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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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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草地上。
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轨迹,也许是从瑟兰迪尔身上滴落的,也许是从他的身上,自肩膀和胸膛洇开,蔓延至双腿,随着蹒跚步伐留下的一个又一个血洼。
他的血,如果除去伪装,应该是黑色的,但或许是被瑟兰迪尔的血染成了鲜红。
两人的血迹交缠融合在了一起,仿佛那么密不可分,但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从很久以前到现在的厮杀与仇恨,是一条永不会消失的裂罅,生生隔开了他们。
即使这个时候,索伦是如此紧紧地怀抱着金发精灵,连呼吸都是如此的清晰可辨,彼此交叠,可是他却知道,他们之间相隔很远。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瑟兰迪尔忽然发出质疑声,短促而激烈的呼吸令索伦冷不丁地浑身颤栗了一下。
“我,我送你回神殿,真的,我真的是想把你送回神殿,没有骗你。”索伦顿了顿,“……你别怀疑我好吗?”
“……这不是去神殿的方向。”
索伦顿然停了下来。
远方的神殿那边火光冲天,目标十分明确地横在他面前,但是他已经走了好久了,那目的地却始终那么远在天边,被战火照亮成明艳红色的天空仿佛不愿接近他们一般。
“我走的方向没有错。”索伦坚持道。
瑟兰迪尔:“……”半晌,他冷冷的问,“你是真的没有方向感?这点不是你装出来的吗?”
“我方向感很好的!”此刻,为了争取让瑟兰迪尔信任自己,索伦斩钉截铁强辩道。
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接近瑟兰迪尔,与他相谈甚欢,朝夕相处,努力经营出一种他们情投意合的假象。
明知道那是假象,索伦现在却希望它们都是真的。同一个目的,如今却是时过境迁的心境。
为了忘却身体沉重不堪的疲累,索伦强打起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我不再骗你一个字,不再伤害你一根头发,你……你可以信任我吗?这真的是去神殿的方向,你相信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从他喉咙里嘶哑地蹦出来。
瑟兰迪尔勉强克制的呼吸中发出清晰的,夹杂着恐惧的低哑吼声:“放下我。”
“我抱着你,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伤得很重!”
“放下我!”
瑟兰迪尔第二遍暴怒地吼喝之后,索伦挣扎了一下,他想这个精灵那么要强,如果再执拗地争执下去,强迫他,只会令他的怒焰更胜,而痛苦也会更深。
索伦跟着魔苟斯那么久,对于人心中的恐惧、怒火、仇恨所能产生的恶果非常了解,正是他们播撒下了这些负面的黑暗情绪。
他不得已,只好小心翼翼放下瑟兰迪尔的双腿,瑟兰迪尔虽然想拒绝他的搀扶,但他半边身体已无知觉,双腿也只能勉强支撑站立着,维持一个战将的尊严,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索伦搂抱住他,扶持他行走的耻辱姿势。
这将会是他戎马生涯中最可耻的一件事,他居然让一个深仇大敌搀扶着自己前行!
瑟兰迪尔一声不做,紧紧阖上牙关。索伦在黑暗中情不自禁地盯着他清瘦的侧脸线,仿佛有着刀刃一般的锐利感,眼中的隐忍光芒就像刀刃出鞘时,刀尖上的冰冷雪光。
“我说真的,从现在开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一个字!我会对你说真话!”
“为什么要冒充精灵,潜入明霓国斯?”
“……”索伦霎时愣住,张开的唇齿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他害怕,他不能回答说——为了做魔苟斯的内应,毁灭多瑞亚斯,毁灭你们辛达精灵。
“为什么选择我为目标,博取我的信任?”
“……”
“伊斯托拉德战役是你做内应的第一步?你和魔苟斯里应外合,引诱我们出兵,然后想歼灭我们的护卫军?”
“……”
“你不是故意南辕北辙,想让我死在贝尔兰森林里吗?”
“不!这点绝不是!”
“你不是故意离开,想让巨狼咬死我吗?”
“不!这个也不是!”
“辛格多森林一战,那个黑袍的死灵法师是你!?你故意把我诱入森林?!”
“不!不是!”
“格劳龙是你叫过来的!”
“……不是!”
