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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番外二:知识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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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摩兰奇和埃迪十四岁。
一整个假期摩兰奇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跑马场,经常会带上埃迪。
摩兰奇在场里试马,埃迪就在马场外围的小亭里看书,耳边偶尔传来摩兰奇雀跃的欢呼声,说明他对那匹马很满意。
Diven也会经常来,但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看马,多数时候都是见他在马场外围大声叫喊。
“摩兰奇,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敢做那么危险的动作,小心我关了这所马场!”
摩兰奇回首,单手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个小混蛋,给我下来!”
紧接着,Diven的面前就会扬起一路尘土,令他咳嗽不止,而摩兰奇则大笑着,扬蹄而去。
“维尔,马上叫人把他给我追回来!快点!”Diven捂着嘴大吼了一声,接下来,跑马场上就会上演一场几辆汽车同时追逐一个骑马小屁孩的情景。
随即,坐在埃迪身旁的那个男人就会传来朗朗的大笑,声音浑厚,声声震耳。
埃迪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金发蓝眼的中年男人,岁月沉淀,使他的鬓角边长出了几缕银丝,虽然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掐着腰,但眼中炯炯有神,霸气十足。
这个人就是他的大爹地,是曼西姑姑之前沃*家的族长,很了不起,十四年前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床上睡了十一年,当初大家都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睡下去,可没想到,他却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早晨,奇迹般地由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埃迪当时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醒来的那一刻,Diven哭了,哭中带着万分的喜悦,等他哭够了,两个人就抱在一起,拥吻了很久,很久。
没错,他的家庭在外人眼中就是这么的奇特,他有一个母亲,两个父亲,兄弟三人都是同母异父,但两个父亲才是真正的一对。
埃迪看着道格朗,摇了摇头,把视线再次埋进书里,耳边却立即又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嘿,宝贝,为什么你不去试试?你看看摩兰奇,玩得多开心。”
埃迪耸了下肩,没抬头,“我担心Diven的心脏,而且,骑着马没法看书。”他边说着,边用左手执笔在书角那里标注了几句话。
但是道格朗可不愿自己的大儿子变成一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纵使他的头脑真的很好,连跳了几级现在已经是个高中生,可他依然觉得,小孩子还是应该有他原本的天真和快乐,而不是像他当初小时候那样。
“嘿,埃迪。”道格朗难得温柔慢声,“宝贝,咱们来谈一谈。”
埃迪看着书本被道格朗从自己手中轻轻地抽走,挑着眉,沉下肩。
“好吧,爹地。”
这一声爹地叫得道格朗心花怒放,他立即咧着嘴乐了起来,笑着轻咳了两声才说,“宝贝,告诉爹地,除了看书,你还喜欢做什么?”
埃迪盯着道格朗手中的书,眨眨眼,“喜欢很多,游泳,打球,画画,旅行——”他掰着手指,数出了几十样,“对了,维尔叔叔前些日子还带我们去了乡下的制陶坊,我还做了两个盘子,这个也很喜欢。”
“很好宝贝!”道格朗笑着点点头,“但是爹地觉得还不够,你知道吗,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尽情欢乐,每天用变着花样想玩什么就去玩什么,而不是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在读书里,要知道,你已经够优秀的了,儿子!”
埃迪把手指弯曲顶在唇边,看着道格朗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明白了,爹地!我会照你说得去做的。”
“很好,宝贝!那么你现在就去玩吧,这本书等你回家了再看,好吗?”
埃迪把目光从那本书上撤了下来,点点头,“当然好!”
道格朗满意地笑着,朝埃迪挥了挥手,那意思是,还等什么,去玩吧儿子。
然而,埃迪也只是冲他笑了笑,转过身,从座位底下拿出了另外一本书,翻开某一页,继续看下去。
道格朗头顶上顿时冒出了一条大黑线。
“埃迪——”他低声无力地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贺清文为什么每天都会那么累了。
埃迪侧过去,低着头,把书挡在脸上,努力忍住了隐隐出声的笑意,因为他可不想让这个Diven好不容易盼着醒过来的人,再度气昏过去。
但接下来,一声带着略微敌意的低吼,迫使埃迪的脸,又一次从书里抬了出来。
“萧暮远,你来这做什么?”
