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山神》九方讫

1、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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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中心有河穿过,河上有桥,桥畔有人家.
　　桥虽小,却是花岗石精工而筑,桥栏和桥阶用武康石堆砌.桥侧还有桥楼四座,在水上遥遥相对.桥的接替上刻有吉祥浮雕图案,细腻而有韵味.
　　倚着桥栏往前看,可见水墙门,有河埠供人停靠船只和洗涤衣物. 而再往两侧展开就可以看到热闹的街头,爿爿店面,茶馆,药铺,打铁的, 纺棉花的, 编竹器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寂寞.
　　即使一再回到这儿的我,也没有对这些景色感到厌倦.但有一段时间,我确实讨厌过这番景象,真真切切的痛恨这个地方, 而盼望早点离开.
　　在我刚搬到这个镇子的那个九月.
　　我有一对狂热到只对自己的研究项目感兴趣的父母.这对父母每次都摧毁掉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 而丝毫不以为意.虽然是道歉,但其实敷衍味都懒得隐藏的话语,就直接把我从熟悉的环境中拉入另一个陌生的境地.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自力的我只能听从摆布,逐渐放弃反抗,也失了人生的主张.之前还有雇来的大婶帮忙做饭,但来到这个小镇后,却只有橱柜里成堆的方便面等待着我.
　　究竟是吃了多少顿的方便面,才形成到进食点就会惯性反胃的体质.吃饭成了我最痛苦的事情.
　　偶尔, 都有点想要放弃做人的念头.

　　◎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没有伞的我打算就这么钻入雨中.结果被一只手抓住衣襟.
　　\"不行哦,这样淋湿了会生病的.\"
　　手的主人看着茫然无措的我.
　　声音清晰透亮,听起来很舒服.直挺的鼻梁与略为严厉的眼神,再加上增添文气的眼镜.
　　我对她有点印象,似乎是同班的同学.
　　转学过来之后,我几乎放弃再与别人建立联系的念头,因为终究不过是再次的切断,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的好.这样,在下一次,我甚至连反抗的必要都没有了.
　　\"我的伞借给你.\"
　　她把自己的伞塞过来,伞柄温热.
　　\"那你呢一起打\"
　　\"我...我与别人合打就可以了, 毕竟你新来不久,估计也没什么认识的同学,我不一样.\"
　　她稍作踌躇,就否定掉跟我一起打伞的选项,走开了.
　　我看着她走到一个女生旁边,低声说话,那女生看我一眼,微笑着点点头.我也朝她点点头,结果那女生捂嘴笑了.两个女生打伞一同走进雨中,但似乎步调不一致,导致雨点滴在镜片上,她取下眼镜, 而梳起的刘海也因为这个动作,散几缕下来,微风拂过,竟添许多风情.
　　我一瞬间看的呆了.
　　等我打着伞往回走时,那两个女生的身影早已不见.
　　雨不算大,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气息,突然间不再想去拒绝这个暂时容纳我的空间.

　　◎
　　\"原来你是班长\"
　　\"很意外吗\"
　　她扶了下眼镜,看着我,眼神即不冷漠也不温和.因为要收语文课布置下的一篇文学报告, 而我忘了主动去交.
　　\"不好意思,还有...\"
　　我把报告交给她,又把伞递过去, \"谢谢你的伞.\"
　　\"不用谢,我是班长, 而你又是不熟悉这儿的转学生,借给你伞只是义务而已.\"
　　\"如果你不是班长, 而我又不是转学生的话,那我就只好淋着雨回去了吧\"
　　\"...也不是这样,即使不是班长...\"
　　她又扶眼镜,看着我的表情,想搞清楚我的目的.
　　\"这么说,转学生的身份有相当的价值了\"
　　\"你意外的很多事呢.\"
　　她放弃委婉的态度.
　　\"你也很意外呢.\"
　　\"咦 我有什么意外的\"
　　\"不戴眼镜, 放下刘海的话,会有另外一副容貌.\"
　　我直接的话似乎让她有点恼怒.
　　\"不觉得你说这话有点轻薄\"
　　\"不觉得.称赞女性的容貌有错\"
　　\"...\"
　　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
　　我不由得道歉.
　　\"我以为你是个冷淡的人.\"
　　她说.
　　\"让你失望了\"
　　\"也没...\"
　　\"我以为多跟班长沟通,会让我更容易融入班级呢.\"
　　\"...我也没说沟通不好.\"
　　\"那能不能把眼镜拿下来.\"
　　我笑着说.
　　她顿时涨红脸,狠狠瞪我一眼,走开了.

