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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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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旬,按照节气时令来讲,已经快要步入严冬,肃杀萧条,白雪纷飞。
萧落凡把门虚掩着关上,根本不用上锁,里面有多少家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先去自己得到的几处田产看看,碰碰运气,或许还是有被随手种下的一些土豆或者红薯,因为他知道这个时节,稻子该收的都收了,根据来时自己观察的植被,知道这个纬度的农作物一般一年两到三熟,如果是勤奋的庄稼人都会在收了稻子之后,再往田里种下一些根块类淀粉含量高的作物过冬。
要是这个朝代的皇帝是个开明的君主,体恤他的百姓,徭役赋税不重,那么每逢秋收之后,能够留下的粮食肯定不少,村子那么大,有些村民一家留够了一年的口粮,剩余下来的,自己也能够向他们先买着一些。
开春之后,自己再往田里种些作物,那么来年他们起码先不要饿肚子,只是,如果当农民定不是长久之计,他做糕点的手艺总是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就自己交代在了这里。
做农活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有那一段在乡下住的时间,他一边在做学徒一边还帮着妈妈做了几年的农活,不过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他妈妈考虑到弟弟还是回到城里接受好一点的教育,才又咬牙决定回到城里,歪打正着,把他们房子买走的那个人恰好又愿意把房子低价回租给他们。
说了不要想,还想!萧落凡烦躁地一脚踢走路上的一块小石块,小石块顺着惯性“扑通”地一下掉落了路边的小溪,溅起了一下清脆的水声。
抬头一看,发现已经走了挺远的路,自己的家门也要遥遥才能看见,深呼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深秋的田野,露出了土地最原始的面貌,分割成整齐的方形的田间,还余下几处冒烟稻秆堆,有些已经烧成了草木灰。
萧落凡再往前走了几步,凭着记忆中所知道的萧家的田地的位置,定睛一看,光秃秃的也不像是有东西种着的样子,跳下田,踩着结成了硬块的田泥,沿着围着这田的梗边仔细地找寻了一翻,果真是什么都没有。
这下麻烦了,他手握着的十两银子能够买到多少的粮食,他自己也不清楚,决定找个人来问问。十两定不能全部拿来买粮食,他们还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他们的屋子里好像什么都不缺,其实大多数的东西都不能用了,盐油糖这类的调味品一点都没有,冬天也快来,要买些厚一点的衣裳,他们离开萧府的时候,只带了一件比较厚的衣服,这些花销也是从这仅有的十两银子来。
在田头里无功而回的萧落凡转身又向着村子走去,真是奇怪,这萧家村其实并不小,怎么走了大半天都没有一个人?
其实萧落凡并不知道,萧家在萧家村早年祭祖或者庆典,还挺风光的,出钱出力,萧福昌在这萧家村还是有点声望的,在他们回来之前,村里人就把谣言传开来,说这对兄妹克死爹娘,是个丧门星,已经搬到了金华城里的萧家大伯熬不住这两兄妹的煞气,才不得不把家分了,农村人淳朴,都信以为真,两兄妹被赶出了家门像是落难逃命一样地回来了,村里人难免对他们有诟病,都只好能避着就避着。
萧家的老宅建在村子较西边的地方,新建的房子大多数都建在东边,使得整条的村子中心都往东边移了。
萧落凡站在两道并不高的木门前,门板上还贴了一对对联,红纸的颜色褪得剩下淡淡的粉,黑色的字却清晰可见,字迹平实大气,上联写着“尽人伦曰忠曰孝”下联写着“守家业以俭以勤”。这大概是房子主人的志趣所在,萧落凡从来不会小看农村人,他遇到过很多形形式式的看似简单的人,其实是深藏不露。
为了增加邻居对自己的好感,伸手掸走身上的尘土,抚平衣褶,才曲起两指轻轻地敲了敲邻居的门,萧落凡说是邻居,其实隔得也挺远,古代的村庄里,房子与房子的间距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定,都是东一个西一个,散落在水土丰美的山坳里。萧落凡是看这个房子是离他们家最近的,所以把这当成了是他的邻居。
过了许久,才听见了棉布鞋踩在泥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木门咔哒地只开了一条缝,人还未见着,就看见一个黄色狗头从门缝里挤出来,张着锋利的牙齿对着他“汪汪”地乱吠了几声。
吓得萧落凡向后仰了一下,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门缝后的人只是露出了一双警惕的眼睛,视线并不落在萧落凡的身上,那人伸出头,褐色的眼珠子左右转了两下,确认萧落凡身后和左右都没人,伸手用力地一把把萧落凡扯了进来。
