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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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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走夜路不放心,加上第二天要去木心故居,雪桐留下小衣。
小衣调皮地笑:你不怕我‘做梦’了?
雪桐慢条斯理地说:小心我投诉,你拿不到工钱。
小衣哈哈大笑:真想知道雪桐大人如何投诉呀?
“先睡吧你。”雪桐摇着头,打开手提电脑看邮箱已满,便一一回复。
小衣看着她,忽听她说:“给奶奶打电话了?”
小衣抿着唇笑:想得真周到。
等她打完电话,雪桐问:奶奶住哪儿?
小衣翻着案头的书,道:这几年本镇大力提倡无人烟的古镇开发,大多数的原住民都清到桐乡政府给盖的大楼了。留下来几家有关系的住户来装点人气,给镇子衬托古味儿。所以呢,我奶奶的房子也在清理之列了。
雪桐叹了声:我看过一些报道,很多地方采用“修旧如旧”的原则,从乡下收集旧木板修补房屋,或者采用新木熏黑的仿旧处理。还有许多古老的石桥,建筑保存并不完好,当地竟然采用推倒重来的办法,可惜建筑价值远不如旧。
小衣笑道:不是我破坏气氛,现在的乌镇就是留给那些小资游客们,在古新掺半的假古董里做一些思古之幽情,留下些白花花的银子,带走些不切实际的怀想。
雪桐回头,“在说我么?”
小衣笑道:“哪敢呢。对了,要是有空,我带你去南浔。奶奶做的烧蹄髈可好吃了。”
“咦,奶奶不在桐乡?”
“拆迁户的新大楼,奶奶怎么会去?”
“那南浔。。。又怎么回事?”
“卖掉政府给的房子又在南浔买的旧宅喽。”
雪桐不禁对小衣的奶奶好奇,“一位老人还有这等气魄,因为念旧吗?”
小衣微闭着眼,笑道:等你见到奶奶就明白了。
雪桐准备睡觉,小衣又睁开眼说:我奶奶的老宅子可是有年头的,真正的古典意境。你一定喜欢。
雪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睡吧。”
小衣还要说话,可雪桐埋在被子里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小衣摸了摸鼻尖,忽然靠过去,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背上,额头顶在她的后颈,像是找到了安心的依靠,不再动弹。一口一口温热的气流吹得后颈发热,雪桐眉头轻轻皱起,想着应该推开她,可是竟然有一丝迟疑。
“靠近你真好。”小衣得寸进尺,手也搭在她的腰上。
雪桐困倦难当,后背贴着温暖,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似乎忘记了那夜的暧昧,由着她抱着自己入睡。
多说江南水乡雨天最有意境,雪桐来了好多天未能领略。今夜,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还是下了,敲打着青石板路,打出密密切切的节奏。
晨起,眼前的景像墨汁渗入柔柔的宣纸里,温文地,带着一种怀旧而古老的情绪,清洗了众生的喧嚣。定格了此刻的乌镇,如此静谧。
撑一把江南的油纸伞走在悠长的小巷,喜听雨水弹响脚下的石板路,也弹动紧闭的心扉。
木心故居纪念馆,精致而玲珑,很容易就能随着人流走漏过去。
雨天,人稀,感到一种冷清。但,若你认识木心,一定喜欢这样的雨天,喜欢这般冷清。
馆里收藏的照片不多,书更不多。
展厅里那一段视屏,循环的播放着,俏皮而带着浓重浙音的木心,讲的是世界文学史,听众是海外华侨艺术家们,毫不费力地被木心对文学艺术的痴迷带入状态。
木心,原名孙璞,家住乌镇东栅财神湾,乌镇大户,书上曾写过,“富家少爷长到十几岁尚无上街买东西的经验”。茅盾住在乌镇东栅同一街,与孙家是至亲,串门的文学社交频繁,幼时的木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文弱的富家公子,谁又能信,闹过革命?正是因他号召人民反抗政权,被当时的上海市市长亲自下令开除,被国民党通辑,遭遇□□,在“□□”的监狱中坚持写作、画画,三根手指惨遭折断,期间三次先后入狱隔离。怨恨过吗?后悔过吗?无从得知。只是后来,木心淡淡的说到“世间一切事,诚觉皆可原谅”。木心写过的很多文字,大多毁了,这样的人,活下属难易。曾经有人问过他:「除了名字和渊博的知识,我们对您,一无所知」答曰:「这些已经足够多了,其它的,也无用」80年代初,56岁的老人还为了艺术到美国留学、教书,临走时,对侄子说「你舅舅要出去闯荡了,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定要闯出个名堂来咧」。直到79岁那年,才回到阔别50年之久的家乡乌镇。
半小时就能逛完的木心故居,雪桐整整待了一个上午,从文字和照片里感受这位漂亮老人。
小衣不忍打搅她,和讲解员聊了会儿才进来。看她停在木心老人的照片前很久,便问:这张照片看了这么久,有感想吧。
雪桐痴迷一笑,说了几个字:见识,教养,绅士。
小衣看着照片说:等你老了会更漂亮。
雪桐摇摇头,叹道:真会说话,谢谢。
小衣忍着笑,说:木心一辈子一个人,没有爱人。
雪桐颔首微笑:知音,难觅。
小衣沉吟片刻,看着她说:知己,也易得。最懂木心的是陈丹青。
雪桐回望她,只是笑笑。
离开故居,外面的雨变成了雾,飘飘忽忽,所有的景更不切实际。于是彻底领悟了,为何古人在入世受挫后会隐于此般的小镇中,赋歌做词,修身养性也不亦乐乎。
小衣陪着发了会儿呆,才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我们去下一个景点。”
雪桐问:哪儿?
