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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苦药濯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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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主人?”
“是。”
“妻主?”
“不。”枕袖风挽了一盆水来,盆里的水透着热气,雾气缭绕,“只是主人。”
枕袖风拿起盆中的毛巾细细为严符若擦拭起来,他熟悉的一切,从眉毛下镶刻的眼睛,再到鼻子、嘴巴,和原来记忆中的重合,没有一丝改变。
这应该就是他原本的主人了吧。
枕袖风脑补出一副好想好想为主人服务就算没有成功也不会撒娇不会伤心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盘算会不会被嫌弃的苦涩表情,严符若便狠不下心拒绝了。
“那时,我逃到一间庙里。”
同为庙宇,一间破落,一间繁盛,只是那间男子不能进入。这间庙原本繁盛时也是只限女子,禁止男子进入的,只是现在漏风漏雨,年久无人,已经成了神灵的遗弃之地了,也无人在意有无信徒,更不谈是男是女,怕就是幽灵鬼怪也可以在这间神庙里安家。
破庙里昏暗无比,冷风阵阵,对于枕袖风,却着实是个来之不易的场所了。
粗重的喘息声裹挟着整个躯体。
枕袖风的思绪模糊,飘得很远,却发现没有停驻的一刻,每时每刻他都在惊慌中度过,每一刻都是一样残酷,他坚持下来只是靠着活着两个字,只是证明了求生意志之强,可是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活着。
这很好理解,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是男子,必须时刻低眉顺耳,谦恭卑微一样。
几个身着华丽衣衫的女童打闹地进到庙里,撞见独自忍着伤痛的枕袖风,一时间惊为天人,即使神色虚弱,但隐约可见惊人之姿,尤其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衣衫下春/光/乍/泄,惹人怜/爱。
为首的女子名曰送来,见眼前坐着的男子虚弱无力,一副可怜的羸弱模样,便走上前去,挑起他的下巴。
严符若本就无力支撑,被人蛮横地触动,便压抑不住地痛哼。
枕袖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强行搬动起来,全身伤口无一不叫嚣肆虐,他暗自强忍着闷哼出口,以免招来女子的进一步的折磨。
他以为自己连生命都不在意了,对于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甘,也万万不会再有丝毫反抗,但是他猜错了自己,他在放抗,他在厌恶,他的双手已经攥紧,即使微弱无力。
送来没有感觉,在背后的一群呼声中抬起了枕袖风,穿上的妓子的衣衫本就是为了脱下的那一刻,所以没有什么阻碍,衣衫已经尽了大半。
送来看到雪白的肌肤,血脉上涌,不能自已,又倏然发现肩上的一点朱红,更是激动万分。
‘原来还是个处子么!捡了大便宜了!’
送来一直很不爽,被捡来之前自己是个流浪天涯,自由无阻的人,可是好不容易被领养了,家里是朝廷忠臣世家,行为处事都总是刚正不阿,所以自己就也必须遵守这限制,遵守那条令,生活无趣地紧。本以为有权有势,生活是自由惬意,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却被告知一大堆条条框框,还要学那枯燥的之乎者也,无用的忠义孝仁,这下倒好,忍得比原先更加辛苦,更悲惨的是,明明心里十分厌恶了,还要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对着父母先生卑躬屈膝,作揖行礼,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屈居人下才来的,她们却指望我向那些无用的秀才学子一样听话,见了鬼了!
送来顿了许久,后面的那群等着的人却也想过过干瘾,不停催促着。
送来加快速度,将衣物敞开,心里想那群人做奴才也没有做奴才的样子,就只是一下就看出奴才的蠢笨,算了,这群傻子,也就是自己用来戏弄下寻寻开心的。
这群奴才,永远只是奴才。和自己不能比。
送来双手触摸着妓子的肌肤,感受手下的颤抖,心情才稍微转好了些。
就在此时,一个清凉的女声闯进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尊贵。
‘在神庙之下行那龌龊之事,你们还真是厉害啊。’
女子一声冷哼,底下的一群人便都惧怕地缩下/身体,一点没有刚才张牙舞爪的放肆。
送来在心底嘲笑,面色不改。
‘龌龊?你倒是问问着靠卖身为活的妓子,这是不是龌龊?’