瑟兰迪尔偏过一点头,逼视着索伦。
“那是什么?伊斯托拉德平原上,和我们作战的索伦难道不是你?不是你让我全军覆没的吗?不是你想继续利用我,才留了我一口气,没有把我也杀了?”
“……”
“为什么要和精灵打仗?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侵略我们的国家?!为什么要让我们深陷黑暗和恐惧,看着我们精灵死亡,流离失所,陷入绝望,痛不欲生,这让你们感到很快乐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吗!!!!”
“……”
本来是……可是直到我遇见了你。
“你不配叫Legolas!你玷污了辛达精灵的语言!!!”瑟兰迪尔瞳仁充血,歇斯底里地怒吼。
索伦百口莫辩,内心默默含泪,哽咽地将那份卑劣的觊觎咽下去。
他有过庞大的邪恶欲望,曾经也的确看着精灵的死亡感到很痛快,离间他们,虐杀他们,让他非常有成就感,眼看着实现他和他的主人共同的野心的阶梯一级一级地高叠起来,终将让他们登上黑暗的王座。
用黑暗统治中土大陆,这是他原本执着不已的信仰和追求。
他的审美观真的蛮差的,简直是另一个极端。他一直觉得精灵又虚伪又做作,令人厌恨嫉妒,一如创造的儿女简直就是一群凭着一如赋予的天赋异禀,招摇过市炫耀虚荣的可恶种族,自以为是地鄙视他们这些黑暗里的生物,凭什么呢!他们强大,自力更生,凭什么被鄙视和抛弃?他觉得座狼很漂亮,觉得乌苟立安特的蜘蛛们很可爱,它们既单纯又直率,而且和他同样讨厌精灵,他们志同道合,所以厮混在了一起。
——直到遇到瑟兰迪尔。
天知道为什么,他的审美观忽然彻底被这个精灵颠覆了。
他开始意识到,和黑暗相比,什么是美丽的光辉。
都怪你长得太美……才会让我这般着迷,这么无法自拔。索伦幽怨懊恼地默默想着,简直想委屈地对瑟兰迪尔诉苦,当然,他也是个很自强自傲的迈雅,这样屈辱卑微的姿态他做不出来,他低不下这个头。
当他发现,瑟兰迪尔的那些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上来的时候,瑟兰迪尔已经缄默不语,无论他再怎么关怀寻问,都不再开口和他说话了。
索伦的心神恍惚起来,一方面是因为伤心,另一方面是他先后和欧西以及勾斯魔格厮杀,其实伤得不比瑟兰迪尔轻,只是精神与意志是他的一切,他只是比瑟兰迪尔能相对容易地用意志支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而已。
但是他终究还是很疲惫,视线模糊起来,神志也在巨大的伤心悲苦中迷离失焦,当他意识到自己有所松懈,想要扯回涣散的神志时已经迟了。他的脚踝一软,忽然间,不由自主地拉着瑟兰迪尔一起倒下去,他想要做最后一点挽救,翻身把瑟兰迪尔护进怀里,背朝地面砸去。
瑟兰迪尔跌下去时,刚好一嘴对在了索伦的嘴巴上。
冰凉的唇间升腾起奇妙的温热烈火,精灵在亲吻时,体温会迅速升高,唇间发烫,尖耳朵也会泛出艳丽的红色。
然而这美好的触感,对索伦来说,却像突遭电击一样心惊胆寒。
“……”
瑟兰迪尔拼命地咬牙忍痛,用一只手撑起一点身体,仰起头,恼羞成怒地盯着索伦,索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错乱交织的情绪。
下一秒,瑟兰迪尔举起匕首,被索伦半空截住。
“这是个意外!意外!意外!!”
瑟兰迪尔一只眼睛瞄到了搭在索伦肩膀上,那只知觉微弱的左手,食指上宝石的光辉优雅而冷寂,像皓月一样的弧光闪过宝石表面,那一点莹润的高光刺得瑟兰迪尔眼底发红,然后整张脸在索伦能够透视黑夜的注视中羞辱地通红起来。
索伦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顿时也脸红心跳得说不出话来。
“……无耻!!!”瑟兰迪尔深深倒抽一口气,羞愤地狠狠挥下刀。
索伦一偏头,刀子划开了他的面颊,从眼角到下颚,如同一道刻骨的血色泪痕。
他微笑着转过头来,那一刻的表情确实有那么点恬不知耻,卑劣下流。这是他第一次在瑟兰迪尔面前露出真实的面目,“我是无耻。我……我爱你,瑟兰迪尔。”
索伦以初恋的心情表白。
瑟兰迪尔灼伤的面孔在痛恨和鄙夷的怒火中扭曲得不成人形。
“……闭嘴!!!你亵渎了我的尊严和灵魂!!!”
