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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盛日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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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庭院,沉寂的粉蝶,慵懒的梳妆,悲惨的佳人。
枕袖风安然地坐着,油灯边上,一只蛾儿扑腾着翅膀冲往烈焰中,一灯如豆。
这是蛾儿的天性,改变不了的事实。
严符若拿着新买的药草集在灯下苦战,一旁堆积着各式的兵法书、字典、女训、男训等等。这是这几天的攻克的任务。严符若正被各种枯燥的药学知识折磨得头疼,一只扑闪着的幢幢黑影占据了眼前仅有的昏黄的光明,严符若抬眼一看,是一只蠢笨的蛾儿撞入了火焰之中。
严符若顺手用桔梗挑开火焰,挑动已经失去求生之意的蛾儿。
处于生死之交的蛾儿在飘转的火焰中狂乱地挣扎,终于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火海。越飞越远,飞出围墙,飞出重重封锁,飞向遥远的自己的天地。
枕袖风像是受了极大的触动,眼神灼灼地盯向严符若。
“怎么了?”严符若疑惑。
“没什么。”枕袖风嘴角绽放了一个完美的笑容。严符若下意识一抽。
“没什么。”枕袖风低下头喃喃,笑容凝成一个面具。
严符若默默地看向这个可怜的敏感的人儿,兀自叹息一声,然后像是自暴自弃地开口:“算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明明到了明天就是魁举日了,这个可怜的花魁还是毫无怨言,并且毫不容商量地陪着自己呆在这里看书。虽然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但是其实细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很简单地看穿这个很复杂的人。
一出妓馆,两人的关系就调了个个,倒是枕袖风各处拽着严符若,从典当铺逛到书铺,再到药铺,一路上似乎是兴致勃勃,却又表现出没有什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只是有目的地做着没有目的的事。
枕袖风随手挑起一根紫红的药草:“你记得吗?我总是很容易受伤,你就熬药给我,熬那种苦得不能下咽的药,后来你听说放甜草有用,就死命地往里面加甜草,你不知道那味道才更…”枕袖风自嘲道。
“是吗,哈..哈..哈…”
枕袖风突然停下话,转回头,痴迷地看向严符若,痴痴地不言语。
严符若沉默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严符若慢慢地放松心情,陪枕袖风逛街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紧张,到了后来,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这天过得倒是比想象中的慢上许多,回到妓馆,避开奢靡中的众人,翻开还未看完的药典,一天才算将将到了尽头。若是明日不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倒也得算是这些日子里来最不需要苦心算计的欢欣日子了。
手捧着还未合上的书典,严符若先是进入了梦乡。
砰砰砰!砰砰砰!
“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紫红的雕花木门被急促地重力锤击着,强烈的光线透过门槛刺激着感官,伴随门外焦躁嘶喊着的声音,严符若这才缓缓睁开眼。
日上三竿。
砰砰砰!!!
严符若打开门,看到一身艳红衣衫,却发丝凌乱的香药跪坐在地上,近乎绝望地抽泣。
“帮帮我!白木他..白木他….”
严符若从刚还昏昏沉沉的懵懂时刻倏地清醒,“他怎么了!”
香药自嘲地苦笑,脸上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嵩岚,她看上了白木。她把白木抢走了。但我竟然…我竟然无法阻止。”
“他明明还要等他的妻主的,明明说好了的。但是她…救救他!他是不愿意走的,是她把他带走的,他在等他的妻主,他的妻主再没有人性,也比得上跟了嵩岚。我不放心,就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放心嵩岚,她…”
严符若理清思路,将半是疯魔了的香药扶了起来。
“嵩岚…那枕袖风呢?”
“他跟了嵩岚。”香药顿住,然后声音音量陡然增大,声音哽咽着怒吼:“为什么人人都向往着嵩岚,难道男子真的只有被牺牲掉才算是有用的,为什么?!为什么世上会有女子!为什么就没有我们男子的一丝生存之地呢!”
严符若沉默,等到眼前颤抖的人逐渐恢复理智,偷偷地瞟向这个唯一的女子——严符若。
“那你呢?”严符若斟酌着开口。
“我,我根本不稀罕。她们根本不曾在意过我,害我还苦苦地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我其实根本不稀罕。也得亏她们,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们的身上。我明明有机会逃离这里的,和白木一起。我真傻,我甚至曾经以为…哈…哈哈哈…”
“救救他!求求你!”