埃迪抬眼看向另一边,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正从那边走来,他跟Diven一样,也是东方人,举手投足间透着十足的精明干练,成熟沉稳,埃迪听Diven说,他的中文名字还是这个男人给取的,其中也包含了他祖父的名字,意义相当深远。
埃迪眼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近,道格朗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正要朝他走过去。
“道格朗先生,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
道格朗的腔调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萧暮远却只是淡淡一笑,化解了迎面而来的戾气。
“我去了庄园,霍德先生说你们在这,所以我冒昧地就过来了。”无视道格朗的一双利目,萧暮远把目光放在了埃迪身上,“嗨,云霆!好久不见!”
埃迪笑面迎人地朝萧暮远打招呼,“嗨,萧叔叔!”
“埃迪!”道格朗斜下眼睛,轻轻咳了两声,一股醋味熏天。
萧暮远无所谓地拍了拍埃迪的小手,才抬起头,“打扰了,道格朗先生,我来找清文谈点事情。”说完,他环视整个马场,寻找着贺清文的身影。
此时,正巧贺清文从一辆车里走下来,手里还提着摩兰奇的脖领子,远远地,他就看见了萧暮远,于是朝他打招呼。
“嗨,萧暮远!这里!”
萧暮远朝道格朗微微颌首,转身向贺清文走了过去。
“喂——”
道格朗拄着拐杖,额头的青筋劲爆,眼看火山马上就要爆发,可就在此时,身后伸来一只小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爹地!”
道格朗一回首,只见埃迪正在朝他微微摇头,怔愣了下,然后又朝萧暮远的身后瞪了下眼,这才无奈地坐回到座位上。
“哼,先放过他。”
“爹地,不要冲动。”重新将头埋进书里的埃迪轻声劝说,口气像个大人。
“这家伙干嘛老是缠着Diven,埃迪,老实告诉爹地,那些年这家伙真的没对Diven做什么吗?”
“你希望他做了什么吗?爹地?”
“当然不希望!”道格朗眼睛瞪得老大,“如果真有,我就宰了他。”他恶狠狠地说道。
埃迪连眼睛都没抬,“你也不相信Diven吗?”
“当然不是?”
“那你干嘛这么激动?”
道格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只能瞪大了眼睛扫向正在那边说笑的两个人。
“爹地,你要学会以静制动。”
“你说什么?”
埃迪叹了口气,“爱,同炭火一样,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就只会把一颗心烧焦。爹地,难道你不知道只有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长久吗?”
道格朗听到一愣,转过头,看着埃迪,“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是莎士比亚说的。”埃迪耸了下肩,“爹地,Diven跟你在一起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细算算只有十八年,而其间的十一年你都在睡觉,并且你以为每天跟一个人干躺在一张床上真的很好玩吗?他若是不爱你,干嘛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要说他跟那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爹地,我们才是一家人,爱情只能让人疯狂一时,家庭才是永久的,至少Diven是不会丢下我和摩兰奇不管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更不用一惊一乍,明白吗?”
道格朗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有点道理。”
“总而言之,感情方面的事,野蛮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策略,爹地!”
道格朗惊道,“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听到儿子的话,差点就让他忘了埃迪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埃迪这才看了道格朗一眼,“没人告诉我,我从书里看到的。”
“书里也讲这个?你都看了什么书?”
埃迪望了望天,回他,“当然有讲,中国有位皇帝就曾说过,‘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
道格朗诧异地用手指挠了挠头,感叹道,“书里,居然会有这么多东西!”
“读书,可以让人心胸开阔,可以让人增长自信,可以使你富更有魅力,总之,读书的好处很多。”埃迪边说着边从椅子下面又拿出一本书,递给道格朗,“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让你跟Diven有共同语言,轻易地就能打败你的敌人。”埃迪用眼睛挑了挑站在远处的萧暮远。”
“是嘛!”道格朗的眼睛顿时一亮,“你说的是真的?”他望着埃迪递给他的那本古香古色的书本封面,惊叹不已。
然后,站在远处的贺清文听到从风声里传来两父子隐隐约约的对话。
“这是什么书?”
“中国的一本兵书,叫‘孙子兵法’。”
“有什么用?”
