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山神》九方讫

2、殇(续1)

　　在吃过我认为一生以来最美味的饭菜后,迎着满天的星星走在夏岚往我家方向的路上.心底那一直冻结的硬块,似乎有消融的迹象.空气呼吸起来也格外的畅快.
　　虽然在这之后,夏岚对待我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但我仍然能够在与她每天对话的只言片语中获得慰籍.
　　不经意的,我在纸上画下那天所见她微笑的面容.
　　\"咦,你会画画\"
　　我的笔记本被元风抄在手中.
　　\"嗯,画的真不错,...这后面还有漫画呢,想不到你会画漫画.\"
　　元风顺手把后面的页也翻了个遍,一边啧啧的赞着.
　　\"这画的什么是个故事\"
　　\"嗯,一个架空西方背景的幻想题材.\"
　　\"哦.\"
　　他认真的看起来,但很快被另一只手夺过笔记本.
　　\"不错.\"
　　居然是夏岚,大概品评两分钟,她发表了意见,然后放下笔记本走开了.
　　元风大惑不解.看着她的背景,说道, \"是夏岚...\"
　　\"嗯.\"
　　\"她说了\'不错\'.\"
　　\"嗯.\"
　　\"你这天天的消遣她,居然...\"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算了,你这勾搭神技征服我了.\"
　　\"只不过发表个看法而已,有那么奇怪吗\"
　　他看着我, 端详了大约十秒钟,突发一句, \"你个小白脸!\"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忍不住揍他一拳.

　　◎
　　下午上课时,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师,我还在疑问这位老师的身份时,他已经介绍自己是临时的代课老师,并且开始点名.然后问出让我很惊讶的一句话.
　　\"那位同学今天也没来吗\"
　　\"是的.\"
　　回答的是夏岚,她没有迟疑的话让我很清楚的意识到所谓的\"那位同学\"是班级里众所周知的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今天没来.不过很奇怪啊,我见过的这个班上的所有学生,应该都在座了,这凭空多出的一个人究竟是坐在哪儿的不禁有点背后透凉的感觉.
　　\"喂...那个同学是什么意思\"
　　我捅了捅前排那个死性不改埋头啃着小说的家伙,小声问.
　　\"哦,就是同学啊,怎么了\"
　　\"这不所有人都在座位上了吗\"
　　\"咦,你后面不是空着一个座位吗\"
　　\"啊\"
　　我突然想起,我背后是一个空的座位,由于我转学至今也没见过有人坐在那儿,所以惯性的认为是个没人的空座.原来是有人的啊 居然能够连续一个多月不来上课, 多么任性的作风! 而能够容忍这种做法并习惯下来的学校和班级,也让我不禁刮目相看.这样一来,元风的这点劣行突然变得不起眼了.
　　\"不过,那个同学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哦,没人靠近的了.\"
　　元风眼不离书的加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了不得有多了不得不会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吧.\"
　　\"说不定哦.\"
　　他在说笑话吧.
　　\"叫什么那个了不得的人物\"
　　\"黄\"
　　\"黄...名字呢\"
　　\"黄\"
　　\"黄...黄\"
　　怎么听起来象只狗,叫这种名字的人真的会了不起么
　　\"说回来,你漫画的事情我中午告诉青寒了.\"
　　\"请问...这又是一位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个嘛,说了不得的确是有一定份量的.\"
　　\"哦--\"
　　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这一连串故作神秘的表现投去轻蔑的眼神.
　　\"青寒是动画社的,这个学校的动画社是个很了不得的社团哦.\"
　　\"哦,了不得呢!\"
　　\"你不相信\"
　　他终于听出我的不以为然.
　　\"就这短短五分钟,你已经搞出三个了不得,你以为是让你列举学校七大不可思议么\"
　　\"如果真有七大不可思议,这的确能算得上三大呢.\"
　　\"嗯...哼.\"
　　我开始敷衍,感觉再继续说下去,就有点不着边际了.
　　\"那个聊的正欢的同学,请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和元风同时看到老师那压迫而来的眼神.在明白是在说我们俩的时候,面面相觑, 都认为对方应该站起来.
　　\"前排那位!\"
　　老师的判决击溃掉元风那点侥幸,他怏怏站起,以理所当然的茫然眼神看着老师.
　　\"回答不了就只能站着听接下来的课!\"
　　\"是...\"
　　\"不好意思,这个人情我以后会还的.\"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也是在我,所以我想籍此话语平复一下他的心情.
　　\"啊,没事,正好松下筋骨.\"
　　他憨笑道.