萧落凡的身板子看起来就不结实,风吹即倒的模样,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轻易地一把就扯进了屋,心下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大黄狗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对着萧落凡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恐吓。
“阿黄!”灰布短衫的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中气十足地对着那条黄狗喝了一声之后立刻轻声又对着萧落凡说,“请进来吧。”
萧落凡心中犹豫了三分,站在门口没有动,环视了这个院子一眼,竹编的栅栏围着了一群小鸡,结实的牲畜棚,几个整齐排列的和他家一样的大酱缸,好像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危险的用具。黄狗跟在主人的身后嗷嗷委屈地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回到屋檐下趴着,两只乌溜溜的狗眼仍旧盯着他看,萧落凡小心地迈腿躲过那只黄狗,踏入屋里。
“二少爷,请受我一拜。”老人说罢,扑通一下,两个膝盖就直接撞到了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站在一旁的瘦弱妇人见状,也跪了下来。
萧落凡吓了一跳,前脚才进了门,面前两个半百的老人,就给跪下了,连忙把人扶起,“大叔,大婶,你们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落凡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二少爷,老夫实在是惭愧啊,他日咽气怕是到了黄泉也无颜以对二老爷和二夫人。”老人家呜呜地伤心哭起来。
萧落凡一个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现在这个状况,只好先扶起老人家坐在椅子上,轻抚着老人家的背部,半响老人家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使唤老妇人去上茶,屋子里一时寂静无言。直到老妇人摆出农家的粗瓷碗,倒出一碗冒着热腾腾暖气的澄黄色的茶水,乍眼一看,就像一块琥珀沉在了碗底,萧落凡拿起碗喝了一口,口感苦涩,苦过后却有一股清香留在唇齿中。
“且听老夫与二少爷道来。”老人见萧落凡喝了一口茶,才是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了那么半刻钟,把自己当年怎么落难,饿倒在路旁,他爹是怎么请大夫把他救了回来,还雇了他做帮工,安定在了萧家村,建了房子,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现在看着恩人的孩子陷入困境,可他又帮不得什么,心里实在是苦不堪言。
萧落凡听了,总结老人的话,知道面前此人叫做萧水庆,曾经受到过他爹的恩惠,一直都是他负责打理萧家的老宅和田地,农忙时候管理那些萧家的佃农或者短工。
水庆叔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这萧家的田地并不止他看到那个地方,萧落凡想了想,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萧家的田地怎么可能就只有那么一点,不过自己要着这么大的田地也没什么用,他一个人也弄不过来,就算是萧福昌不愿意给他,他也不过多的在意。
他旁边的瘦弱妇女是他的妻子庄氏,萧落凡称她为庄婶,庄婶因为年轻时候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很少出门,这家里就靠着水庆叔一个劳动力,两人有一个儿子,前几年朝廷征兵来到萧家村,见着强壮的男丁就被压着从军去了,好久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萧水庆眨了眨眼睛的泪水,昨夜他就想要到老宅子那边看看的,心中一想起那昔日恩情和萧落凡现在的遭遇,心里就被悲伤灌得满满的,这两兄妹可怜呀,他自己也知道大老爷的厉害,只不过这大老爷竟然不念亲情,这天寒地冻的,就把两个孩子赶出家门,也不知道何时在村里起了谣言说萧落凡两兄妹是克死爹娘的丧门星,回这萧家村是要带来灾难的,村里的大人都告诫家中小孩不要靠近他们两兄妹。
“水庆叔,您也别叫我二少爷了,你看我都喊您一声叔了,如果您再执意叫落凡少爷这是折落凡的寿啊。”萧落凡紧紧握着萧水庆长满老茧的手,微笑着认真道。
“那,那我就叫你凡哥儿罢。”萧水庆又回握萧落凡的手,这二少爷是个好孩子,手心温暖,能让人安心,如果二老爷泉下有知,就请好好保佑他们两兄妹可以大步迈过这一个坎。
萧落凡安慰了两个老人半响,才想起自己来意,便说,“我是想要在水庆叔你这里买些米的。”
萧水庆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都把这事情忘记了,平日他在打理的萧家老宅子清楚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两个又都是孩子,话说是从此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的少爷小姐生活,怎么能吃得了苦呢?!
