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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雪时忽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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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出门的人不多,司机也好心地选了条景色不错的路,从车窗里可以远眺整个苏家老宅全貌。
高门深户,四方大院,次第连绵了半个山坡。层叠檐瓦,错落起伏。远看着实气派。
两人下车,拎着行李,扣了扣门环。门却只是虚掩着,走出来个十六七岁小姑娘,背着画架,看起来正好出门要写生。看到她们说:“不好意思,这几天准备家族祭祀,不再对外开放。”看她们风尘仆仆来了一趟也不容易,好心劝道,“你们绕个路,现在天还早,能参观旁边的博物馆。”
叶瑾瑜没料到这个情况,忙说:“我们不是来参观的,之前和苏先生约好谈生意,请问苏先生是否在家?”
小姑娘正是苏娉婷,有些好奇地扫了她们几眼:“哪个苏先生?这一大家子都姓苏呢。”
“苏恒先生。”
苏娉婷心下一惊:大爷爷?突然想到刚刚在母亲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这次太奶奶要重新祭祀的原因,好像就是大爷爷要卖掉什么祖传的宝贝,让太奶奶生气了。再看这两人,登时脑子一片清明:“你们是来找我大爷爷买东西?”
叶瑾瑜点头。
苏娉婷眼珠子一转,秉着多一事多个热闹,再加上捅了篓子还有小姑奶奶扛,愉快地把雨初二人请了进来:“那你们跟我来吧,大爷爷和太奶奶好像也在商量你们要的东西呢!”
瑾瑜和雨初对视一眼,不再多话跟了上去。
她们俩专业也都算是搞古物的,对这些本身就挺有保护价值的深宅大院不算陌生。但是真的绕过照壁,跨过一道道门槛,还能时不时看到小孩子巴着窗户看她们,这感觉还是有点儿微妙。
“大爷爷要卖给你们什么呀?”苏娉婷打探问。
在见到苏恒之前,叶瑾瑜并不想多话,眼前这个女孩子在苏家什么地位也摸不清,所以只是笑着圆了过去:“哪里到买卖这一步,现在还没谈定,东西得见了才知道。”
这话也是事实——鼎她的确没见过,如今也存了几分鉴宝的意思。
苏娉婷暗自瘪嘴,知道也问不出来什么。转了个话题:“你们怎么联系上我大爷爷的啊?他每天都呆在宅子里不出门,来找他的人也少。而且你们还是外地的?”
叶瑾瑜微微一笑:“我也是公司派来的。倒还真不清楚苏先生怎么和公司联系上的。”
苏娉婷耸耸肩,几人已经到了前厅,她道:“我去帮你们叫人。”
小姑娘先跑了,叶雨初不动声色打量这片地方……这方大宅子,怕是要有上百年头了。风吹雨打,日晒雪埋,愈老而愈沧桑,无处不透着古朴厚重。
“小地方见真章。古建保护得真不错。”叶瑾瑜叹口气,“那些特别有名气的,破四旧的时候都砸稀烂了,倒没有苏家老宅的福分。”
叶雨初颔首:“是啊。就是不知道祠堂在哪。”
叶瑾瑜挑挑眉:“等不及了?”
