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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章 初试锋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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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至H中时,我并无畏惧之感。
H中虽是传说中非常排外的名校,但我是谁?韦安儿,优等生,N中的校花。当美丽与智慧并重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趋之若骛,即便对国中的小女生也是如此。
报到时我穿着一条水绿色的连衣裙。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阳光斜斜地流泻在身上,那一汪绿色仿佛也随之流动起来。
在众多折服的目光里,我攫到一抹冷冷的不屑。那不屑如此深重,让我打背脊感到一股凉意。
方伊莲,高干子女。上下学经常有小车接送。据说H中的校长曾为等候她的司机奉茶。
我若是神女磨就的最尖锐的银针,那方伊莲就是麦地里最锋锐的麦芒。当针尖遇上麦芒,从此便为它们不同的锐利拉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征战。
韦安儿是平凡而高贵的。平凡的是生不逢时的父母,高贵的是曾经辉煌的家史。几个世纪沉淀下来的优雅与自信不可磨灭,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不自觉的优越感。
方伊莲是显赫又普通的。家人的位高权重让她有理由高傲,而源于农家的某些秉性和教养又是根深蒂固的。
于是我看方伊莲的眼光始终有种贵族小姐看暴发户之女的怜悯与轻视。
物质上的丰足又怎样?方伊莲始终不懂一位年轻小姐应有的优雅坐姿,步伐要如行云流水,恰如其分的微笑。她不能理解我那贵族式的骄傲,并为此深深地仇恨着。
文艺汇演前夕,我突然发现课桌内的芭蕾舞裙不见了。转身向后看去,方伊莲一如既往地高傲着,她身边的朱珠则把头深埋在课桌上,两腿微微地颤抖。
一目了然的小把戏。
我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我最多不过是个不甚成功的舞者,而朱珠却可能因此葬送快乐平和的国中生活。
我坚持着与方伊莲的战争,但不是建立在无辜的牺牲者身上。
没有舞裙,并不代表着我会放弃表演。
那阵子沉迷于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闲来编排过一小段舞,很短,也就十分钟左右。
那天我穿着复古的白衬衫,紧身裤。一人分饰两角,英俊的兄长和女扮男装、潇洒的妹妹。拟了短短的几句旁白,舞步间歇请人朗诵。本意是拉长表演时间,却有了些芭蕾舞剧的味道。
天鹅湖的舞步固然唯美,但我相信第十二夜更具新意。音乐结束的时候,掌声雷动。
感谢方伊莲的诡计,成就了我的胜利。
并无太多的喜悦之感。
外婆年少时常在家中举办PARTY,款待外公的同僚和亲友。一次她准备了足够30人享用的晚宴,客人却陆陆续续来了60位。外婆只得动员厨房把所有的肉类拿出来,切碎调味和馅,烤成泰式馅饼。恰逢有朋友送来一篓山蘑。汤中加入大量的鲜蘑,美味无比。
那次的晚宴很成功,年轻的外婆微笑着,美丽着。尽管背脊上都是冷汗,自此已坚强到能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我是外婆的血脉,不是吗?
时光倒流半个世纪,只是一次社交练习而已。
方伊莲显然并不这么想,她执意将暗战明朗化,并把越来越多的人卷了进来。这本非我所愿,却已无法退出。
对方伊莲,朱珠是个不受欢迎的失败工具。接受朱珠,于我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就好像母猫不肯再碰你抱过的小猫,于是只得负起抚孤的责任。
我的生活依然自在恬淡,不以多一个被保护者而牵绊。对方伊莲,总是以不变应万变。而朱珠,也在这势力均衡中得到相对的宁静。
复活节的时候,母亲送我一枚彩蛋。里边是一条细细的白金链。
好漂亮,我说,忙揽镜自照。
母亲拥住我,轻抚我的发。我的女儿长大了,好像你当年初入社交界的外婆。
我把头靠在母亲肩上,对着镜子审视着神韵相似的两张面孔,韦安儿和韦林安怡。林家的女儿幼承家训,美丽源自天成,自信发于内在。女人不会因美丽而自信,却会因自信而美丽。
“妈妈,我尚不及外婆之万一。”
母亲摇头轻笑,将发丝与我拨在耳后。不会啊,你们本是互不相同的个体。稍顿,又说,成人礼后,行为举止当符合自己的身份。说罢拍拍我的肩膀走出房间。
母亲的话富含着隐隐的担心,但我坚持认为,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初雪的日子,独自走在东区的木棉道上。捧些新雪在手心,晶莹剔透。有人刚行新礼,雪地上零零落落的红屑。热烈的红与冷漠的白,相形下却美到极至。西部地区有个传说,结婚的那天如果天上落雪,代表新娘是上天赐给新郎的礼物。北部的沙多察部落则认为,这预示着未来死神将先行夺走新娘的生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很希望在新婚的那天降雪。能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很自私。
一辆黑色的奔驰冷不防从身边擦过,闪躲之际滑倒在地。
车在前方停下,车窗摇下,是方伊莲不屑的面孔。
微微牵动嘴角,低下头清理裙上的雪污。
一方手帕递到眼前,我没有理会,继续整理裙摆。
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半新的皮鞋,但保养的很好。目光上移是考究的深色西服,站直身子刚好望到西服的第一粒扣。再往上是一双平静的眼眸,对上它时,我忘记看脸庞上其他的东西。
一直乐于观察人的眼睛,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分析,捕捉各种情绪,发现很多值得玩味的东西并乐在其中。这双眼睛并无特殊之处,但那份平静无波紧紧地抓住了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若非天生淡漠,即是城府极深之人。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哥!”
