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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葵散天启(2) ...

  •   这一整天白敛墨都在太清殿跟着白渝行,直到晚间才回到太子东宫。他回来见到墨言,第一句话便问道:“见到烟殿下了?”
      墨言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呢?”白敛墨笑问。
      “啊?”墨言愣了愣,不知他是何意,支吾道:“很……很好啊。”
      “那便好,让她做你的主子,你可愿意?”白敛墨见他一脸茫然,苦笑道:“我这东宫里头是非多,乱得很,你又不在宫里常住,何苦平白受这些委屈。倒不如去流觞殿,那里清静多了。我前几日问过初烟,她宫里正好缺个花匠,你去补上可好?”
      墨言有些不敢相信,这位太子殿下竟对自己这样一个在街上捡来的家伙这么好,心下感激难以言表,只得跪下来磕了个头,颤声道:“在下谢过太子殿下。”
      不错,从小到大,从不曾有人对他如此之好。

      “烟殿下,今日郑侯爷怎么没来?”转眼间,墨言在流觞殿已经呆了七八日,每天就是在后花园浇浇水,剪剪花枝,日子过得悠闲得很。而且说来也怪,这流觞殿里的宫人们一个比一个客气,再没人来寻他的晦气了,这可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看来白敛墨说得没错,宫中竟也有这样清静的地方。
      “今日苏家二公子回了天启,到郑府去看他,他自然没空来了。”白初烟倚在回廊的栏杆上,眼望着后园里怒放着的蔷薇与秋菊。
      “苏家二公子?”
      “春山君苏秀行之后,天罗苏家现任家主。他哥哥苏砚,是天罗首座,继承了果毅侯的爵位。”白初烟简短地介绍了一下。
      关于春山君苏秀行,整个大胤朝估计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英名。身为天罗山堂的顶级杀手,苏秀行生前凶名昭著,是令人闻之胆寒的“青衣鬼”,可是在白渝行落难之时,是他拼上性命将白渝行送至唐国避难,凭借过人胆识粉碎了辰月的阴谋。可以说,没有春山君,就没有如今的大胤。
      也正是因为苏春山救驾有功,苏家才被加官进爵,得以从天罗山堂见不得光的阴暗中走出,堂堂正正站立于阳光之下。
      墨言不是东陆人,对葵花朝所知不多,但对包括春山君苏秀行在内的天启四公子亦是有所耳闻,当即便有些感慨。
      “说是后人,但是春山君死得早,到底有没有子嗣,没人说得清楚。现在苏家的两位公子,只能说是和苏秀行有很密切的血缘关系。”白初烟又解释道。
      墨言点点头。
      这些天墨言和白初烟相处,发觉她也是个十分温和之人,只是时常让人看不透,并且偶有惊人之语。这七八日,她日日所着皆是黑衣,仅是款式不同。与整日忙碌的白敛墨不同,白初烟明显闲得很,一天到晚就是看书散步,喝茶下棋。此外她还有个爱好,就是雕刻美玉。
      没见识过的人不知道,烟殿下的雕刻技艺确实惊人。墨言这几日看她雕过两块巴掌大的玉石,每一次都是在三个时辰内完成,不但速度惊人,成品也是精美绝伦,若是拿出去卖,恐怕能卖出天价。
      他这副惊羡神情被白初烟看在眼中,前几日甚至还送了他一块玉雕,因为太过贵重,他本想推拒,可一旁的小太监告诉他,这流觞殿里不少宫女太监都得过这样的赏赐,他也就安心收了。
      说是能卖出天价,可谁又舍得卖呢。墨言只得小心翼翼收着罢了。
      “咔嚓”一声,墨言又剪掉一枝伸展进回廊里的嚣张花枝,将其放入一只装了水的白色瓷瓶里。
      “近来宫里好像热闹些了。”墨言现在和白初烟聊天已是轻松许多,没了一开始的拘谨。
      “嗯,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九月十八了,胤朝中兴之日。届时各诸侯国都有人来天启参加庆典,这几日他们已经渐渐往天启聚了。凡是到了的,都会来觐见父皇,宫里就热闹些了。”白初烟道,“十八日那一天会更热闹,可惜我看不到了。”
      墨言一愣,“什么?”
      “我又不会去参加庆典。”白初烟苦笑。
      墨言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心想这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也算语出惊人的一种么?
      “过几日公子羽会来宫里一趟,你要不要见见他?”白初烟笑问。
      墨言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公子羽就是那位卖玉的公子,他未来的老板。

