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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披风 ...

  •   胡正思去世,胡家的人伤心归伤心,但是大部分人在胡府里洒了几滴眼泪便三三两两的散了,大多数都回家去了,胡家大房如何,和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他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少数偏房的亲戚是受过胡正思和胡璇父子恩惠的,才多留了一会,但是过了午时,天色一暗,雪花纷纷一下,便折了由子回自己家去。
      胡正思作为一家的长子,又是江南的大儒,门生遍地,丧事既然老太太说了是要从简,但是还是要办的看得过去的,现在腊月里,快到了年节,一时连棺材都找不到凑手的,于是周氏禀明了杨老太太,便将给胡老太爷准备的棺木拿了出来,先给胡正思用了。
      这棺木是胡老太爷没有乞骸骨的时候,扬州的官吏孝敬的。用整个的一块紫檀木找江南最好的工匠打出来的,纹理都是经过细致雕铸过的隐纹。
      待换上衣服,动了棺木,按照江州的规矩,林氏这个当妻子的在头三天自然是要在灵前守着的,周氏杨老太太在戊时末的时候过去看了一眼,便也回自己房中了,安排其余的琐事去了。
      初蘅既然答应了,便留在了林氏的房里,等着过了子时林氏回来,再回去。
      瑛娘懂事了,知道父亲去世,虽然自己也是止不住的抽抽搭搭的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吃饭的时候不断的劝着瑄娘,也时不时就去东厢,看看安哥儿可是睡着了,乳娘可是吃过饭了,有没有人替班。
      这么小,骤然间变了天,便懂得讨好嫡姐和幼弟了。
      想起素日瑛娘自诩为长姐以及父亲心中第一得意人的做派,初蘅有些啼笑皆非。
      当她第三次要往东厢去的时候,初蘅实在是觉得她起来坐下的折腾烦人,又有些忍不住想笑,安哥儿如今什么都不懂,上去讨好,也讨好不出来个所以然,她摇摇头隐去了笑意,道:“你也歇歇吧。”
      瑛娘倔强的抿着嘴唇,道:“我有点不放心。”
      “大伯母可是用过了饭?”初蘅突然一语荡开了话题。
      瑛娘一愣,想透了其中的关节,然后有几分感激的冲着初蘅点点头,道:“母亲确实是还没有用过。”说着便转出去吩咐几个丫鬟,让厨房新做了菜,煮了粥,用小食盒呈了叫上两个丫鬟便提着走了。
      瑛娘走后,初蘅和瑄娘坐在一起,初蘅看书,瑄娘绣花,两人都不说话,过了掌灯时分,瑄娘便推说困,先回去了自己住的西厢房去。
      初蘅并没有跟去,也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留在了林氏住的院子。
      她不好跟过去是因为两个人实在是不熟捻,气氛有几分压抑,加上今天这一出出的委实是诠释了世事难料,想来瑄娘自己从风光无两的大娘子骤然间丧父,境遇想来也是一落千丈,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她也不好凑什么热闹。
      这时候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小雪被先回来了,估摸着是去看看瑄娘和安哥儿,她从两人屋中转出来见初蘅坐在香几一侧,便笑道:“娘子要不要披个披风?外面下雪珠子了。”
      “是吗?”初蘅隔着窗户看了看,笑道,“瞧我,”又跟香梨说道,“把我的那件莲青色的对襟披风和手炉拿来。”
      香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没多大一会儿便拿着衣服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初蘅正在和小雪说话。
      见香梨过来,初蘅笑着招招手,香梨走上前把暖炉递给初蘅,再帮她把披风披上。
      初蘅将披风披上后,青色对襟披风领口上的金银线交织滚绣的竹叶映入眼帘,小雪眼睛猛地睁大,心险些跳出来,脸骤然间变白。
      每个绣娘都有自己的手法,而这个手法小雪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小雪后背被冷汗浸湿,手微微的抖着。
      仿佛是察觉了小雪的不对劲,初蘅笑道:“小雪姐姐?小雪姐姐?”她连着喊了两遍,小雪才勉强将异色压了下去。
      “七娘子?”
      初蘅笑笑,伸手在小雪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愣愣的。”
      小雪密切的观察着初蘅的神情,但是却是一无所获。
      她勉强沉着的应对着初蘅的问话,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但是实际上她的心几乎都要从她的胸膛跳出来,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冲动,不断的往安哥儿睡的东厢房看,仿佛是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坐立不安。
      但是东厢房沉寂的如同一潭水,没有波纹。
      小雪表面上平静,但是心中波澜顿起。
      七娘子知道了?还是碰巧?
