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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挥毫落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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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下来。”看她不动,姬云都开口。
叶雨初有些为难:“你让开……点。”围墙本就好上不好下,如今全程被个人注视,叶雨初更觉做什么动作都非常尴尬:只能咬牙跳下去。
最多在雪地上打个滚儿,肯定摔不残。
姬云都原本抱胸的双手放了下来,微微张开:“下来,我接着你。”
叶雨初更加不好意思:“不用——”她挑了个错开姬云都的方向,直接跳下去,只是没想到对方长臂一揽,像早知她会错身一样,稳稳得搂住。
姬云都被撞得后退一步,雨初忙抬头看她,她没有皱眉,神色平静、呼吸如常。
“谢谢。”叶雨初就着抱住的姿势,很快反应过来,在她耳畔轻声道。
“以后注意安全,不要贪玩。”
对方只是低声回了一句,而后自然地撤回双臂,转身离开。
“等等姬云都,你怎么会在这儿?”叶雨初目光追随她离开的背影,喊道。
“见个朋友。”姬云都言简意赅。
雨初环顾四周,问:“苏家的小姑奶奶?你住她的院子?”
叶雨初联想到大胖心心念念的白蛇……默默在心头给姬云都点蜡。
姬云都微微颔首,全不知她脑海中转的念头。
叶雨初这才细细打量她。依然是一个半月前的熟悉模样,天气更冷也不添外套。只将长发披散着,不再束起,倒在清冷之外多了丝妩媚。想到凤凰一别,雨初感慨道:“我以为你突然消失,是因为又接了大案子。”
姬云都脚步一顿,冷不丁问她:“伤好了吗?”
叶雨初脸色微红,一边点头一边有点困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在张家界摔伤了?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你真的来了我家!要不是看到多出来的睡衣我还是不确定,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来都来了,你都没有任务,走那么急做什么?”
“已经结案了,何必要逗留。”她瞧了雨初一眼,云淡风轻答道。
叶雨初叹口气:“你把我从火灾里救出来,还没来及好好答谢。”
姬云都已经走到银杏树下,闻言轻声道:“没那个必要。”
雨初低头,闻言有点忐忑。突然有东西轻轻撞了下她后腰,她回头,居然真的是一头毛色纯白的鹿!那只鹿有半人高,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角刚好与她胸口其平。方才低下头,温顺地蹭了蹭。见她回首,大大的眸子里满是清亮柔软的光芒。
刚刚真的不是眼花!但白鹿其实并不会发光,可能因为毛色太过纯粹,再加上天光雪景相称,显得毛皮温润生光,甚是好看,惹人喜爱。
叶雨初惊异地看着白鹿,又看了看姬云都。对方好像后脑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头,凝视着白鹿清澈的眸子。不知为何,叶雨初总觉得姬云都的目光莫名犀利起来。
她视线在一人一鹿中间逡巡,笑问:“你养的?”
“不是,捡的。”姬云都声音沉了下来,“迟早会丢出去。”
叶雨初困惑地扫她一眼:“干嘛丢出去?很漂亮啊。”她伸手摸了摸白鹿柔滑的背,没有碰它的角——如果没记错,公鹿是很讨厌被触碰角的。但它出乎意料的温顺,低声叫起来,而且配合得把身子靠近。甚至折过头,亲昵地舔了一下雨初掌心,鹿角抵在雨初胸前。软软的鹿耳动了动,叶雨初魔爪暗搓搓地伸出来,正打着想要偷偷捏一下的主意,突然莫名打了个寒碜。
“白泽。”姬云都幽幽开口。
叶雨初背脊一凉,汗毛叮得竖起:为什么觉得姬云都好像生气了?
“我没欺负它。”她赶忙表态,嘿嘿笑着后撤好几步,这才觉得周围空气好像开始流动。冬天明明空气已经很冷了,姬云都的话还可以再轻易地降个温。她冲姬云都笑笑,“它叫白泽?家养的还好,要是野鹿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随便豢养的。”
“野的。马上扔。”姬云都居然径自走近,握住了鹿角。
叶雨初全程呆滞地看着白鹿被女人不客气地揪出了院子,拉栓,赶出,“嘭”得一声关门。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怔怔然看着姬云都:“你下手轻点儿。”如果白鹿是人的话,叶雨初猜它一定是可怜到惊呆了的表情。
姬云都扫她一眼,语气凉凉的:“少和他接触,不是好东西。”
叶雨初:“这也太粗暴了……它怎么都不像捡的啊,要是苏家养的鹿,你把它赶出去,跑丢了怎么交代?”
姬云都浑不在意:“丢不了,撵都撵不走。”
叶雨初盯着她,诚实地吐露心声:“……我觉得从我看到那鹿开始,你就怪怪的。是不是心情不好?”可不要随便迁怒小动物,尤其是温顺可爱的小鹿。
姬云都一派正色:“我很清醒,他居心不良动手动脚,该罚。”说罢瞥了她一眼,那眼风凉凉的,叶雨初莫名打个激灵,“倒是你,不要贪误美色被拐了去。”
叶雨初:“……”
萌上一只鹿能怎么拐呀!