　　◎
　　元风就是我前排的男生,喜欢看书,但看的基本上都是武侠小说.从我的观察角度,他总是在看着书,不分上下课时间.但也不是愚蠢到明目张胆,掩饰工作毫无遗漏的做到完美的地步.书的上面总会叠上教科书, 而双手肘腕部分正好覆盖两书的边缘交界处,当老师经过一旁时,他就像装置了雷达一样及时感应到,将上面的课本朝后一拉,俨然不留一丝痕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大脑长时间多个任务并行工作造成的,头发居然有花白痕迹,加上一对边角下垂的眉毛,总是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让人看着他就不由得感觉秽气.
　　虽然他没有在上课看小说这件事情上受到惩罚,但由于不写数学作业,只要到了数学课上,他就得起立罚站,高高的个头直接将我的视角全部封死.为此我连数学笔记都只能借抄邻桌.
　　\"为什么你不写数学作业呢\"
　　我试图摆脱这个困境,主动找他了解情况,妄图晓之以情.
　　\"不想写.\"
　　\"站一堂课不累吗\"
　　\"总是看书,偶尔站一站, 放松下身体挺不错的.\"
　　他朝我笑, \"你要不要也试试\"
　　\"...那个,下课放松不行吗\"
　　\"既可以不做我最讨厌的数学题,又能如我愿的放松身体,我为什么不选择这种方式呢\"
　　我发现他将我的情理之说引入了死角.
　　\"我看不到黑板.\"
　　我直白说,然后直视他.
　　\"啊, 对不起.\"
　　\"没关系,以后注意就可以了.\"
　　\"具体让我怎么做除了让我写数学作业之外.\"
　　\"...我替你写\"
　　\"那样可以的话,就谢谢你了.\"
　　他开心的大笑起来,使劲拍起我的肩膀.
　　我没有办法说出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无助的我不经意瞥向夏岚的座位.那个虽然神情冰冷,但会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就这样看着,然后到了上课时分.夏岚是个优等生,经常回答老师的提问, 而老师也喜欢点她的名字,几乎所有的科目,她都保持着这种优秀的表现, 而回答的态度和语气也干净利落,让人心生佩服.
　　她的声音和态度永远都那么不温不火,与人相处虽然保持一段距离,但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感觉不到疏远. 而到了早上收作业时,当她走近,我就会例行的让她放下头发或者摘下眼镜,她也例行的瞪我,不予理睬.
　　\"我们不敢直视的冰山美人,你居然天天明目张胆的调戏啊!\"
　　元风感叹的看着我.
　　\"怎么样,有没有打动她\"
　　\"你真以为这样能有结果\"
　　他象看到异类一样的表情.
　　\"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哦.\"
　　他似乎不能理解,转头埋入他的小说中.