　　我无语.

　　◎
　　十月初的天气还没有明显转凉,尤其是这几日,一直晴阳,所以学生大多还是夏末的打扮. 放学时分我又按往常的节奏走出校门,在校门拐角处却看到一个刚刚从书包里抽出两个大大的手提袋的女生.及肩的中长发, 额前的头发用发卡别起,长裹身裙加上浅蓝色的夏季毛衣打扮,再配上修长的手脚,毫无疑问那就是夏岚.看到我后,她站住脚.
　　\"哟!\"
　　我向她挥手招呼.这两个大袋子究竟要干什么呢我猜测着.
　　她看了我大约两秒后,说, \"嗯.\"
　　\"...\"
　　\"...没事我先走了.\"
　　她应该是感觉到尴尬了,立即要抽身离开.
　　\"...没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她离开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我突然想起上周那个大采购后的巧遇,恍然大悟,原来到这个时间点了啊. 而她那两秒的犹疑让我不由自主的升腾出她是想让我帮忙的希冀.双脚也无意识的跑出去.
　　看来这是本我凌驾了超我的结果呢.
　　\"怎么了\"
　　夏岚问.
　　\"哦,蹭白食的机会差点错过了.\"
　　我笑道.
　　\"有点不知羞耻呢.\"
　　她略带嫌恶的表情.
　　\"其实你也有点期待我的表现吧\"
　　\"...\"
　　\"你不说话让我觉得有点难堪呢,怎么样,说点什么吧.\"
　　\"...\"
　　\"不觉得这气氛有点冷\"
　　我涎笑的脸让自己也觉得羞愧.
　　\"那你就炒热一下怎么样\"
　　她微笑了.
　　我一下子放下心来.
　　\"原来你是希望我炒热气氛啊.早说啊,是要说笑话吗\"
　　\"我对冷笑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堵住我即将说出口的无聊笑话.
　　\"冷笑话也是有好处的吧.\"
　　\"例如\"
　　\"例如让你想笑又不知道笑点在哪,不笑又觉得难堪.\"
　　\"那不就是尴尬么,好处在哪\"
　　\"可以锻炼脸部肌肉.\"
　　\"哦.\"
　　她说出这个明显懒于应付的字眼,还不如沉默不语.
　　虽然她没有再主动搭理我.但到了街角的超市后,她还是问了我晚饭想吃什么,我说出的那些菜式,她都找出相应的材料,这反而让我受宠若惊.
　　出了超市,两个袋子以超过上周两倍的重量拎在我的左手上, 而右手则得扶着肩膀上那个更加沉重的米袋.
　　\"看来这次的辛苦费物超所值呢.\"
　　她难得的笑出声,在看到我有点狼狈的情形后.
　　\"能够看到你的笑脸就已经值回这点辛苦了.\"
　　\"看来你轻佻的本性是改不了了.\"
　　\"你希望我改掉\"
　　\"...作为你的一个有理智的同学的话,希望!\"
　　\"哦,那作为感性的朋友呢\"
　　\"我们是朋友吗\"
　　\"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低头思索片刻,说道, \"是呢.\"
　　在去她家的路程一半开始,她的表情愈发阴沉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所误会,我觉得你好像不高兴了\"
　　\"嗯.\"
　　\"怎么了\"
　　\"有点事.\"
　　\"不方便说就不用勉强说了.\"
　　我看出她难以说出口的表情,又加了句, \"今天去打扰如果添麻烦的话,我送你到门口就回去吧.\"
　　\"诶--你怎么突然变得通情理了\"
　　\"原来我在你眼中一直是不通情理的人哪.\"
　　我苦笑.
　　\"没事,其实没有什么事,是我自己心理的问题,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们说话的过程中,已经走进她家的玄关.门廊上摆着一张靠椅,上面坐着的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老人.她虽然满脸皱纹,但笑容满面的看着进门的夏岚.
　　但那个慈祥的笑似乎催生了夏岚脸上更多的阴云.
　　夏岚嘴巴动了动,但最终没有招呼出声,匆匆的穿过厅堂的门走进去.老人仍然笑着,我尴尬的说着不好意思,然后紧随着走进门.
　　屋里没有人,夏岚的母亲应该还在前面的店里忙碌.进门后的夏岚就开始系上围裙做起饭来, 对于老人的事情绝口不提.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开口打破这个局面,只能在沙发上怔怔坐着发呆.
　　好尴尬!
　　\"其实...\"
　　突然夏岚开了口,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赶紧走过去.
