肯安生入葬,非闹这一出,如今连个全尸都留不得,活该!……中宫那边,又是作何反应?”
“听说连夜着人开了库房,取了一扇桃木屏风。”
嗤,连辟邪的桃木屏风都祭出来了。
何贵妃哂笑一声:“她可是一门心思做贤后呢,再怕也得忍着。谢令鸢诈尸,可不正是后宫失德么,本宫这时候参上一本,够她细品三个月了。”
念及此,她顿时声音不抖了,脸色也不发白了,眼睛奕奕放光:“本宫库房里有龟兹进贡的琉璃镜,给各宫主子都赠一面,辟邪!”
宫人们异口同声:“娘娘恩典,六宫必当铭感在心。”
“钱昭仪那里就免了罢,她为中宫效劳,也不稀罕本宫的。”何贵妃呷了口茶,手总算不抖了:“她上个月查账,敢找本宫的不自在,呵!”
宫人们继续异口同声:“娘娘胸怀坦荡,小惩大诫,也是给钱昭仪长脸。”
他们出门后赶紧吩咐了下去,依着何贵妃的脾气,她既然示好给六宫,他们就得赶着去办,以免被中宫那边抢了先,就不风光了。
果不其然,何贵妃计算的还是很准的,中宫果然也派了人安抚六宫。两边狭路相逢,在宫道上绝尘而去。
***
承欢殿。
钱昭仪躺在天蚕冰丝的被上,半梦半醒地听下面人汇报。
待听到谢令鸢诈尸,如今不知所踪,钱昭仪瞬间惊醒了,冷汗涔涔地赤着脚下地,室内亮着夜明珠,映出她惊慌的容颜,面如白纸。
“哎呀,这谢修媛,活着让人不痛快,死也死得折腾!”
钱昭仪双手揉住太阳穴:“她该不会……是嫌陪礼的明器不值钱,回来找我麻烦的吧?”
贴身大宫女低声道:“贵妃那边,方才还给各宫送了辟邪的琉璃镜,偏生就漏过了咱们承欢殿!龟兹进贡的,可值钱可值钱可值钱可值钱呢!”
钱昭仪闻言,银盘小脸上,又闪过一丝心痛和惋惜。
她的圆眼左右转,好像嵌了两颗葡萄球,正十分惴惴不安——
谢令鸢下葬,是宗正寺、六尚协中宫理办。曹皇后将采买置办的事宜交给了她,是存了给她点甜头的心思。钱昭仪也有本事把账面做的漂亮,一切似乎都是按规制来的,实际上从谢令鸢这个死人身上挖了不少好处。
她越想越觉得是因自己克扣了,导致谢令鸢气得掀了棺材盖,来找她麻烦。忐忑半天,吩咐道:“明珠,把库房多上几道锁,铺盖也搬去,我今夜在库房门口睡。”
宫女一听,钱昭仪竟然亲自去守库房,这还了得?忙劝道:“娘娘不必亲自劳顿,守库房这种事,奴婢多安排些人手,轮流值夜就是了。”
钱昭仪摇头:“别人我不放心!”
钱,只有自己守着才踏实。
忽然又想到什么,环视屋内:“夜明珠收了,再把我那件……腋下开了线的旧袍子,对,就府里带来的那件秋衫,翻出来。”
幸好这些破烂儿没舍得扔,如今做做样子吧,免得谢令鸢回来抢她宝贝。
***
钱昭仪心虚难眠,而朱颜殿,此刻也是不得安生。
掖庭第一美人,丽妃娘娘,只披了一件纱衣,额心的花钿都贴歪了……起身时草草摁上去的。
“丽正殿诈尸?呵,该不会是那日重阳宴,本宫取笑了谢修媛两句,让她给记恨在心了?”