他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怒吼不止。
索伦有那么点心力交瘁的疼痛感——这个精灵已经被他的黑暗魔影扭曲了吗?如今,他只拥有扭曲人心的力量,再无法给予那些温暖美好的拥抱了。
“我没有资格爱你吗?”他固执地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已逝去美丽,被自己玩弄得伤痕累累的精灵,悲伤的渴望充盈在湖水般透蓝的眼中,就像不懂事的孩子执着地想要得到一块糖果,把糖果抓在手心里后就不肯放手,很犟地认为那就是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那么简单。
可是糖果吃掉了,就再也没有了,所以只能捏在手心里,即便再怎么喜欢它的味道,也要忍住不吃。但是手掌的温度还是会令它融化,越不舍得,越是捏紧它,融化得就越快……
来自神殿方向的马队接近了,冲在最前沿的正是瑟兰迪尔的父亲,欧罗费尔。
“瑟兰迪尔——!瑟兰迪尔——!”
高大的领主呼喊了两声,终于看到倒在草丛间的瑟兰迪尔和索伦,他狠狠挥抽马鞭,朝他们这里狂奔而来。
“瑟兰迪尔!”
欧罗费尔锐利的眼睛一眼就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他大步过来,把瑟兰迪尔扶起来。索伦这时候真的是精疲力竭,已经动弹不了了。
欧罗费尔呆了半晌,然后用力地把儿子抱入怀中,“Duil……”他压抑着什么,轻轻念了一声亲昵的瑟兰迪尔的小名——“春天”。
索伦道:“他需要法术治疗,普通的医术恐怕……没用……”
欧罗费尔的副官将索伦扶了起来,“艾戈拉斯殿下!”
欧罗费尔匆忙间看了一眼重伤的索伦,他能看出是艾戈拉斯拖着他的儿子一直走到这里,“谢谢你。”
“不——!”靠在父亲怀里的瑟兰迪尔忽然爆出一声愤恨的吼叫,他的右手紧紧抓住索伦的手臂不放。
在贝尔兰森林,当费诺众子们与索伦召集起来的半兽人和巨狼大军作战时,瑟兰迪尔也曾这样用力抓着他的手不放。
但是两种力道下确是截然不同的情感。
“他是……”
索伦这时候反应极快地,简直是狡猾到无耻地反钳住瑟兰迪尔的手腕,用细细摩挲的动作暗示着警告。
他的魔音直接侵入到瑟兰迪尔的脑海中:不要揭穿我,否则……我可以保证,你的父亲会比你先去往曼督斯殿堂!
索伦狰狞锐利的眉目化作恐怖的浑厚声音,如同带着剧毒的魔爪亵玩着精灵的心灵。
瑟兰迪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呼吸慢慢缓和下来,松开手,脑袋一歪,深深埋进了父亲的怀里:“……对不起,父亲大人。我错了。”
欧罗费尔惊诧地低头看了看儿子,瑟兰迪尔同样也从来不肯在他这个父亲面前低头,他们总是争吵,欧罗费尔也总是和儿子怄气冷战,但每一次结果都是他先忍不住打破冷战。
他隐约感觉到悲剧的阴影笼罩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让他看起来忽然变得那么柔弱无助,“回去再说,Duil,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一直做得很好,孩子。”
自从瑟兰迪尔成年独立以后,欧罗费尔就再没有对儿子说过这样慈爱的话,对于一个骄傲的儿子,太多的褒奖和认同只会养成他更加不可一世,傲慢不驯。欧罗费尔反而是经常会压制一下儿子的骄傲,偶尔甚至会狠狠挫一挫他的锐气。
瑟兰迪尔情不自禁地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他实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难以再压抑住。
欧罗费尔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春天”在他面前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个孩子自从领兵打仗开始,就好像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细腻柔弱的少年,但这时候,他又发现,其实那份柔软一直深埋在这个孩子的心底。
红发领主痛心不已地搂紧儿子,翻身骑上独角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