‘他不是妓子。’
‘不是妓子,难道还是三从四德的良家妇男不成?你见过这样的良家妇男?’送来心里好笑,姿势没有丝毫改变,神色却不是,若是眼前女子将自己的事情告发了,家里又指不定要发什么洪水了。
‘我要他。’女子神色不变,没有丝毫慌张。
‘说要就要,你把我当什么了?’送来佯怒。
‘我要他。至于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费心点出来。而且,这里人多,嘴杂。’女子缓缓吐出的话不啻惊雷,送来内心咯噔一下。
‘哼,也对,你本来就看不起那群奴才,因为,你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女子蹬着铁靴子,一步步逼近送来,‘对么?’
送来动弹不得,进退两难。他可以感到那群奴才可恶偷笑的嘴脸,还有对自己的鄙夷嫌恶。恶心至极。
女子“请“开了送来,将妓子被褪下的衣物一件件穿上,系上仅有的一个纽扣,轻柔得横抱起他,放到庙外的马车上,马车华贵而奢华,在黑夜中也行驶地极为平稳,没有颠簸。
送来没有动作。
等那女子的马车在黑夜里失去踪影,送来才真正脱力坐实在地上。
‘老大,没关系,那女的仗势欺人,我们不和她计较。’
送来点头。
‘老大?老大?’
送来点头。
他空洞地望向女子的马车消失的黑夜。心里的不甘心到达极点。
总有一天,我会是万人之上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日后不能挽救的痛苦。来求我啊,我和那群只会趋炎附势的丑恶嘴脸不一样,至少我的丑恶给我带来了更多,这是你说永远不能明白的,这是现在尊贵在上的你永远不能明白的。
“我救了你?”
“嗯。”
“就这么简单?”
“嗯。”枕袖风微笑着点头,略微带着点腼腆,“就这么简单。”
枕袖风轻轻吐出一口气,用无人可知的声响冷哼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目。
“你把我救走之后,待我极好。”
‘吁吁吁~~~~~~~’
女子轻哼,华贵的马车在黑夜中缓缓停下,如同幽灵。停下的地方是一座奢华的大宅,红漆大门之上是金色御字提请牌匾。
车前白马生性机身健体高,满身灵气,在黑夜中可显锋芒,主人一声令下,又转变成温顺的模样。
这般的良马,却终为拉车之用。
白马尾巴轻甩,女子进入车厢将昏迷的枕袖风抱起,方才气势逼人的模样终于化为一片冷漠和面无表情。铁靴跨过高高的门槛,怀中的人因为伤口被触碰而闷哼,令人邪念丛生。
女子不为所动,也不给予丝毫怜悯,也没有丝毫动情。
女子推测了下那药性,估摸着大约还要几个时辰才能苏醒,便将枕袖风放在床上,慢慢走了出去。
谁知枕袖风早已习惯了药性,抵抗力也变得厉害地惊人,加上刚才生死攸关的一闹,神智清醒地甚至有些异常。枕袖风被放在床上,他能感受到身边的温暖,可惜身着的还是那身妓子的衣服,但是内心却十分安心。一直在逃亡,挣扎的自己,不是没有幻想过能有一天遇上个好妻主,但是久而久之,这个愿望变成了笑话。
现在的枕袖风已经无欲无求,只愿能找到一个容身之地。
但是现在,命运显然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她救了我的命,她是个好人。
至少枕袖风是这么想的。
女子端来一碗灰黑色的中药,丝丝热气蒸腾,女子将枕袖风从床上轻轻地扶起来,细腻地吹凉了,看着枕袖风一口口喝下,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枕袖风的心如水一般融化了。
他低下头,口中的药加了无数的甜草,冲淡了药的苦涩酸辛,苦和甜相伴的代价就是另一种难以下咽的味道,但此时如蜜般可口。
女子挽了枕袖风的手,枕袖风面红耳赤,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子,又得提防踩了谁,又不能太失态,忙碌得不行,却幸福得不行,哪个男子能到如此地步,所以即使是为她赴汤蹈火,他也是在所不辞的。
两人行了不过半条街,身体半好不好的枕袖风便虚弱地累出了半身薄汗。
‘喂,你是什么东西,身为男子还敢这般放肆,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没有点羞耻。哼,真是有伤风化!’一位华贵装束,头上珠钗满布,的中年女子鄙夷地呵斥道。
枕袖风吓得没有反应,等到身体终于把自主行动的意识换给了他,他已经止不住缩到女子身后了。
女子握住了枕袖风的手,对着眼前的青年女子斥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哼,不过仗着自己是个东西,就放肆来咬人了,他不过也是个得了势的什么侍郎吧,就仗势欺人,不知羞耻啦?’