　　◎
　　通溪镇与大多数江南城镇一样,是以河港的交汇处形成商业中心,所以桥周边是镇中最为繁华的地方,城镇由这两点为中心向南北及西面展开.
　　沿河地段主要是街市,面街而设的大多为店铺.在这些店铺的背后,通常都是实墙围合起来的民居.这也是我放学之后经常来闲逛的地方,小镇的夕景就在这喧闹中落幕, 对于我来说,这是排遣心中无尽落寞的唯一办法.
　　在桥堍之旁, 分布着一些隙地,居民在这儿休憩和交流,就象小广场一样.虽然空间不大,却给人以亲切之感.我走过小广场时,偶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双手都提了很重的袋子,但腰背却挺的笔直,纤细的身躯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我没及思考,就径直赶到她的身边.
　　\"喂!\"
　　我打完招呼,却吓她一跳.
　　\"什...什么事 ...怎么会是你!\"
　　\"意外吗\"
　　我去接她提的重物.她犹疑得看着我.
　　\"不会抢你的,就是想帮你提一下而已.\"
　　\"我自己能行!\"
　　她涨红脸,但犹自不放手.
　　在她犹豫间,我直接把袋子抢过来,一瞬间的重量让我手臂一紧,还真是不轻呢.
　　\"提这么重的东西,不怕胳膊上长难看的肌肉吗\"
　　\"欸会,会吗\"
　　我随口的胡诌居然让她在意了.
　　\"会啊,所以让我来就行了.\"
　　我把她另一只手的袋子也接过来,她似乎被\"肌肉\"吓着了,没有反抗就让我提了.
　　\"不走吗\"
　　我催促着呆怔在原地的她.
　　\"...\"
　　她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
　　\"怎么买什么多东西你家应该离超市也不远吧\"
　　\"因为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大折扣.\"
　　\"哦...原来你还要算计生活啊.\"
　　\"嗯,是有这样不算计就生活不好的家庭的,你理解不了吧\"
　　她表情有点讥诮,也不知道对象是我还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情况能不能算了解.我的生活不管算不算计都没什么意义.\"
　　\"怎么说呢\"
　　\"我在家有一张床供我睡, 饿了有方便面当晚饭,还有点午饭钱用来上学校食堂,除了这三项外,我也没有什么可算计的了.\"
　　\"为什么吃方便面呢,父母不做饭吗\"
　　\"一个月也就见一两次面.\"
　　\"...没想过自己做饭吗,始终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吧\"
　　\"自己做饭然后自己一个人吃,想想就很可悲.\"
　　她突然看着我,我可以把她的眼神解读为可怜.
　　\"怎么样,我得到同情分了吗\"我问.
　　\"嗯,得到了.\"
　　就这样,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就走到了她家门前.
　　她的家算是城镇标准的民居,从后门穿过,有个小院.
　　\"前门是妈妈开的店,我们从后门进吧.\"
　　\"咦,我也进门吗\"
　　\"不想进我家\"
　　\"不是...我是说,我就这样进去吗\"
　　我看不出她那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下,确切的意图是什么.
　　\"那打算怎么进去爬吗\"
　　\"呃...你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个词,还真挺可怕的.\"
　　\"是吗\"
　　我猜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把拎的东西直接放到家里吧.
　　\"好吧,我进去,要换鞋吗\"
　　\"嗯.\"
　　她先进门,然后拿出客人用的拖鞋放在玄关的地板上,示意我换上.
　　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板上,穿鞋时,她便把东西拎进客厅,也打开了灯.我扫视下明亮起来的客厅,不禁啧一声.虽然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里面却还是挺别致的,居然带有跃层.厅里面有一个内部楼梯联系着上下层,楼梯下还有几盆花卉盆景和鱼缸,柔和的灯光沐浴着温暖的色调,居然让我一阵感动.
　　\"这样的生活应该用不着算计吧.\"
　　我有点感叹.
　　\"别误会了,不用算计的只有这间屋子而已,我家早些年富裕过一段时间,所以爸爸把房子整修了.但现在除了你看到的这些,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她收拾完了,问, \"喝点什么\"
　　\"随便吧,除了蕃茄汁,什么饮料都可以.\"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她倒了两杯橙汁,递过来一杯.
　　\"你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做饭你不会是要留我在这吃饭吧\"
　　我诧异的看着她.
　　\"不想在这吃\"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真的可以在这吃\"
　　\"如果你想继续回去吃方便面的话.\"
　　\"不想,我想在这吃!\"
　　我赶紧断然肯定下来,她似乎因为我紧张的样子,笑了.
　　大概是因为看习惯了她没有表情的脸庞,这笑就象沙砾里的珍珠,一瞬间让我心襟一荡.
　　她系上围裙,问, \"想吃什么,三味圆吃过吗另外还有些藕和莼菜,可以做汤.\"
　　\"三味圆那是什么\"
　　\"昨天已经做了一顿,还有剩,水面筋的皮,馅是鸡脯肉和鲜虾仁,妈妈和的,味道还不错.\"
　　\"嗯,我不挑,好吃就行.不过我这样好像有点蹭吃的感觉.\"
　　\"算是酬谢你帮我拎东西,怎么样\"
　　\"只是拎东西就有这么好的奖励那样我天天帮你拎也行啊.\"
　　\"哦.可惜超市不是天天打折.\"
　　\"太可惜了.\"
　　\"我先去忙了,你休息会儿.\"
　　\"不用我帮忙\"
　　\"我估计会越帮越忙.\"
　　她说着就去了厨房.我坐了会儿,喝完杯中的橙汁后,就走到楼梯间,看着玻璃缸里呆头呆脑的金鱼吐着泡沫,想着原来夏岚也会养这种看起来就很蠢笨的生物.
　　屋子里有淡淡馨香.夏岚只提到妈妈在前门的店铺,难道家里只是母女俩生活吗
　　厨房里传来\"咚咚\"的切菜声音,我不经意就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正忙碌着准备晚餐的夏岚.
　　围裙下露出衣服的下摆,再往下便是长长的划出优美曲线的腿部, 白晳而富有光泽.往上则是柔顺的收束于发带的秀发,随着灵动的身影而反射着亮丽光泽,让人心动不巳.
　　\"心怀不轨了\"
　　觉察到我的夏岚,突然说道.
　　我吓一跳,干咳两声,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个时候客厅通往前厅的那扇门\"吱\"的响起,我赶紧回头,看到一个微笑的中年女人正上下打量着我.
　　\"妈妈,这个是我的同学.\"
　　夏岚头也没回的向妈妈介绍了我.
　　\"妈妈...啊,伯母,你好.\"
　　我脑门一晕,居然叫错称呼.
　　\"哟,这么快就叫妈妈了,呵呵.\"
　　\"妈!\"
　　夏岚霍地回头怒视着满脸是笑的妈妈和一旁傻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