咚咚咚——
外面撞门的声音清晰可闻。叶雨初料是鹿角抵在门上砰砰直撞,想想都疼,忙说:“姬云都,快让它进来吧,外面可能还有熊孩子,他们看到肯定要折腾它。”
那群孩子为个子虚乌有的“白蛇”都要爬墙头,更别提稀奇的白鹿。
何况这个还不会咬人。
姬云都口吻寡淡:“无妨。”
叶雨初不知她为何同一头鹿过不去:“我去开门。”哪知人家突然拉她往房间方向走去:“没人敲门,你听错了。”她是真心不打算放过白泽。
叶雨初挣不开,随她进了房间,接了杯热茶。她刚想开口,就收到警告眼神:不要提白鹿,其他都好说。
叶雨初抿抿唇:既然姬云都摆明了心情不好要撒气——为了不让这莫名其妙的怒火烧到自己头上,还是让无辜的动物受着吧。
她明智地不再提,只低头饮茶。
“你请假出来旅游?”姬云都继续拾起笔,叶雨初凑上前,讶然低呼。
她没料到姬云都会国画。水墨洇开凤凰城,特色吊脚楼,逶迤沱江水,隐在雨雾里的远山黛色,一道一道廊桥飞檐,都在笔底婉转,跃然纸上。
她没对照片,也没有底稿,只凭记忆重现每个细节。
明明在凤凰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姬云都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办案状态,并没有闲暇细细欣赏风景。但如果不知内里详细,只是从这幅作品中看,十有八|九会觉得她一定是在休闲地在凤凰走马观花了数日。
“是,我陪姐姐来的。”叶雨初简单解释,“你的画很舒服。”
“舒服?”画者笔锋一顿,重复,“怎么叫舒服?”
叶雨初微笑:“我不懂看画的门道,说错了见谅。只是看着画,想变成墨点进画里走走,无端满足。哪怕风景都见过,也很向往。我猜如果你画我从没去过的地方……大概抱着画也不用旅游了。”
她开起玩笑。
姬云都垂眸不语,一贯淡然的神情中瞧不出喜怒。
但叶雨初见她不动,本来悠闲的心情也渐渐紧张,害怕真说错话让她不悦,忙道:“你不高兴?真别放心上,虽然书画一家,可我一点也不懂怎么赏画。你就当耳边风,吹吹就散了。”
姬云都侧头看她:“出来逛这么久,你姐姐知道吗?”她话音未落,手机果然震动起来。叶雨初不好意思地笑笑,示意她继续,转身出去接。
姬云都伸出手,莹白如玉的指尖在纸上摩挲。触过画里的吊脚楼、青石街、江水和水车,停在画面一角的雨桥上。出于画面视角的限制,雨桥只成了简单的几条疏阔墨线,不得形而得意。
墨线中间似乎有心地勾了两个小墨点,预示桥上有人。
那两个小墨点,是整幅画面里,唯二的人。手指停在墨点上,她眼底浮出几不可察地笑意。
叶雨初适时推门:“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招待,姬云都。我姐姐的电话,叫我回去。”
姬云都搁下笔,送她至院门前。人已出了门,她陡然开口:“下次若要来,记得走正门。我会洒扫以迎,不劳烦你去学梁上君子。”
叶雨初又尴尬地红了脸:“……当时不知道你在。那,再见了。”
“再见。”
叶雨初走出两步,又被喊住,“等等,忘了说一事。方才你的话,没让我不高兴。如果你要我当耳旁风,那它是这么多年来,最顺耳的一次。”
叶雨初愣在原地,待消化她话中意思,朱门早已阖起,云都也不在了。她却心情大好,抿唇自顾自乐了半天。
*
“小姑奶奶,你说追男生最关键的是啥啊?”苏娉婷走出理发店,一头柔顺的黑长直不见了,换成亚麻色的大波浪。她本身就白,五官立体,如今换上精心妆容和头发造型,一下子成熟三岁不止。
苏皓月被她拉着逛了一下午的街,有些累了,倦笑道:“最关键是你喜欢他。娉婷,你很漂亮,自信点儿。”
苏娉婷抬起下巴,嘻嘻笑道:“我知道啊。咱家谁要说比我长得好,除了你我都不服气。小姑奶奶你真……好看!”