女子面部表情变得冷漠看不出波动:‘闭嘴,我的人用不到别人来教训。’
‘闭嘴?你叫我闭嘴?!’
那中年女子怒不可遏,招来了几个魁梧的家丁,家丁们得了令,一股脑地冲上来,一时间棍棒划风之声不息。
枕袖风惊恐万状,更多的却是对女子的满腔担心,闭上眼睛,等到张开眼的时候,家丁们已经一个个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连痛哼都是断断续续的,而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手拿皮鞭,足蹬铁靴,宛若王者,至高无上地俯瞰着众生。
女子一步步走向刚才放肆的中年女子,手中皮鞭抬起,狠狠抽了下去,那中年女子惨叫一声,落荒而逃,但是轻易放弃是不可能的,皮鞭迎上了逃跑的路线,又是一鞭,又是一声惨叫。那中年女子被鞭笞在地,浑身抽搐,再没有了刚才威风凛凛的模样。
‘伤害我的人,必然受到我的伤害。’女子将皮鞭放回,一只脚踩在那中年贵妇人身上。
说完,一脚踩在贵妇人的右手臂上,只听嘎嘣一声,骨肉断裂,手骨碎裂。
“我对你,就只有这样?”
枕袖风摇了摇头,“不,你比你想象中的好。”
“那后来呢?后来我们为什么会不再一起了?”严符若发问,她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为什么,你现在又会在这里?”
枕袖风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这是我的选择。你没有半点错误。”
四个月过去,枕袖风终于能够接受女子的关心,不再胆小地不发一言,不再畏缩地躲在一边。他对着女子展示着自己的一面,偶尔撒娇,偶尔卖乖,却总是能够得到女子的欢笑和宠爱。
他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终有一天会消失,却不知道会如此之快。
女子说他需要接近朝廷上最有权势的那人,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枕袖风没有考虑任何其他,他只记得“接近”,“权势”,“丞相”。这是他的目标。
第二天,一位身着藕合色的百变妓子粉墨登场,就如同戏剧里的花旦,以一个极为隆重华丽的姿态潜入了这个舞台,可笑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出场,直到他把握了整个戏剧的时候,这里便只是他的舞台了,他一个人的舞台了。
为了那一天,他要潜伏,他要塑造一个百变的形象,他要才貌俱佳,他要善识人心,所以他学会了察言观色,磨利尖爪,藏起獠牙,所以他去学习琴棋书画,去学习斧钺刀叉。
学习是件开心的事,不是么?
严符若很疑惑。
他是花魁,不愁吃不愁穿,甚至也不缺讨好献媚的女子,就算想选个好归宿也不该要选那什么朝廷官员,一如宫门深似海,一入宫斗半条命,谁愿意下半生与那勾心斗角的生活为伴?原本看透了人间烽火红尘,丑恶嘴脸的人本该都喜欢那些纯洁天真能给予心灵慰藉的人才是,但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当然,作为有见地的现代好青年,助人为乐的严符若也的确委婉而曲折地表现了自己的建议。
但是枕袖风没有回答,也没有表情的变化,只有那个完美的笑容。
严符若略微有些了然,又略微有些疑惑,便开口问:“你喜欢她?”