丽妃对着镜子,明媚冶丽的脸庞,因这分不屑,更添了两抹艳色。
“别收拾了,”她目不斜视,推开了正要上前伺候梳洗的宫人:“谢修媛……哦,德妃,想来是嫉恨本宫,本宫何苦再以美貌刺激她?岂不是叫她入土都意难平。”
宫女欲哭无泪,您吓得把花钿都贴歪了啊,娘娘……
丽妃浑然不觉,将垂落的长发拢到身后。思来想去,她阴测测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绝佳的计较。
“兰汀,我们去储秀殿,找武修仪去。”
“啊?”饶是这贴身宫女再机灵,此刻也有些不明所以。德妃诈尸的当口,丽妃却跑去素日不搭话茬儿的武嫔那里,是想做什么?
就武修仪,那娇弱的身躯,成天对月涕泪对花吐血的,自家娘娘这是要去保护人家么?
丽妃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难辨的光:“你蠢啊,万一德妃找过来了……”
论逃跑,武修仪那病弱的身板儿,肯定也跑不过自己,是个活口粮啊。
呵,死修仪不死嫔妾嘛。
***
八夫人之一的丽妃,夜里纡尊降贵,亲临了武嫔的储秀殿。
隔着屏风,武嫔一边匆忙更衣,一边咳嗽着哑声道:“娘娘半夜驾临,嫔妾蓬荜生辉,只是嫔妾近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给娘娘……”
见武嫔披一件外衣还要在屏风后遮遮掩掩,丽妃也是没意思得很,挥手打断了她:“无妨,本宫来这里坐坐,你安心歇息便好。”此刻也顾不得那些讲究了,她得拉个垫背的替死鬼。
也是实在不想和武嫔说话,无他,武嫔的声音太难听了,就像捏着嗓子说话的破风箱,硬要挤出来个细声细气儿似的。
入宫半年来,陛下只见了武嫔两次,每次一听她开口说话,就抬脚走人……想想这声音,若叫起床来,也是折寿。
武嫔捏着嗓子嘤嘤道“嫔妾遵命”,便不再说话。
****
宫中内卫找了一圈,天都亮了,依旧未果。
“怪哉,这德妃能飞到哪里去?”
他们背后,丽正殿的殿门紧闭。
谢令鸢躲在高高的房梁上,昨夜星使装作昏迷,将她托到了房梁之上,随即侍卫踹门而入,遍寻无果,便把这里封锁了。
她托着腮,正忧郁地想着怎么办,兀地,头顶斜上方,传来了诡异的动静。
“喀啦”“喀啦”——
丽正殿上方的屋顶,露出个洞,阳光直射而入。
谢令鸢望着那个洞:“……”
被派来拆殿上瓦当的工匠,都用红绸蒙着眼,以免撞了煞。
三个时辰后,丽正殿的屋顶就被拆了个干净。暴晒个一天,凶尸也得晒蔫儿巴了。众人摸着下巴,等着厉鬼被日头暴晒,去去晦气。
正午的阳光,从敞篷的屋子的上空,明媚地照入,殿外是侍卫把门,有道士做法,和尚念经……
谢令鸢晒着大太阳,听着人超度,正晒得头昏眼花,忽然一声传报,穿透了超度的经文吟唱,直入她耳中:
“圣上驾到——”
那四个字,美好得让谢令鸢全身一阵过电的感觉,热泪盈眶。
阳光下,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从龙辇上信步踱下,紫色常服的衣摆被风吹得飞扬,颀长的身子迎风而立。
他高鼻凤目,底子生的极好,脸庞在午后的日光明灿下,更显俊美,然而神情却总有几分阴郁。
也罢,毕竟是来见鬼的,阴郁实属正常。
谢令鸢心中五味杂陈,又喜又悲。喜的是不必对着个糟老头子争风吃醋;悲的是……如此样貌,后宫佳丽一定会为他斗得不可开交。
她从房梁上跳下来,对星使笑了一下,揉了揉脸缓解紧张:“这也算是生死攸关了。”
接下来么,全看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