她眯起眼笑笑,轻声道:“从进来,就直觉你这次生意怕不好谈。还是趁着能进人家家门,先饱眼福吧。”
姐姐莫名被妹妹堵,没好气扫她一眼:“警察做多了,直觉都是坏的。”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苏恒没见着,倒是苏娉婷扶了位老态龙钟的妇人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了,我让阿恒闭门思过,现在他怕是没工夫见你们。”老太太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娉婷同我讲了,你两人来意。老婆子我只能说一句,谢谢二位好意。你们千里迢迢跑一趟,也是辛苦。今晚就在这宅子好好歇一晚,明儿个我让阿恒再同你们道个歉,这次是他欠考虑,都没和我商量,冒失了。”
老太太生怕自己说得不清,又加上一句:“来得都是客,我会好生招待。但生意是不做的。”
叶雨初眉头一动,有些好笑得看向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福寿团花绣纹的貂皮大衣,拇指上翡翠扳指一眼就价值不菲,精神矍铄,目光精明。的确是个贵气又骄傲的老人……刚刚说出那番气势压人的话,看来也是苏家老太一贯作风,倒也不稀奇。
只是,自家姐姐的强势风格,叶雨初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叶瑾瑜何等聪慧,当然看出来其中症结——只怕苏恒总交不上货,就是和眼前这个顽固的老太太有关。
“婆婆,你好,我叫叶瑾瑜,华夏拍卖公司的文化顾问。”果然叶瑾瑜一边开口,一边大大方方地做出了握手礼,顺带得体的引荐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叶雨初,“这是我妹妹,叶雨初。”
她礼貌地微微鞠躬:“婆婆好。”
“我很荣幸收到苏恒先生的邀请,特来拜访贵宅。多加打扰,很是不好意思。但苏先生盛情难却,我作为晚辈如果推辞实在不像话。另外,”叶瑾瑜笑了笑,“苏恒先生是收藏界的大师,有了能够观摩苏老师收藏品的机会,我这个后辈肯定当仁不让的。相信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您能同意我与妹妹留宿一晚,非常谢谢您的支持。”
叶雨初心里为姐姐叫了声好。
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是“苏先生”请来的,就算眼前这个老妇人再强势,对外人颐指气使也没有道理。更何况,最后这一个“支持”,更是微妙。
“至于您说的生意……”叶瑾瑜礼貌而得体,不卑不亢,“不好意思,因为苏老师没说到底什么生意,瑾瑜也搞不清楚。所以明天晚辈会亲自拜访苏老师,一问明白。相信苏老师慈爱后辈,定然不会避而不见,婆婆您觉得呢?”
苏老太脸色阴沉,知道自己看似张扬,却输了机锋,心头生了闷气。偏偏娉婷不满地叫起来:
“太奶奶,你说来得都是客,我同学留上几晚也没关系吧?”
苏老太暗瞪她一眼:“小孩子插什么嘴!”她胸口起伏,但也无法,只好叫佣人过来,给两人安排东厢房的房间,恨恨离开。
叶雨初见老太太和少女走远了,边跟着佣人往东厢房走,边低声对叶瑾瑜叹道:“你不怕气坏了老人家。”
“怎么会。”叶瑾瑜笑得开心,“锦衣玉食一辈子的老人精,健朗着呢。”
叶雨初:“……”
叶瑾瑜知道自己虽然占了便宜,但眼下老太太在气头上,再跑到人家眼皮底下折腾纯属不讨好。更何况只是给自己争取来了个同苏恒谈话的机会,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索性今天好好放松——
正是下午三点,日头正好,在叶瑾瑜看来,就是妥妥的补美容觉的天气。
她小心卸了妆,看着旁边素面朝天还皮肤白嫩的妹妹,没好气地轻拧了一下她的脸,闭眼佯装赌气道:“补觉啦,初初要跟姐姐共赴鸳鸯梦么?”
叶雨初头上垂下一滴冷汗:“……”她的好姐姐还是这么的,荤素不忌啊。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祠堂。”叶雨初打定主意,走出了房间。
不知是因为身处在老宅中,还是真的太过清闲,本以为已经对文物考古不再感兴趣,偏偏对那个青铜鼎有了期待。因为她们住在东厢房,祠堂当然是要往西走。只是老宅屋子多,大宅小院一间套一间,这一路居然也没遇到住户,周围清净,脚步声清晰可闻。
冬日下午,阳光和煦而不刺眼。没有热度,却清爽亮堂,映着地上积雪,晶莹洁白,分外好看。叶雨初渐渐也失去方向感,只觉反正横竖还是在苏家大宅子里打转,索性由着脚步,随便转悠。
大体方向是向西的,只是究竟走偏到了哪里,倒还真不清楚。
突然眼前跑过几个小孩子,她想拉住一个问一下,但那群孩子跑得飞快,呼朋结伴的,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反正也不急,索性就站在墙角里,看他们玩得开心。
几个孩子跑累了,开始在一处高高围墙外面站着,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叶雨初有些好奇,凑上去笑着问:“你们在干什么?”
小孩惊讶得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有些戒备:“不……关你的事。”
叶雨初挑眉,试探道:“这么心虚,不是要翻墙吧?”
他们单纯的心思果然被猜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傻了吧唧地瞪眼:“你怎么知道?!”
叶雨初抿唇而笑,看着他们汗津津的额头,突然觉得心情简单又明快。对青铜鼎莫名的执念都淡了不少,反倒想和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多说上几句。
“这个围墙太高了,你们打算叠罗汉?”
