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年华》青山常在

7、第 7 章

　　子夜大酒店。
　　孙海站在大门口，看见雪桐就迎了过来。
　　“大局长破费啦，实在不好意思。”雪桐笑道。
　　孙海笑着说：真见外，这地方又不是高档会所，老同学见面吃个饭而已。说着，又朝一边的小衣点点头：快请进，快请进。
　　酒店装修得非常中国，从大堂开始到各个包间的布置，几乎全部采用了中式的装修风格以及中式的传统家具，满满的古色古香给人一种穿越古今的错觉。
　　除了孙海，果然还有两男一女。
　　雪桐通过孙海的介绍得知这三个人还是有来头的。一个是海外华人文化界的代表孙乃度，一个是戏剧演员孟丹，那女的就富有传奇了，在多家媒体开设专栏被誉为“龚娘娘”的女作家龚明珠。
　　孙乃度首先朝雪桐伸出手：《风骨》的作家周雪桐！幸会幸会！
　　扎着辫子的孟丹长相俊雅，也同她握手：闻名不如见面。
　　龚明珠外表一般，穿着一身品牌。举手投足很有气场，只是对雪桐点点头。
　　一一寒暄，落座。
　　桌子上摆满菜肴。手剥笋，上汤蛋饺，猫鱼肉饼，子夜一品鲜，大骨黑干煲，水鱼等等，另配了几个特色小菜。
　　孙海说：都是乌镇特色，现在就请我们的大厨娘龚娘娘点评一下吧。
　　龚明珠笑道：我在上海长大，以前乌镇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梦。前年从日本回来，父亲让我陪他回到家乡，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唯独两样东西让我倍感亲切。一是与父亲一样的家乡话，另一个就是端上来的家乡菜。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做两样菜：熏青豆，饭滋茶。每每想到总是化不开的乡愁。。。。
　　小衣附在雪桐耳边说：这位龚娘娘是政府花了大力气请回来的。给民宿老板们开大课，教他们做菜，镇上的红人。雪桐含笑不语。
　　“龚娘娘的《乌镇当家菜》就要出版啦，民以食为天，乌镇旅游发达，美食功不可没。龚娘娘为我们乌镇的美食文化做出了大贡献！”孙海提出敬龚明珠一杯，大家不吝赞美纷纷举杯。
　　小衣咬耳朵说：那些菜太花哨，还没我奶奶烧得好吃。
　　雪桐扭头瞪了她一眼。忽然她注意到坐在一边名叫孟丹的演员神情落寞。
　　孙海开始介绍孙乃度：这位，师从木心大师，继承并发扬木心大师的精神，让世界华人因为乌镇再次聚集在一起。他就是乌镇国际文化传播公司的孙乃度先生。
　　雪桐来之前就恶补过乌镇的人文环境，知道孙海口中的‘木心’就是蜚声海外的当代作家和艺术家，被誉为“海外华人文化界传奇大师”的孙木心。
　　这边孙乃度说：不知大家看过家师的《温莎墓园的日记序》没有？
　　“古镇春来，买卖蚕种筹开桑行的热潮，年年引起盛大的集市，俗称‘轧蚕花’……在一切的闹忙中，扣人心弦者还是借此机会让大家有得戏看………我的童年，或多或少还可见残剩下来的‘民间社会’。”
　　他很陶醉的背诵木心大师的名作。
　　大家又是一番赞美。雪桐轻轻鼓掌表示欣赏。不料耳边又响起小衣的声音：挂羊头卖狗肉，谁知道是不是孙大师的弟子？但是孙木心的‘晚晴小筑’很有意思，明天我带你去。她说得低，大家在恭维孙乃度没太在意。
　　雪桐看了小衣忍不住说了两个字：安静。
　　小衣撇撇嘴，举筷子吃菜。
　　酒过三巡之后，孙海说：我们的孟丹先生今日怎么沉默寡言了呢。戏什么时候上演？要是叫座的话，我就推荐到国际大舞台演出。
　　孟丹吃了杯酒，哼了声说：民营剧团生存很困难，连排戏都没钱。还谈什么走上国际舞台？知道吗，我们从河南赶来乌镇，为了节省开支，整个剧团在火车站等到天亮。大家带着头面箱和演出服，倒是像倒卖服装的，哪里像个演员啊！
　　这番话大煞风景，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
　　小衣低低地：这才是由衷而发。别看戏剧节办得热闹，很多剧团连路费都要募捐。
　　雪桐想了想，说道：很多剧团都遇到过类似情况，一些老一辈艺术家们至今仍坚守在清贫的舞台上，经济上缺少支持，人力上没有扶持。给戏曲传承造成很大危机。如果任其下去，民间艺术会断层。我想，只有国家加大政策扶持，媒体不遗余力地宣传，或许会给戏剧事业和民营剧团打开一扇窗户。
　　孙海说：说得对！说得好！这次乌镇戏剧节就是给传统戏剧提供一个展现自我魅力的大舞台，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戏剧，爱上戏剧。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戏剧艺术会冲破瓶颈换发新春！
　　孟丹看着雪桐：媒体都热衷明星八卦，能为我们呼吁吗？
　　雪桐一笑：有些人认为流行歌曲属于年轻人，戏曲只属于老年群体。其实我接触的很多年轻的大学生他们不是不喜欢戏曲，而是根本没接触过戏曲，如果真的把戏曲引进校园推荐给他们，让他们潜移默化的欣赏，我想他们很快会喜欢甚至迷上戏曲。
　　小衣：对，不要以为戏曲脱离了时代，是时代冷落了戏曲。没了政策扶持，没有赞助商，媒体再来误导和煽动，年轻人都去追影视明星了。谁知道传统戏曲有多迷人呢？所以呢，不要说大话，干点实事才要紧。
　　不说话则已，一开口言辞犀利。雪桐这次没阻止她，微微笑着。
　　场面有点冷。
　　孙海赶紧圆场：大家顾着聊，菜都凉了啊。
　　又一轮敬酒，孟丹推辞不喝让服务员倒了杯水来。孙乃度和龚明珠在讨论什么。孙海见没人喝酒，便倒了杯酒送到小衣面前，举杯道：乌镇的未来，戏曲的未来全靠你们年轻人了。衣小姐，我敬你！