“能教你如何打败情敌。”
“有这么好?”
“嗯哼!”
“那——我先看看。”
“现在我们从第一章开始看,放心爹地,看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
“好,好!”
贺清文站在远处,看着对首而坐同时把头埋进书里的两父子,朝萧暮远无奈地笑了笑。
再一低头,发现摩兰奇早已不见,只剩下了不远处,被马蹄扬起的灰尘。
一个星期以后——
“摩兰奇,你已经连续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了,该回你自己的房间?”
“我自己一个人睡不着。”
“可我今晚想要有自己的空间。”
“我不管。”摩兰奇侧卧在床上,随手翻开被子钻了进去,然后马上又露出一张小脸,笑嘻嘻地说道,“明天我再回去。”
埃迪盯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这句话你已经连续说了半个月了。”
摩兰奇也不反驳,只是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把被重新蒙回到头上。
埃迪无奈,拿起一本书,也跟着钻进了被子里。
这间卧室原本是霍德的,以前为了方便照顾道格朗霍德一直住在二楼,自从他跟玛丽结婚以后,就搬出了这幢主宅,住进离主宅最近的一幢双层小楼里,之后这里就一直空着。
一直到埃迪七岁的时候,他想要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于是这里便有了新的主人,但摩兰奇还是特别喜欢粘着他,经常跑来跟他挤在一张床上,这个问题令埃迪有一段时间相当头疼。
另外这间卧室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它正处于主卧室的楼下,纵使整幢楼的隔音效果再好,难免还会从楼上传来两个人低低的细语,甚至是道格朗毫无节制的狂笑声。
埃迪和摩兰奇一起竖起耳朵,听见道格朗大声说着,“嗨,Diven,这首诗我觉得挺适合你,我念给你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你青春的华服,那么被人艳羡,将成褴褛的败絮,谁也不要瞧——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境?四十个冬天,正好你也四十岁!哈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念的什么?”
“莎士比亚诗集。”
“哪来的?”
“书,书房的。”如果说是埃迪给的实在是太没面子,道格朗打算绝口不提。
贺清文突然想起了曾经在道格朗书房里看到的那些书,那是他与道格朗之间从未谈论过的话题,而就在道格朗昏睡的那些年里,这几乎成了贺清文生命里最大的遗憾,他总想着,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弥补这个遗憾。
既然现在道格朗这么有兴致,那他也应该有所回应才是。
“呃!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会喜欢这么浪漫的东西。”
“那你喜欢吗?”道格朗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呃,喜欢。”
“真的?那我再念一段给你听。“他顿了顿,表情上略微带了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继续念,”我的音乐,为何听音乐会生悲?甜蜜不相克,快乐使快乐欢笑。为何爱那你不高兴爱的东西,或者为何乐于接受你的烦恼?”
“呵呵!这个也挺好!”贺清文勉强笑了笑。
“还有这一段——”
结果整整一夜,道格朗至少念了十首诗给贺清文。
这一夜,贺清文咬着牙挺过去了。
两个孩子也在嘤嘤细语中,进入了梦乡。
三天以后——
“Diven,我今天又看到了几首很棒的诗。”道格朗拉着贺清文钻进被窝,随手又捞起了那本书。
“道格朗,我今天有点累,不要念诗了好吗?”
“累了吗?那好,我不念诗了。”
“嗯!好!”
贺清文松了口气,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道格朗靠在床头,用余光不停地瞄着贺清文的后背,无聊地开始对手指。
半晌过后,他清了清嗓子,“那我们来说点别的,Diven,我今天看了呼啸山庄,我讲给你听?”
贺清文猛地睁开眼,沉沉地吸了口气,可转念一想,道格朗至少不会再念那些奇怪的东西了,心一软,转过身耐着性子听。
“那好,你讲吧!”
一个小时以后,贺清文强支起眼皮,在听完道格朗讲到凯瑟琳在弥留之际对希斯克利夫说的那些话以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了道格朗的脖领子,抬头吻上他的唇。
道格朗当时就懵了,有点不敢相信,立马忘了自己要讲的故事下文。
然后贺清文满意地打了个哈欠,朝他摆摆手,“明天还有很多事,快睡吧!”