小男孩眼神有些崇拜了:“嗯……毛毛和大胖在猜拳,谁输了谁在下面。”叶雨初看向他说的毛毛和大胖——毛毛高胖,大胖矮胖……
唔,不管谁在下面,都是个好桩。
一群孩子当然猜不到叶雨初心里的槽点。旁边孩子有点急了,催促毛毛和大胖快一点。
“这样不行。”叶雨初竖起食指,摇了摇,佯装严肃道,“你们都是小孩子,骨头都是软的,垫在下面的人肩膀会被踩弯的,以后都长不好啦。”
“你骗人,老师没那么讲。”
“就是!上次踩了大胖,他的骨头也没弯!”叶雨初眯起眼,走到大胖旁边,手虚放在小孩肩头:“上次就踩得你这里?”
大胖点头。叶雨初手型微微一变,稍稍用力,大胖就痛得鬼叫起来——
“嗯,是没弯,但是危险了哟。”大胖直叫:“疼疼疼!”
实质上叶雨初只是使了个巧劲儿,捏到了孩子的筋肉。但是一圈小孩都有点呆呆的。
叶雨初趁机添油加醋:“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姐姐我是警察,警察都是抓坏人的,怎么会骗你们?”
小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叶雨初,纷纷跑开了。
只有大胖还脸色苍白留在原地,有点结巴:“我、我的骨头真的弯了?”叶雨初感觉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原本只是想让这些小孩不要叠罗汉这么危险,没想到事半功倍了。连忙安慰小胖,“没有没有,你那是肌肉酸疼,晚上多吃个鸡腿就补回来啦。”
大胖像大喘气一样,满头的汗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了。脚步虚浮地要离开。叶雨初这才叫住他:“哎,等等,你们为什么要翻墙啊?”
大胖吞吞吐吐:“想看里头的蛇。”
“哈?”
“这是小姑奶奶住的地方。大家都说……她养了一条大白蛇,给蛇画画,还每天和蛇一起睡觉。出去都要带吃得给它。天气好了还把蛇抱出来晒太阳。”
叶雨初:“……”
“我们觉得今天有太阳天气好……就想看看蛇有没有在院子里。”
“敲门进去看不就好了?”叶雨初不解。
大胖直摇头:“门锁了,小姑奶奶给蛇画画,要安静。不然蛇就会把小姑奶奶吃掉。偷看的人也要被吃掉。”大胖说完也跑了。留下叶雨初目瞪口呆。
神展开一样的故事啊,她内心感慨。冬天蛇都要冬眠的好吗。等等……不会真的有蛇吧?叶雨初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和小孩一样,有点好奇。
她左右看了看,没人。
大门刷了朱漆,死死关着。看来真的像那群孩子说的一样,从里面锁了。那么……
叶雨初后退了两步:就看一眼不违法吧?
凭着体能特训的良好成果,再加上围墙上坑坑洼洼不少,还有砖块凸了出来,正好可以垫脚,居然没两步就爬了上去。
探出头,院子里有株高大的银杏树,还有一方小水潭,上面结了层冰。
叶雨初深吸口气,又仔细扫了一眼,的确没有蛇。她有点哭笑不得:小孩子以讹传讹的话,居然也信了?
等等……
她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点花:怎么好像看到了一只会发光的白鹿?
脚底只能借着方寸之地使力,脚尖微微发酸。她想再动一下,却发现下一个动作只能是手臂撑起,侧身,然后微妙的……骑墙。
大喇喇跨坐在墙头,骑墙。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个动作实在是,太不雅观了。可又忍不住犯懒,不想一直保持靠脚尖支撑身体的重量。再次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也没有什么声音,抱着侥幸心态,她利索地跨坐在墙上——
“你在干什么?”
叶雨初愕然,听到下面传来低沉微冷的声音。
她低头,撞入一双幽深黑亮的眼瞳里。似有清冽醒脑的风拂面而过,提醒她这个尴尬的姿势已经被人看个正着。
那人长发垂在脑后,似一方墨玉雕琢出的瀑流,缱绻至腰臀。她微微仰起头,目光清明深邃,唇线微抿,下颌弧线被和煦日光勾勒,显出好看的轮廓。
白衬衫,黑长裤,是叶雨初最熟悉的打扮。领口随意地松了两个扣子,露出一段细瘦脖颈,白皙如同上好的脂玉。
“姬云都?”
叶雨初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打懵,呆呆地看着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