      这日江徵羽到宫里看望白初烟,顺便见了见墨言。奈何他是个路痴,进宫时是由内侍领着,出宫时白初烟便亲自送了他一程。
      走在廊檐之下,江徵羽抖了抖坐皱了的白衣,笑说:“这位姓墨的小公子有点不大寻常。”
      “怎么不寻常了?”白初烟走在他前面,心不在焉地问。
      “我看他心气挺高,不像是当下人的。可他又偏偏藏得很深,虽然做了下人,却一丝怨怼也无,任人使唤,始终一派平静。”江徵羽沉吟道,“这孩子也不简单呢。”
      “那你到底收不收他?”白初烟问道。
      “收,怎么不收。”江徵羽道,“我走之后,那玉铺就归他了,不然我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铺子岂不可惜了。”
      白初烟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瞥见不远处走过来一路人。当先一人是个面色苍白如玉的少年,身着蓝色锦袍,手里提着一只金丝鸟笼。跟在他后面的是几个奴仆模样的人。看方向,他们似乎刚从太清殿出来,正往宫门方向走去。
      白初烟不由停了脚步,她和江徵羽在廊檐阴影之下,不大引人注意。这一路人走至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他们。
      “这是……”江徵羽看着为首的蓝衣少年,有些疑惑。他似乎看到少年俊秀的脸上有些浅淡的哀伤,虽然被狠狠压抑,却还是在不自觉间流露出来。
      “晋北国世子。”白初烟轻声道,往年这位世子也来觐见皇帝,她曾经见过几次。
      江徵羽本想问问这位世子的其他事情,好弄清那股哀伤的来源,却见那一路人突然停下了。少年就站在宫中大道中央,不再前进,只是举起鸟笼细细端详。
      笼子很大,里面关着一只羽毛光泽柔顺的白鹄,此时它正病恹恹地蜷缩在笼中。少年看着它的眼晴,那一双眼晴黑而湿润,却失去了该有的光彩。
      少年没再犹豫,利索地打开了金丝鸟笼,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尽管四下看不到人,他身后的老奴还是一惊,急忙颤巍巍地劝道:“世子殿下,这是皇上的赏赐,不可就这么放了!要是让人看见……”
      “闭嘴。”少年看也不看他,只淡淡回了一句。
      白鹄在绝望之中忽见生机,抖了抖翅膀,以最快的速度破笼而出,直直飞向高远的天空。重获自由的它又在少年头顶盘旋了几圈,才拍打着翅膀向着南方飞去。
      少年抬头仰望着白鹄远去的影子,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丝微笑。
      只是这微笑很快又褪去。
      他身后的老奴重重叹了口气,好在周围没有旁人,不然被宫里人看到可如何是好。“殿下啊,你要放它也等出了宫再说啊。”老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出了宫?”少年将空了的笼子甩给他,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你以为,它还能撑多久?”
      随着他这一句话说出口,一直在默默观望的白初烟不由睁大了眼睛。
      江徵羽沉默地看着这一行人走远,再回头看白初烟,后者已经神色如常。
      “我说烟儿。”江徵羽俯下身来,和她面对面说话,“你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白初烟问。
      “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江徵羽指了指远去的那一行人的背影。
      “谁关得住我?”白初烟笑问。
      江徵羽愣了一下,脸上原有的忧虑随即被笑容代替,“是是是,我差点忘了,没人能关得住你。”他说完这句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站直了便要往前走。
      “错了,不是那个方向。”
      “……”

      清晨时分,墨言正在院子里给花儿浇水,就见白初烟从宫殿后门推门而出,倚在门框上问他:“墨公子,今日我要出宫一趟,你要不要同去?顺便看一看公子羽的那家铺子在哪里。”
      墨言自然乐意,点了点头,问:“就我们两个出去?”这样未免太不安全了吧?
      “还有寂老师。”白初烟道。
      后来墨言才知道,所谓寂老师,竟然是太清宫的禁军统领张谦寂。虽然只是一人,可这分量着实不小,烟殿下出宫一趟,果然不同凡响。他想。