道格朗连连点头,“好,好,睡觉,睡觉!”磨磨手掌,欣喜若狂地一把掀开被子,“Diven,亲爱的,我来了!”
“道格朗,你干嘛?唔——”
楼下的埃迪关上了台灯,“好了,摩兰奇,我们也终于可以睡觉了!”
但是没过多久,摩兰奇伸手又开了灯。
“什么声音?”
埃迪闭着眼睛,“床的声音。”
摩兰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Diven的腰——”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道格朗发现,随着他知识的增长,贺清文主动亲吻他的次数和频率居然越来越多,也就是说,埃迪教给他的方法,是对的。
这个发现令道格朗毫不质疑地相信,知识的力量果真强大并且神奇,于是越加地奋发,准备将自己书房里那些以前只用来做摆设的书籍,全部消化掉。
而且,越快越好。
一个月以后——
霍德在餐厅里准备早餐,看到埃迪和摩兰奇哈欠连连地走下楼。
“埃迪少爷,摩兰奇少爷,早上好,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昨晚,是这几晚都没睡好。”
“最近上课老是打嗑睡,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摩兰奇,晚上我到你那去睡。”
“好!”
兄弟两个一人带着一对黑眼圈,坐在餐桌上等待开饭。
过了一会儿,贺清文也从楼上走了下来,同样神情疲倦,萎靡不振。
“老爷,您最近的精神好像也不太好?”
贺清文半睁着眼,点点头,要知道,除了每天晚上要听道格朗没完没了的唠叨,用亲吻堵住他那张嘴的代价同样也是很大的。
老天,他这个年纪已经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道格朗明明比他大了十岁,还是在醒来后的第二年才可以下地走路的,但他却依然龙马精神,像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
天天如此,让人怎么受得了。
他扶着自己的老腰,缓缓地坐下来。
刚刚坐定,道格朗就出现了,他自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有那一瞬间,让霍德突然感觉到,这个人好像与往常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以往每当他出现时总是伴着狂笑或者大声说话,但近两天来他安静得很,总是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里拿着本书,一派儒雅,沉稳淡定。
“嗨!早上好,霍德!”
“早,早上好,老爷!”
道格朗满脸带笑地坐了下来,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桌子上花瓶里那支早晨刚刚剪下的玫瑰,于是他随口惗来,“是谁,如此的罪恶,将你璀璨却短暂的生命毫不吝惜地折断,真自私,真残忍。”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老爷,您的意思是,以后餐桌上不必再备鲜花了是吗?”
道格朗看向霍德,“为什么?”
“是老爷您刚才说——”
道格朗摇摇头,“美丽之所是罪恶并不在它本身,而在于,想要拥有它的人,心里藏着名叫占有欲的魔鬼。可若没人想要拥有它,那它的美将为谁展现?无人欣赏,默默凋零,它的死亡将变得毫无意义。”
说完,他轻轻抚了下玫瑰,向众人露出洁白的八颗牙,灿烂一笑。
整个餐厅的人当时全都傻了眼。
佣人甲,“老爷这是怎么了?”
佣人乙,“不知道,可能是睡得时间太长,留下后遗症了。”
佣人丙,“不是已经醒了很多年了吗?”
佣人丁,“你们不懂,延迟了。”
“哦!”众人点头。
自那以后,夜里,大家偶尔就会听到从那幢主宅的卧室里传来一个声音。
“道格朗,你给我闭嘴,闭嘴,天哪!受不了了!你给我滚出去!”
埃迪由书中抬眼,摇摇头,“唉!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
摩兰奇揉揉眼睛,“埃迪,你说什么?”
埃迪耸了下肩,“没什么,莎士比亚说的,他说,这就是爱情!”
摩兰奇瞪了下眼,“胡说八道,睡觉!”
灯光转暗,夜晚里的庄园在月光下寂静而美丽,它就像童话里那个奇异的村庄,里面的人,为你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叫做爱情的故事——
“摩兰奇,把你的手拿开,还有——你顶到我了。”
“哦,对不起,埃迪,我刚才做了个梦!”
摩兰奇转过身,在被窝里低下头,偷偷地看了眼自己的裤子——
唉!不知不觉中,两个孩子的青春,就这样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