　　她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想把要说的话理清楚,又好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祖母,有老年痴呆...\"
　　她的声音不大,虽然有炒菜的声音掩盖,但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哦.\"
　　原来是她的祖母.老年痴呆的话,那笑容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吧, 对于不回应她的夏岚,她应该也不会感到伤心.
　　怎么都觉得是个很伤感的话题.
　　\"吃完饭...你能到我的房间待会儿么\"
　　对这个突然的邀约,我无法把持住激动的心情.
　　\"这个...那个...该不会是...\"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想给你看点东西.\"
　　她冷冷的直视我,似乎将我那点卑劣的想法一览无疑.
　　就这样,我们将饭菜摆上桌,夏岚的妈妈回来后也将门廊上的祖母搀进来.一起吃饭的时候,妈妈还是没忘开点过火的玩笑,虽然夏岚仍然生气的怒斥了她,但不自然的情感很明显的表现在她说话的语气,和阴郁的表情上.
　　等到吃完饭,我帮忙收拾了碗筷,夏岚的妈妈问, \"这就回去了吗\"
　　\"不,还有点事.\"
　　\"我还有事要找他,所以接下来是去我的房间.\"
　　夏岚的语气听起来很镇静,不过我还是察觉到一点点慌张.
　　\"哦,是这样啊.\"
　　妈妈那掩不住揶揄的笑让夏岚一下子涨红脸,慌张拉住我的手往楼上跑去.
　　\"那么慌张干什么,这孩子.\"
　　那笑容更欢了,夏岚握住我的那只手愈发的紧.她的手指虽然修长白皙,但触感却是冰冷僵硬.很奇怪的感觉.
　　作为一名男性,我很羞于承认自己的手被她捏疼了.就这样上了楼,进了她的卧室,我们的手才松开.
　　房间里有淡淡的香气,靠墙摆放着一张白色的桌子,桌子上的相框里放着某处的风景照片,床边的小柜子上有只八音盒,整体看起来是很简约的布局.如果说有比较显眼的地方,那就是一直垂落至地面的窗帘,窗帘悬于滑竿,花钩看起来就很考究,水幔上的花纹和配饰也很精致,除此之外还有一层纱帘.

　　\"你要喝点什么\"
　　\"随便都行,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那你坐会儿,我下去拿.\"
　　她示意我坐在带着靠垫的单人沙发上,然后下楼去拿饮料了.隐约的听到夏岚的妈妈交待她以后让那个男生常来吃饭, 多联络联络感情,以及夏岚的严辞否定.
　　\"应付起来很辛苦吧\"
　　\"不都是因为你!\"
　　回到房间的夏岚斜睨我一眼.她喝了几口饮料,没喝完就放在桌子上,弯腰打开壁橱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烤漆盒子.盒子上有一个圆钮,她按下后就弹了起来,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挤开拉链.里面是一把小提琴.
　　\"奶奶今天刚出院.\"
　　她把小提琴拿出来,手抚在上面继续说道.
　　\"她每进一次医院,神智就越不清楚,现在逐渐的已经不认识我了.\"
　　\"中风还是受伤了\"
　　\"中风,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中风了.\"
　　\"哦\"
　　\"大概十年前,她遇上一场事故,受到太大刺激,从此就神智恍惚,这些年,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经常的就要去医院.\"
　　夏岚用手指抹拭着琴弓.
　　\"爸爸也因为奶奶的病把生意都耽误了,几单大的生意都出了差错,结果导致了最后的倒闭.只能离家出去打工.奶奶出事故之前,家境还不错,不过后来连奶奶最心爱的钢琴都卖掉了.这样也好,因为她再也不能弹了,每次看到那架钢琴,不只是我, 爸爸妈妈都很难受.不过这把小提琴我一直收藏着,因为奶奶唯一还记得的事情,就是让我拉小提琴给她听.\"
　　她低垂下眼睑, 而我根本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不过上次住院后,她连这件事情都忘了.\"
　　\"事故...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个事故,其实到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查清楚原因.在奶奶受惊吓的现场,救援的人说看到过庞大的象是熊罴一样的野兽,还有几只大狗跟随在旁边.\"
　　山里的野兽吗那这小镇岂不是很不太平
　　\"这样的事故经常发生吗\"
　　\"那段时间发生过几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十年前,十年前的话我应该是七岁,应该算是能够明确记事的年龄,但那年的记忆却怎么都感觉有点模糊不清突然感觉我十年前来过这里.
　　\"十年前,你见过我吗\"
　　夏岚显然被我这句话说愣住了.