      小雪心中这两个想法不断的切换。
      初蘅将小雪的反应映入眼底,不过是垂眸,灯火的照耀下,黑色长长的眼睫毛遮掩住了一切的神情。
      这也不枉她找来江姬所有留下来的物品,拆了缝,缝了拆,一针一针的将这门特殊的绣法学过来。
      她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披风的带子。
      这不过才是个开始。
      一直到了夜里子时的时候,林氏才疲惫万分的回来了,瑛娘虚扶着林氏,母女两个是一同走进来的。
      林氏身子高挑,加上常年信佛,身上檀香挥之不出,此时和灵堂前的香气一混合,在昏暗的灯光下,反而给人们有了一种万分诡异的感觉。
      见林氏回来,初蘅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去,“大伯母?”
      林氏见是初蘅,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初蘅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赶紧回去眯上一觉,你还小,不能像我们大人这样总是在这里熬着。”
      又让瑛娘先回去自己的院子。
      初蘅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瑛娘道了句见,便和香梨一同回去了。
      走的时候她刚刚系上披风领口尺阔的绿色带子,却被林氏叫住了,林氏上前几步,垂眸看了看初蘅的披风,神色有几分的琢磨不透,伸手拂过了领口交织滚绣的竹叶,突然整个人都和蔼了起来,说道:“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还沾上了风毛?”
      初蘅低头看看,果然上面沾着一根白色的毛,笑道:“衣服放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从哪里弄上的了。”连忙抬手去把那根毛给捻下来。
      她看了看风毛,毛颜色均匀,一分杂色也无,又太眸看看林氏身上穿的昭君兜,上面的风毛便是白貂的。
      林氏却是分外的淡然。
      她仔细的拉着初蘅定睛看了看,说道:“你这衣服的颜色都有些不正了。”又将披风解了下来,拍了拍披风,摇摇头道:“傻孩子,这衣服穿了多久了?又两年了吧,披风不能洗,洗了里面的棉花就不暖和了。”她一边埋怨着初蘅,“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跟我说,前几日也你妹妹做披风的时候,顺便给你做几件不就得了?”
      初蘅笑道:“不敢麻烦大伯母。”
      林氏说道:“你既然住在我家,那便是我的孩子,虽然我不管事,你二伯母忙,有时候难免顾不上,但是亏待你的时候,你也得说啊。”
      又数落了香梨,“你也是这个丫鬟怎么当得?”
      香梨不敢还嘴,自然是一个深蹲。
      “我素来看她也是妥当的,你二伯母办事历来都是没错,还真的放心早了。”林氏将初蘅的披风叠好,不动声色的放在了一旁,看看初蘅的身量,又吩咐小雪,“把前几日给初萱做的那件对襟……雨过天晴色的羽绸的披风拿来。”
      她想起来初萱的那件大红羽绸披风此时拿出来不合适,而这件披风是重金求人做的,拿出来又有几分肉痛,难免有些迟疑。
      林氏看看那件青莲纹披风,暗地里叹了口气。
      小雪应了一声,转回去,不到多久,捧着一件崭新的披风出来了。
      “你也别嫌,你妹妹没穿过,你这两天先穿着,等你大伯父的事情完了,我再找人给你做。”林氏说道。
      初蘅看起来有几分受宠若惊,“大伯母今日这么忙,还顾得上关照我,初蘅真的是……”
      “你这不就是见外了?”林氏说道,神情疲敝不堪,“天晚了,我也不留你了。”又让小雪找了一盏琉璃风灯让香梨拿着,“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初蘅感激的点点头。
      初蘅走后,林氏歪在榻上,半晌后吩咐小雪,“把那披风给我拿过来。”
      小雪应声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拿了过来。
      林氏细细的看了又看,疲敝的合眸躺在榻上,吩咐小雪说道:“明日找徐绣娘过来一趟,让她把这衣服拿走,不要声张,让她去查查到底是谁的手艺。”
      小雪伶俐的走上前替她揉着额头,小声说道:“太太,您看……”
      “不知道,我现在脑袋里头都是乱乱的。”林氏有气无力的说道。
      “会不会是七娘子知道了什么?”小雪担心的问道。
      林氏横了小雪一眼,现在当务之急明显不是丧夫之痛了,这事情万一闹了出去,那可就是胡家长房长子的笑话,胡家家规森严,几个兄弟对书院都是虎视眈眈,她万万不能倒,“七娘子年纪小,又是刚来这里,她能知道什么?”