严符若将视线直射向刺眼的太阳,然后冲向里屋,将深红色木柜打开,不出意外,枕袖风留下了很多银两,将几乎是他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她。严符若攥紧手中的珠宝,第一次感觉它们如此地刺眼和突兀。
昨夜翻开的书还未合上,昨夜的美好就已经如泡沫般粉碎了。严符若将目光投向那本药草集,内心泛起一股物是人非的凄凉,这是从未从古人的诗句里领略过的。
药草集中,一根紫红的药草映入眼帘,名曰嗜梦。功效如其名。
这正是昨天枕袖风“无意”中拾起的草药,而并非所谓甜草。
严符若嘴角一丝苦笑。
她看向窗外正午的太阳,以及太阳底下歌舞升平的江南。
没有奢望任何人的帮助,两个人攥紧双手,全力奔跑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衣衫散乱,随风飘扬,汗水反射着阳光,风依旧喧嚣。
万人空巷,此刻只有前厅里咿咿呀呀人声鼎沸,迎接最后的疯狂。
严符若推开紧闭上的金红色大门,仅仅吱呀一声,沉重禁锢着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彷佛它等待的就是这样打开的一刻。日影斜照下,两个人影飞奔向舞台之上,最后的几个妓子们睁大眼睛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连所谓的评审女官都没有反应。
“对不起,我来晚了。”说罢,严符若一步步走向辉煌的舞台,灯红柳绿,彩带横飞,可真正笑着的人并不多。
严符若抬起头,一脸大方淡然地俯视着底下的众人。素色纯白的睡衣,未盘起的头发,根本没有梳妆的面庞,光是这些,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况且,她是个女子,而坐在她之下的,只有女子。
刚奔跑的脚踝还带着点痉挛,散乱的发丝上还沾着点点汗珠。
如果这些女子认真地看向严符若的眸子,她们可以从中感受到除了强韧之外的许多情绪。
比如,浅浅的不甘;比如,淡淡的不屑;比如,赤裸裸的蔑视;甚至,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轻慢。正如她一如既往所拥有的。又比如,现在滔滔的愤怒。
她可以唱的曲子有很多,无论是悲春伤秋,儿女情长,还是世事多舛,人生苦短,即使是朝政无常,家国无望,她所能够理解的也比这些所谓的朝廷官员多上许多。
但是她不想唱,没有一丝力气留给取悦这些女官。
“没错,我是个女子,让你们没有任何兴致的女子。但是我是个女子,一个你们可以完全利用的女子。你们宁愿选择那些用来把玩的男子,也不愿将我带走。我毫无怨言。”
“那你的才艺呢?别告诉我你一无所长?”一个居中的评审女官不屑发言。
“我的才艺,我不会给那些不会。”
“哼,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根本就不在名单之上,根本就只是个哗众取宠的女妓子罢了吧。”
那不依不饶的女官加重了“女”字的音,严符若竟然无言以对,她在这之前,根本完全不曾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
“你身后的家伙也就是个被我们丢弃了的落魄妓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叫嚣?”
丢了魂魄般的香药被唤道名字才怔怔地抬起头来,几个曾经与之有些交情的评审女官讪讪地低下头。
“对不起,女官大人。”之前的劲装女子换了套端庄的湛蓝式服饰缓步走向前,“是我的过错,是我忘了将这女子登入名单之中,我本来想给诸位大人一个惊喜的。”
那一直盛气凌人的女官失去了话头,只能点头。
“这女子的确非同一般之人,请诸位大人认真斟酌。”劲装女子补充道。
渐渐地,几位女官首先选择了改变立场。
再渐渐,之前讪讪的女官也加入了阵营。
面对面色不改的严符若,越来越多的人摒弃了偏见,或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或只是跟风。
舞台之下一片寂然,但那些寂然的妓子们脸色各异。
严符若冷寂的面庞终于凝起一丝笑容。她看向底下的众人,兀自开口。
“我要嵩岚。”
可能当时的枕袖风也是这般模样说着这般话语吧。严符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