语气里隐隐羡慕。虽然苏皓月一直未婚,但苏娉婷知道,她的履历可不简单,年轻时在某个国家机关任高层领导,如今卸任了是职业画家,气质谈吐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高了可不止一截。记得苏皓月刚辞职要回苏家之前,娉婷还听到有姑姨偷偷嚼舌根,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但是见到苏皓月本人时,都讪讪哑巴了。她体态依然轻盈纤瘦,举手投足又有成熟雅致的韵味,添一点皱纹反而更合时宜。
“可是白泽学长比我大十一岁。”她突然泄气,有些心烦,“我总觉得他最多把我当妹妹,还是成熟点儿好。”
苏皓月被惊到:“十一岁?你今年大一,他都工作了吧?还学长?”苏娉婷不喜欢学习到无所谓,但要是因为单纯被骗了,那可是大大的问题。
“其实是美术班认识的,他说当年也读得我的学校。”苏娉婷忙解释,“工作我没听他提过。”
苏皓月有点担心:“你多长点儿心。”
“嗯嗯,知道。”苏娉婷挥挥手,志在必得,“放心吧小姑奶奶,我都告诉你了大爷爷卖宝贝惹怒太奶奶的事,礼尚往来,你肯定会帮我的不是?白泽学长可是我的福星呢!”
苏皓月无奈一笑:“但你还是不知大哥到底要卖什么——”
刚想伸手去摸下她的头,突然动作停在半空。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在心里漫溢。像闪电破空、暴雨倾泻,心脏像击鼓一样猛擂。好像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迅速逼近她们。而且这种危险……隐约熟悉又怀念。
她心悸回头,身后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并无其他。
依然是热闹的埠街,熙熙攘攘。
“小姑奶奶?怎么了?”苏娉婷看她突然呆滞,不解问道。
苏皓月心神不宁,蹙眉细细在人群中观察:在国安工作十几年,她一直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觉。但敏锐的观察力这次却没有带来满意的结果:的确没有任何可疑的存在。
她垂眸,慢慢将手伸进大衣兜里,仰头看着冬日晴空,深吸口气,调整呼吸。
“没事。”终于只是笑笑,不动声色的揽过迷糊的女孩子,“出来这么久了,回去吧。”
两人渐行渐远。
十米之外,一个年轻漂亮的高个女子闭了下眼睛,敛去其中清冽锋芒,再度睁开时已是笑意温软,如春水浮花。半蹲下身,拾起一根铜绿发簪,笑问地摊老板:“麻烦您了,这个簪子多少钱?”
*
西厢院外,男人风尘仆仆地跑到墙边,三下并两下爬上墙头,一跃而下,极其不雅地在地上滚了两圈,高声抱怨着:“姬大人,你知道那群熊孩子有多难甩吗!”
可能真被折腾惨了,他都没注意到朱门半掩,完全可以推门而入。
但院内屋门紧闭,似毫不在意他的哀嚎。
男人憋屈得很:“我不就是笑了一下嘛?那姑娘骑墙头的样子实在搞笑,而且你就在她下面,她还东看西看实在是太可爱了!”
屋门猛地打开,露出姬云都沉下来的脸:“吵什么。”
男人一时无语。
“皓月应该快回来了。你要么出去;要么变条鱼,自己钻池子里去。”
他愤愤不平:“姬大人,这太糟心了,现在冬天池子上都结着冰呢。”
他可是一代山海瑞兽,千百年被供奉讨好的传奇。被誉为择治世圣主而出的睿智神明,历代帝王都对他毕恭毕敬,就算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但身为尊贵的“通万物之情、知天下鬼神之事”的大能白泽,如今遇到点麻烦拜托姬云都帮忙,说都说好了,就算不用人形也能化作白鹿,怎么一下午就峰回路转,要苦逼地卧冰做条死鱼了呢?
姬云都面无表情:“不是正好,没有漂亮姑娘给你降火,只能委屈池子了。白泽,你要捏什么变化,怎样游戏人间,都随你的意。但离叶雨初远点。”
他听出她介怀什么,突然转愤愤为坏笑,不由好整以暇地扫了姬云都一眼:“姬大人,你对那姑娘,当真在意得很啊。不如我给你算算,耆草、龟壳、算筹还是八卦,挑一个?很容易的,马上就能给个结果,她是不是当年害你不浅那位。”
姬云都凝视他,瞳孔里是比夜色更浓的沉墨:“白泽,收回你的话。不要拿她玩笑。”
白泽看着那双眼睛,突然也笑不出来了。
通万物之情,知天下神鬼之事……但纵然强大至此,他毕竟也还是天道驭下的生灵。天地间最沉重的、令人畏惧的法则,即使神通如他,也无法悖逆的。
他无声叹口气。在心底微微自嘲:莫说是他白泽。就是眼前这人,曾最接近天道的姬云都,不也一样无力反抗么。
“算了。”正经不过一秒的白泽又开始嬉皮笑脸,“活得太死板,又想那么多,我看着都累。现在只能期待苏家那小姑娘给力点,让我名正言顺地住下蹭吃蹭喝。”
外面突然吱呀一声,西厢朱门被推开——
“阿然,这位是……?”在外人面前,苏皓月不会贸然叫她本名。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身边苏娉婷脆生生的嗓音,满是惊愕:“白泽学长?你这是被谁欺负了搞得一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