枕袖风不置可否,笑容不减。
“可能吧,至少我很想得到她。”
严符若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习惯了女尊国的设定,现在乍一听来,反而有一种不适应,就好像…好像…从隔了千年的棺材里跳出的崭新的僵尸操着一口极其标准的普通话甚至夹带网络语言与你侃侃而谈的感觉。
但是枕袖风的下一句话就让严符若蔫儿了。
他说“你要帮我。”
他说:“因为你是我的主人。”
他说:“求你。”
然后他缓缓地朝严符若跪下来。
不愧是繁荣的江南,不愧是欢盛的魁举日。盛日未至,盛况先行。来往熙攘人群喧闹纷扰,大街小巷无处不是欢声笑语,落日金光灿灿,像熔化的金水一般,暮云色彩波蓝,仿佛碧玉一样晶莹鲜艳。人们个个帽子镶嵌着翡翠宝珠,身上带着金捻成的雪柳,打扮得俊丽翘楚。
一离开妓馆,枕袖风自动地走在了严符若的身后,好似男子本就不该走在女子之前。
严符若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常的而且没有食客爆满的馄饨铺,正抢到位置沾沾自喜却见枕袖风没有落座,便问:“你不坐吗?”虽然女尊,可是也没有变态到不让男子坐的规矩啊。
枕袖风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会去隔壁那家的。”
严符若诧异地望向隔壁,一座由红竹排起来的的竹楼矗立在眼前。红色的竹子是不是染色不说,但是每一根竹子都是相同粗细,每一节的高度相同,每一个连接的纹路都是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什么变化的。这样的竹楼,看似清新淡雅,实则华贵非凡,是为那些装作高雅的文人志士们准备的,非一般人可去之地。
“原来我这么有钱么?”
“我有。”枕袖风说。
严符若怔了怔,还是摇头说:“不用了,这里挺好。”
枕袖风不置可否地点头。
“喂喂!”远处两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严符若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却见是白木和香药两人。声音是白木的声音,但是从这两人形影不离的程度来看,香药也在是必然的。
“你们也来吃这里的馄饨么?这里的馄饨超好吃哦!”白木兴冲冲地介绍:“还有春不老豆腐!是招牌菜哦!连香药都说好吃呢!连香药都说好吃!这可真是不容易呢!”
严符若噗嗤一笑,很是赞同地点了两碗馄饨和一碗春不老豆腐。
枕袖风招来小二,点了一碗辣子鸡。
等到辣子鸡上来的时候,严符若被满目的红色亮瞎了。这红色朝天椒放的量有点不能接受。光是看着,颜色逼迫上来的威压已经让人口中冒火了。严符若正在想怎么办时,却见枕袖风已经拿了筷子,正欲动手。
“你…喜欢吃辣?”
“以前吃的都是辣的,后来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以前某些快要废弃的小神庙里,为了防止祭品早日腐坏,就想出了放大量盐和辣椒减慢食物腐败或者单纯减慢外表腐败程度。枕袖风为了生计,不得不冒不韪而为之,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吃咸吃辣,倒也真算不得喜爱,只是一种难以改变的习惯吧。
“最好不要哟。”严符若有过吃辣上火,吃辣吃坏肚子,吃辣吃坏嗓子的各种经历,倒也有点久病成医的意味,于是循循善诱道:“吃辣虽然富有营养,但是由于辣椒的性味是大辛大热,容易上火。”
“所以?”他邪邪一问,半开玩笑。
所以?他问所以?若不是见到枕袖风的另一面,她或许以为这就是一位天生凉薄、无欲无求,甚至有些纨绔的少年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