      她人疲敝不堪,但是脑袋还是清楚。
      “那么是……”小雪偷偷的比划了一个二字。
      林氏点点头,手悄悄的握紧了,“正思尸骨未寒,他们倒先打起了我的主意来了。”林氏笑意渐渐加深,眉宇间闪过一抹凌厉。
      “可是这日子,怎么过可不是他们说的算的。”林氏转悠着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衬得手欺霜赛雪,“这个胡家,还不是周家的天下。”
      因为一天基本上都没有人,一回到房中冷气扑面而来,香梨有几分不好意思,红了脸,搓搓手连忙去生了炉子,将银碳放进了火炉里头,怕火没有升起来,又用扇子扇了扇,之后把灯笼吹灭了,又去点了灯,再灯外面找了一层罩子,防止叨扰到了别人睡觉。
      初蘅看着香梨做活,有点鼻子发酸。
      当日香梨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自己也是而三房的大娘子,如今半夜点个灯,都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南方人家不烧地龙,每逢冬秋就是分外难过,虽然初蘅在南方呆了两年,还是觉得一个屋子靠着一个小小火炉,有几分奇怪。
      炉子生好了,过了许久,屋子才渐渐的暖了起来。
      香梨收拾好了床铺,“娘子也歇歇吧。”
      初蘅看了看香梨,突然说道:“你跟我多久了?”
      香梨一愣,手上的活一停,她看了看初蘅,说道:“自从夫人过世后,我便跟着娘子您了。”
      “在祖宅这里,怎么也不如家里,你可是后悔了?”初蘅抬眸看了香梨一眼,拉着香梨坐下,“尤其你原来是母亲手下的掌事娘子,现在和小雪她们一对比,在我身边,恐怕真的是没有出路。”
      香梨目光游离,看了看初蘅放在一边的披风,料子都是暗纹,一看就是上好的杂珠锦,手艺是叠绣暗纹居多,是天巧裳绣娘的手艺,林氏的手头并不宽裕,这衣服怕还是做给四娘子出门做客的时候穿的,“夫人当日救了我一命。”她静静的看了初蘅一眼,想了想后说道:“自然是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当然她是人,别的念头她也动过,但是她不是寻常的丫鬟,自然是将所有的事情理得透彻,看的清楚。
      先不说她是初蘅的贴身大丫鬟。
      再者,她是姚夫人的心腹,不跟初蘅一条心的话,她能有什么退路?
      姚夫人商贾出身,她自然也见识过很多的眉眼高低,什么她不知道?一般背主的仆役,是绝对不会被重用,反而会下场的更惨。
      她没有别的选择。
      初蘅握住了香梨的手,她的手心都是冰冷的瘆人,而她却笑着说道:“今日这一步踏了出去,我们主仆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看看香梨,又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香梨点了点头,语气却是有几分的坚定,她说道:“婢子这条命都是夫人给的,婢子跟娘子从家里出来,便没打算回过头!”
      初蘅有些触动,轻轻的将手炉放在身边,她没有看今天刚到手的新披风,却侧头看着香梨,“那么,如果日后你后悔了,别怪我当日没有给过你退路。”她生的像姚夫人,杏眸是棕黑色的,和水胆宝石有几分相似,但是香梨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许的害怕。
      她说话的声音极为的轻,要不是香梨仔细的去听,根本就听不清楚,“母亲生平最恨叛主的仆人与丫鬟,我也是一样。”
      “你若是打定主意跟了我,今夜一过,你若是不反悔,那便只有跟我一条心的路了,无论接下来的是什么,就怕是悬崖,我们两个也只能跳下去了。”初蘅悠悠然的说道,“你要不要去仔细的想想?”
      香梨深吸一口气,寒意沁透心脾,头脑顿时变得清晰,“婢子若不跟娘子,那么婢子有什么去路呢?总所周知,婢子是娘子的心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吐字清晰,语气凛冽。
      姚夫人教过她,机会来了莫缩头。
      她看着七娘子那张和姚夫人眉眼极为相似的脸,笃信她没有赌错。
      面对香梨的反应,初蘅不过是微微一笑。
      这便是人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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