　　\"怎么可能,你这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话,到底想到了什么\"
　　\"啊,不是,我就是感觉十年前好像来过通溪镇.\"
　　\"你是想说那些野兽都是你引来的\"
　　\"呃!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这样说么.我又不是妖怪,几岁大小就能够召唤来怪物一般的野兽.\"
　　\"就算是妖怪,几岁大小似乎也没这个能力.\"
　　\"那我的嫌疑是洗清了\"
　　看到我真的象松了口气一样,她忍不住说出让人倍感打击的话.
　　\"你真像个笨蛋!\"
　　\"...\"
　　我就算被这样说,也没有办法反驳.的确她的话分明是开玩笑, 把那玩笑当真的一样应付的我的确愚蠢,但摆出一张认真的面孔说着玩笑的她,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吧.
　　\"你想听吗\"
　　\"小提琴\"
　　\"嗯.自从奶奶把我的小提琴也忘了之后,我就没有拉过了,看到她朝我笑,我也没有办法回应她,好想躲开.\"
　　怪不得她那时表现出那么不自然的举动.
　　\"想听什么\"
　　她问. 对于不懂音律的我,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
　　\"泰伊斯冥想曲,怎么样\"
　　她看到我无法作答的愚蠢样子,主动推荐了一曲.
　　\"好,好!\"
　　\"不会导致成对牛弹琴的局面就好了.\"
　　她站起身, 把窗帘拉开,让我把灯灭掉.我照做了.
　　她开始拉起小提琴.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叫声.月光穿过树荫,漏在房间的地板上,一地闪烁的碎玉.
　　曲调很悠美,我逐渐沉迷在这月色如水的夜晚.朦胧中,那个长发的女孩子站在窗口发呆,濡湿发光的眼眸.
　　\"好听吗\"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拉完一曲,问我.
　　\"好听.\"
　　\"是吗.\"
　　她缓缓回身靠坐在床边.
　　\"自从奶奶生病后,我的小提琴被老师说没了灵性,后来爸爸的生意越来越差,家里也请不起音乐老师了.我也就拉的越来越少了,也只有你这样不懂音乐的人,才会说我拉的好听.\"
　　\"听音乐必须要懂吗不懂也可以欣赏的吧, 毕竟这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不懂音乐的人.\"
　　\"嗯.\"
　　她颔首,大概是认同了我的意思.
　　\"就好像不会烹饪的人也能吃出好的味道一样.\"
　　\"...话说过头就不好听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
　　\"泰伊斯冥想曲是马斯奈的小提琴曲,也叫\'沉思\',第一段宁静祥和,是少女虔诚地向上帝敞开心扉,祈求上帝的宽恕.\"
　　\"嗯.\"
　　\"然后就是第二段的转调, 表现出不稳定的情绪,内心的矛盾挣扎,再到第三段的恢复平静,虔诚地祈祷得到了实现.\"
　　大致回想了她的演奏过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我也能实现祈祷,那该多好...\"
　　她叹息,望向窗外的月亮.
　　\"一遍一遍的弹奏,无论多少遍,也没有办法实现我的祈愿.\"
　　我们沉默了.许久,我说道, \"再拉个什么曲吧\"
　　她想了想,没有回应,就开始拉起来.
　　是支很欢愉的曲子,虽然在这凄凉之月下也渗了点点哀伤,但大致能够填满空虚的心灵.
　　不过拉完之后,我发现她泪流满面, 把小提琴放在床上,跪坐于地.
　　\"怎么了\"
　　我想去扶她,却被她阻止.
　　\"你回去吧.\"
　　\"诶\"
　　我诧异的看着她,看到她一脸的恳求神情和泪水,只能点头.
　　楼下夏岚的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什么,我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过来说, \"这么快就走了,怎么小岚也不下来送送.\"
　　\"她累了,想休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真是的,这孩子.\"
　　\"路我已经很熟悉了,送我反而让我觉得拘束.\"
　　我止住她的嗔怪,换鞋出门.
　　\"以后常来啊,明天来也行.\"
　　真是位热情的母亲啊.
　　我出门后大约走了十分钟,手机收到了夏岚发来的短信.
　　\"对不起.那首曲子是奶奶写给我的, 本来是钢琴和小提琴协奏的,名字叫\'月华\'.如果你想听完整的,我明天把录制好的MP3文件带给你.\"
　　我回复\"想听\"后,她发来一个笑脸的符号.
　　我心情陡然畅快起来.想起夏岚伫立在窗前的身姿,那悦耳的小提琴曲,让我感觉,原来音乐也可以这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