方伊莲的叫声及时唤回我的神智,哥?那他是——
“方伊扬。”识破我的心思般,陌生人说。“记住我的名字。”
无理之徒。我有些恼怒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经意间却记忆了那张平凡的面孔。
那又怎样呢?我想。与方伊莲有关的一切都不会和我的生命有交集。
情人节那天,照例收到大束玫瑰。统统给了朱珠。
“交由伯母去处理。”我说。
“这,不大好吧……”朱珠嗫嚅着说。
“看它们多美丽,为何不送至欣赏它们的人那里去体现价值?”
朱珠的母亲靠卖花来补贴家用。她的坚持,无非是出自那份贫家的骄傲。而我则认为,使自己活得更好是在这个社会存活的第一要件,适者生存。
收拾书包向外走去。
“韦安儿,你去哪里?”朱珠急问。
以笑作答,脚下却未做停留。向不喜人干涉,生我如父母者尚且如此,况乎友朋?
黑色的房车在路旁静侯,载我来至一独立小楼。
偶然的机缘,认识了小楼的主人林太。
答允给林太的孙儿补习,只为借阅其收藏的皮面典籍。
“你晚了。”连睿冷冷地说。
笑着耸耸肩未答话。我要司机离学校几个街口泊车,而甩掉尾随的仰慕者,总是要花费许多工夫。
连睿固执地站在窗口不肯过来,我则径自打开今天要进行的功课,开始补习。
砰!连睿的手掌覆在书上,让我无法继续。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
叹口气,我抬起头来,面对连睿勃然的怒气。
“有什么关系吗?我已经来了,依约补习,如此而已。其余的一切,我们并无关联。”
“如果我说‘不‘呢?”连睿执拗地说。
“那是你的自由。”我说,低下头朗读短文。我只是完成应做的,换取所应得的。
争执不下,连睿愤然而去,我则欣然翻阅林太丰富的藏书。并无太多的不安,这本是我来此的目的,不是吗?
时常会讶异林太因何择一弱女为其宝贝孙儿的西席,以连家的财势,名家亦当趋之。个中原由,令人费解。
转念思及利弊,却又一笑了之。
连家只不过聘用了一位不甚称职的家教,而我却得以阅读若干珍贵的书籍,所以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我一直以为,世上有许多事,知其然即可,而无须追其所以然,让自己过得快乐闲适就好。
林家的仆人来叩门,“老太太请您去一下,韦小姐。”
颔首以对,待她退出去,我合上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林太对我的倚重显然在他人眼中另有深意。仆从的眼神里是躲藏的鄙夷,我看在眼中却不以为意。这本是人性中固有的阴暗面,无须为之伤神。
并不介怀与林太的见面,以我一贯的个性而言,很是难能。
她是个智慧的女性,交谈中我常忘其年岁,另被激发出许多不曾有的思绪。
两颗对等的心灵,这种交流最为畅快淋漓。
“喝茶吗?”林太问我,不等回答便斟满两个杯子。
接过来慢慢啜着,林太冲调的红茶里,除了牛奶、柠檬汁,还加了少许白兰地,芳香甘冽,味道独特。
“睿儿,没给你添麻烦吧?”林太问道。
笑。“您应当明白自己的孙儿。”稍顿又说,“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林太。”
她点头示意我发问。
“为什么是我?”
“因为相信你就是那个帮助睿儿成熟心智的人。”林太说,“还记得初次见面吗?”
在一个慈善拍卖会做义工时,结识了林太。我当时穿着一件妈妈的旧蓝上装,却被她认为是当场衣着最得体的少女。那是旧上海一蔡姓师傅的手工,据闻当日只为明星巨贾量身订做。
后来我被林太邀去饮茶,继而被家中丰富的藏书吸引。有很多原文书以真皮做封面,弥足珍贵。接受家教的差事,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我这孙儿,一直是连家的骄傲。他年轻,英俊,富有,聪明而自信,这些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不可否认,他却缺乏许多普通人应有的东西,平和的心态、奋斗的动力以及面对挫折的勇气。”
“而我,就是那个‘挫折’,对吗?”闻言不禁失笑,直视林太问道。
林太却避我辞锋,“安儿,毋论我的动机,尽你所能便可。”
自连家出来,漫步至公车站。
“安儿!”急促的刹车声,行人躲闪的惊喘声。
无奈地回头,连睿正好从他那辆新买的BMW上下来。
“我送你。”他说。
“不必了,我记得尚有一个月你才够年龄拿驾照。”
随便找个借口,轻声否决着。
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断定以连睿的骄傲,不屑在众人之前追过来。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男性总是恃着家世、金钱、才貌等来追逐女性,罔置这些是否爱情发生的先决条件。
我仰头,浅浅地笑。十六岁的世界,单纯而明快。爱情,是尚未被探索过的领域。暂且不准备去攻城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