　　小衣挑眉看他：我不会喝酒啊，大叔。
　　有几秒的安静，龚明珠第一个大笑：孙局长啊，这女孩哪来的啊，真逗！
　　孙乃度乐道：小妹妹不给面子啊，那就孙局长自杀一杯啰！
　　孙海嘿嘿笑道：好，小妹妹不喝，叔叔喝！
　　小衣笑道：叔叔要喝两杯，这可是你倒的。便将自己面前的酒推过去，不依不饶。
　　孙海骑虎难下，笑了笑，真就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雪桐感觉气氛变了味儿，想着怎么办。这时手机响了，便说失陪。看她走出，小衣也跟了出去。
　　看着这个号码有30秒，雪桐这才接。
　　这个号码不寻常，好像一直在说话。雪桐几乎全是情态词：“嗯，嗯，是，好，对。”最后以三个字结束，“我知道。”她关了手机，转身却吓了一跳。
　　“你怎么出来了？”
　　“我怕你喝多了。”小衣笑着。
　　雪桐走进洗手间，侧了侧身，“也要跟进来？”
　　小衣努努嘴，“我在外边等你。”
　　雪桐出来的时候果然看见小衣站在门口。她有点无奈：你不觉得腻呀？
　　小衣笑：不要嫌弃，我要对你负责的。
　　雪桐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你是导游不是保姆。”
　　小衣凑近了她，抿着嘴巴笑：“你人生地不熟，我怕被人拐了。”
　　雪桐头皮发麻，不跟她辩。回到包间，孟丹已经走了。龚明珠和孙乃度也起身告辞，又客套一阵说了再会之类。孙海要送雪桐回去。雪桐说：你都喝成这样了，先回去吧。我没醉，离旅店又不远。
　　孙海踉跄了一步指着小衣说：丫头，以后有帮忙的找，找我啊。
　　小衣笑着：多谢叔叔。孙海打着酒嗝上车走了。小衣笑了笑，“也是伪君子一个。”
　　沐浴晚风，点点流萤在月光下盈盈而舞。雪桐走在水上长廊，看灯光倒影在水波中一圈圈晕开。
　　“你生气了？”小衣轻轻地问。
　　“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给你同学面子啊。”
　　“没必要。是他不对。”
　　“可你不理我。”
　　“不关你的事。”
　　“是电话惹你了？”
　　“不要好奇太多。”
　　“可是，我就是好奇，好奇你的一切。”小衣偏偏头，粉色的唇勾起一抹弧度，清亮的眼睛有些迷离。近在咫尺，她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香撩拨着世界的感官。
　　雪桐从她身上移开眼，看着水中的倒影，叹了口气。
　　“真的不要好奇我。你有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每天陪我。”
　　小衣看着她，“你不要想多，你终究要回去，我也不会离开。所以就这几天‘骚扰’你了，就当还哥哥一个夙愿吧。”
　　提到明，雪桐感觉心里某个缺了的地方开始作痛。
　　“我不该提。”小衣靠近她，很乖的样子。
　　雪桐转了话题，问：“孟丹说得你考虑过没有？戏剧之路是很艰难的，搞创作更是狭窄。或许三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改变现状。”
　　小衣嘟了下嘴巴，说：那你刚才说会改善。
　　雪桐叹道：希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你愿意赌上青春？
　　小衣道：我热爱戏剧是因为她是纯洁的，美丽的，高尚的，迷人的。你知道吗，我奶奶是唱曲儿的，我爸是搞创作的。所以戏剧对我来说，是家族的延续和传承，不可割裂。对了，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想听吗？
　　雪桐微笑：你想说我就听吧。
　　小衣：我呀，从小跟奶奶学戏。
　　雪桐：真的？那你怎么没唱下去？
　　小衣：因为我要写戏，让别人唱。我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雪桐讶异了几秒，忽然懂了她，这个充满梦想的女孩要圆一个戏剧的梦。在这个梦里有她的亲人。

　　雪桐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在如今浮躁的都市空气中，她好似一股清泉，犹如一片幽篁，为心灵除却尘世的繁杂，营造出一种宁静与平和。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柳絮不飞。你心底，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长歌不起，春帷不揭，你心底，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雪桐觉得自己可能醉了，脑子里突然涌起这几句诗。

　　“晚晴小筑在什么地方？”
　　小衣见她许久没说话还以为她觉得她理想太大，正忐忑着要不要低调一些。
　　“在财神湾啊，其实我们经过两次了。”
　　“明天带我去。”
　　小衣点了下头，开心地唱了句越剧：我是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出自《木心诗集》）
　　端然静好的水，宁谧小巧的桥，箫声轻扬，漫过沉寂的午夜，碧水潭边，雪桐望着远处满池的清莲，倾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