      墨言简单收拾一番,换上常服,随白初烟出了流觞殿,便看到等在殿前的张谦寂。他上下打量了这位将军一番,见他只是身穿白袍,腰间佩剑,连甲胄也未穿,面上笑容温和,浑身上下有一种儒雅气质,完全不像个将军。
      这样的人居然是禁军统领?墨言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一路上没什么话说,只是他们还未出宫,在往宫门的路上就迎面碰上一人,双方一见面,当即都停在了原地。
      墨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人,大概三四十岁,穿着一身还算整洁的布袍,腰间悬着壶酒。他的头发有些蓬乱,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宫里人。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双方都一动不动,僵持了许久。墨言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敢动。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张谦寂忽然将腰间佩剑抽出了一半,将他吓了一跳。
      白初烟略略回头,按住张谦寂的手臂,后者犹豫了一下,又将剑插回鞘中。
      那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刘海儿下的一双眼晴闪着光,“张将军不必紧张,我不是来寻晦气的。”张谦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烟殿下,好久不见。”男人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面上仍带着笑容。
      白初烟叹了口气 ,“桂城君要去见父皇?”
      一直在一旁惊疑不定的墨言听到“桂城君”这三个字,一下懵了。
      桂城君魏长亭,圣王年间天启四大公子之一,与紫陌君白曼青,春山君苏秀行,平临君顾西园齐名。十五年前,就是他和白渝行一道率领大军攻入天启,剿灭辰月,立下赫赫功勋。此外,他也是四大公子中唯一一个活到今天的人。
      这个声名显赫的中兴之臣,现在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墨言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自白渝行登基之后,魏长亭便被封为忠勇伯,再没人喊他以前的称号,何以白初烟却称他为桂城君?
      可是魏长亭似乎十分喜欢这个称号,咧嘴笑了笑,答道:“是啊,许久不见陛下,陛下最近可还好么?”
      “很好。”白初烟简单答道,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烟殿下此去,何时会回来?”魏长亭眨了眨眼睛,问。
      “也许不会回来了。”白初烟平静答道。
      墨言吃了一惊,看向白初烟的背影。
      对面的魏长亭长长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又摸着下巴思索一番,才抱拳道:“烟殿下,有些话臣一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从前之事,是臣太过幼稚。陛下说得对,是非善恶哪里那么容易分清……我一生杀人无数,也未必就是个干净的人。只是……”他看了墨言一眼,似乎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是以在斟酌措辞,“只是选择的道不同,便不免有纷争。臣现在也已想通许多,不再那么执着于是非,更不会再来找殿下的麻烦。但是臣所坚持的道不会变更,对于多年前的那些牺牲也一日不敢忘,还请殿下谅解。”他说完这一席话,抬头仔细看对方的反应。
      他平日可不是话这么多的人,这些话都是花了好些日子想出来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如今在宫中偶遇,他便趁机说出来了,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白初烟笑了笑,“我知道你的难处,并未有所记恨。再说,桂城君是忠臣,怎可说自己不是干净的人。”
      魏长亭呼了口气,如释重负,又拱了拱手,“多谢烟殿下,如今也只有殿下一人称我‘桂城君’了,真是令人怀念。”
      “当年诸般牺牲,我也是一日不敢忘却。”白初烟神色黯然。
      魏长亭直起身子,换上一脸阳光笑容,“烟殿下回去以后可要多多努力啊,不然你我百年之后,这成败胜负可说不准呢。”
      白初烟也笑道:“恐怕是永远都说不准吧。”
      魏长亭开心地哈哈一笑,“臣去见陛下了。”说罢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还扭头看了张谦寂一眼。
      张谦寂也看他一眼,面上还是毫无表情。
      待魏长亭走远后,白初烟也一言不发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张谦寂紧跟上去。墨言尽管一头雾水满腹疑惑,却什么都不敢问,只得乖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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