萧水庆褶子满布的脸不禁又为他们添了几分忧愁,提着麻袋的手就没有了个准头,只管是抖,落萧落凡看着倒了袋子满了一半就喊停,“凡哥儿,这么一点怎么够吃啊?”萧水庆执意要把整袋的米倒给萧落凡。
萧落凡摆摆手,说道,“水庆叔,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是粮食种出来,你们也是余留了够自己吃的,你愿意卖给我,我已经十分感谢了。我拿着够妹妹和我一个月的口粮就行了,到了赶集的日子我到镇上再买些,能把冬天对付过去即可。”
庄稼人一年到头就种出那么些粮食,交完了田税,剩下的就是剩余半年的粮食,一直要熬到来年到了五六月,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容易要闹□□。
萧水庆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心里更加是沉重,就是这境况,自己也还是什么都帮不成。庄婶用篮子把那半袋米装进里头,递给萧落凡,这半袋米直接用手掂着就很沉,用篮子提着却感觉却卸了不少的重量,又用了一条白布盖在篮子上头,里面还有几个庄婶偷偷藏进去米袋里面的鸡蛋,这样用白布盖着,就不怕村里人的舆论,庄婶虽然不说话,其实打心里喜欢萧落凡这孩子,没有少爷的架子,有礼貌也善良。
这两个老人也是孤苦伶仃的,只不过幸好的是,水庆叔身体强壮,接近六十岁的人,还能上山打柴,仍旧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而且帮忙管理这萧家的一些田地,萧福昌也会支付一些工钱,靠着这些,两个老人也不会过得太凄惨。
萧落凡千谢万谢,把碎银子都给了他们,萧水庆看着萧落凡拿出银子放在桌上,立马又拿起银子推托地把放回了萧落凡的口袋,这样来回了几趟,萧落凡哭笑不得,只好板起脸,说,“水庆叔,如果您不拿这钱,落凡以后都不敢来麻烦您了。”
萧水庆只好把钱收下,“那行,你这银子先放在我这里,以后有需要的地儿就找我要回这银子。”萧落凡笑笑不说话,提起篮子准备离开。
萧水庆和庄婶站在门口送他走,他走了远远的一段路,回头看,水庆叔和庄婶还在门口看着他,心里顿时泛起一片温暖,转身摆手,示意让他们进屋去。
萧落凡也同样苦恼粮食的问题,如果没有米面,再不济,红薯,土豆这些淀粉含量极高的食物,总能填饱肚子,不过对于吃惯了精米细面的萧雪飞来说,这些东西实在不怎么好下咽,萧落凡也知道,最重要是萧雪飞在长身体,一个小孩子吃不好,影响生长发育。
萧落凡还没有走到家门前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家门前缩着一个圆滚滚的团子,肯定是萧雪飞无疑,团子萧雪飞一看见萧落凡,就用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好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一块浮木一样,放声地哭泣,哭得打嗝抽咽,把原因说得颠三倒四,大概意思也听清楚了,有一群毛孩子欺负她,朝她扔石子,叫她丧门星。
萧落凡心里想道,小孩能懂些什么,多半是父母在他们面前经常讲起,然后他们记在了心里面,看到了萧雪飞软软的一个团子很好欺负,半是认真半是玩闹。
萧雪飞昂起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问,“大哥,丧门星是什么意思啊?”
“丧门星啊,就是说那些比喻带来灾祸或者晦气的人。”萧落凡觉得不能误导小孩子,雪飞她有权利知道每一个词语代表的意思。
“就是说我是不吉祥的人的意思吗?”
“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我们不能阻止他们说些什么,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了。娘亲拼了命都把你生下来,就是让你好好活着,小孩子家家的不可以这么想。”
“嗯。”
别看萧雪飞常年长在深闺,但是终归是孩子心性,胆子大得很,很希望可以交到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不过第一次就碰了壁,不知道以后她会怎么做。萧落凡抱着萧雪飞坐他的大腿上,他则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看着太阳变成一个诱人的金色蛋黄,依附在半山腰。
“来吧,烧水帮你这泥猴洗澡了,下来自己走,都多大了,还撒娇,羞不羞,再过几年都要变成大姑娘了。”萧落凡单手抱着萧雪飞站起,宠溺地刮刮她的小鼻子。
“才不羞,以后等我九十岁,哥哥就一百岁啦,那时候你还抱着我。”萧雪飞窝在萧落凡的怀里,天真地说道。
“那个时候我都呀变成长白胡子的老爷爷了,可抱不动你。”萧落凡垂着脸,装成老头子的样子,又隔着空气摸了一把下巴不存在的长胡子,这幅滑稽的样子都得萧雪飞咯咯直笑。
萧雪飞虚岁七岁,她是十二月生的,萧落凡娘亲生她的那天,恰逢第一场的鹅毛大雪飘然而至,他爹一时触景生情,拍脑袋一想,那就叫做雪飞吧,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多么美,只不过千猜万想都未想到,萧落凡的娘就这么随着那片片飘落的雪花去了。
萧雪飞小时候吃不着母乳,身子骨更加比不了别的同龄人,冬天穿着多,看起臃肿才像个大团子,抱起来才知道,就要七岁的孩子根本没多少的重量,萧落凡心疼这个小女孩,赶明儿,他要向庄婶买只母鸡,母鸡养着可以生鸡蛋,如果母鸡每天都可以下一个蛋,那么萧雪飞每天就可以吃上一个鸡蛋,鸡蛋还算是有营养的食物,那谁谁说了,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
萧落凡把篮子提进屋里,又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走进灶房,很快就点起一把干草塞进灶门,干柴烈火,火势迅猛地燃起。
脚下一下踩到了一个硬硬的枝桠,灵机一动拿起刀子做了一个弹弓给萧雪飞,告诉她如果再有小孩向她丢泥巴你就用这个打他们,但是不能打到脸上,打完记住要立刻跑。
萧落凡看着萧雪飞兴奋地捣鼓着这个东西的时候,心里又有另一把声音在说好像是不应该这样教育小女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