小衣拉着她的手往景区外走,“跟着我吧。”
“去,哪儿?”雪桐站定不走。
小衣笑了说:“怕拐卖你么,多想了。”
“不见得。”雪桐哼了声。
小衣发笑:疑心病真重,我卖了自己也不舍得卖了您呀。
雪桐叹气:导游做到这份上也够霸道了,绑架游客还不准说理呀。
小衣笑丢了雨伞。雨丝飘飞,弄湿了长发。
“哎,好好打伞啊。”雪桐弯腰捡起油纸伞。
来到汽车站,雪桐看到大巴上的牌子,恍然。
“我们去南浔?”
小衣不容置疑,拉着她上了一辆大巴车。
“去南浔做什么?”
小衣看看手表,说:还来得及吃午饭。
雪桐楞了会儿,问: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做主了?
小衣挨着她说:我是你的全程导游,当然要听我的安排。
雪桐耳畔发痒,推开她说,“不要太腻歪,坐好。”
小衣觉得好玩,又去凑近她。
手机响了。雪桐看了看号码,皱起眉头。
小衣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来电和子夜大酒店的那个电话是同一个人。
雪桐还是几个情态动词。似乎她并不愿意多讲话。
而对方滔滔不绝,一直讲了好几分钟。
“是的,要待几天的。”她说完这句话便挂断。小衣见她神色不好,也没多问,乖乖地靠在座位上。如果想接近一个人,最好不要惹她讨厌。
雨打在车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水痕。透过迷蒙的雨帘,连绵的绿树农田,仿佛千年不改。
时间像是从指缝里漏掉的沙子,一粒一粒那么清晰。
小衣打破沉默:难道你不觉得吗?很多标榜古镇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盛装的村姑,街上充斥着不伦不类的商品,村民们早变成了商人,实在令人难以驻足。告诉你吧,唯有南浔依然保持着你想要的那种纯朴。
雪桐侧头望她一眼,“真是这样吗?”
小衣笑道:乌镇给人的美好完全是做梦,南浔给你的感觉是不同的,根本用不着念想,是自然而然的美丽。
“不要尽说好听的,去了才知道。”雪桐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小衣望着她许久,拿开她握在掌心的手机。
“怎么。。。”雪桐睁开眼。
“还有会儿才到,你休息会儿。”小衣将手机放进她的包里。
车到站了,随着人群走不远就到了小镇的正门,立刻进入一片白墙乌瓦的世界。早过了饭点,肚子饿得咕咕叫,其他游客忙着找饭店。
小衣拉着雪桐往镇子深处钻。
“你不饿啊,导游?”雪桐抗议。
“那些地方怎么吃饭啊,宰你没商量不说,根本不能入口啊。”小衣说。
“可是,我快饿晕了。”雪桐闻着沿街的餐馆飘出的阵阵菜香,顾不及面子了,实在垂涎。
小衣眨眨眼,笑道:宝贝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这声亲热直叫雪桐打了个激灵,“你,你。天啦!”
小衣咯咯直笑。
越到深处,人越稀少。穿过一个又一个沿街的廊洞,在尽头处看见一个宅子。
一座小楼,朝南,一座小小的桥,楼前一弯水。
好幽静的地方!
雪桐呆住了,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了。至于闹罢工的肠胃更不顾得了。
“小昭回来了。”一个穿着大红色对襟衫子的阿婆打开了吱呀的门板,走了出来。
“奶奶,”小衣上前抱住阿婆,边介绍雪桐:“她是我的朋友。”
雪桐觉得成为小衣的‘朋友’很别扭,便礼貌地说,“阿婆,您好。我叫周雪桐。”
阿婆慢慢开着高高的屋门,客气地说着请进。当门完全打开,里面古朴的大木桌,地板,椅子,挂画。。。全都是古色古香,透着沧桑。
小衣搂着阿婆说:奶奶,有好吃的吗?我们饿坏了。
阿婆笑着说:回来也不说一声,这会儿哪有好吃的?
小衣摇着阿婆的手,“阿婆,我饿了嘛。”
阿婆看看雪桐:客人在呢,不像样。
雪桐礼貌的笑了笑,去观察家具和摆设的物件。阿婆说声等着,便到后屋去了。
小衣笑道:我阿婆做的‘双浇面’可香了,包你吃两大碗都不够。
雪桐说:绑架还不够,还要撑死我么。
小衣乐不可支,揽住她的臂膀朝后院走:别恼了,待会儿我让奶奶唱曲儿给您赔罪。
“不要折腾老人家。要唱,你唱。”
雪桐点了下她的额头。
“好啊,只要您高兴。”小衣卖乖似得靠在她的肩膀。
走进院子,蓝印花布铺好的藤桌,垫着大红牡丹面的软垫的椅子,还有一颗绽放着花儿的紫藤,就这样坐着看屋前的风景,时间真的可以慢下来,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