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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第二章

      曾有才后来想起那件事,还觉得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
      若不是自家养的小狐咬伤了杜志荣的脚,自己就不会挨了杜志荣那一记飞镖,也就不会捂着胳膊腆着脸去找张桂芝求药。
      张桂芝是午阳岗上唯一的郎中,虽是女流,医术还算有口碑。见他受了伤,张桂芝连忙翻开了药匣子,嘴上念着,先是杜老板跛着脚来,又是你胳膊上扎出血,做生意不得互相结仇,和气生财才是要紧。
      曾有才托着受伤的手臂,垂头丧气地解释,我家小狐平日最是乖巧,从来不和人顽闹,谁知道今天是遭了什么邪,见着杜老板就咬着不松口。
      张桂芝啪得合上药匣,擦了把额头说,曾老板,我这里止血续骨的药材不够了,得去趟紫源泽。
      曾有才手不能动,看来今日也是开不了张卖不了小吃,便对张桂芝道,张娘子,我同你一起去吧。
      熟料这一去,他们不仅采到了需要的草药,还发现了一样绝想不到的东西。
      他们带回了一个大活人。

      这愈伤藤和散魄花只有紫源泽里才有,叶形根茎就同我手里一样,曾老板要是有空也去找找,两个人总比一人快些。那时候,张桂芝手里握着两棵截然不同的草药给曾有才比划了半天。
      曾有才学着她卷起裤脚,猫着腰细细地在紫源泽里找起来。
      突然,他的脚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一丝一丝的古怪触感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曾有才抬头一看,水里浮着乌黑一团头发,他恰恰是踩到了那团头发的发尾。
      头发,自然是长在人的头上的。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水中,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曾有才大惊失色,朝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溅起一波水花。
      张……张娘子!
      张桂芝的声音渐渐近了,曾老板,我药材采得差不多,可以回去……咦,你怎么坐下了?
      她走到近前,看见了让曾有才脸色发青的东西,脸也白了一白。
      怎么说也是做郎中的,死人不是头一回见。张桂芝当即蹲下身子,扶住那人脖颈让他坐起来,一手抓过手腕探向脉搏。
      片刻后,她长吁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人还没死呢。
      曾有才听她这么说,壮起胆子去打量那人的脸,面容苍白,嘴唇些许发紫,除却这些,长相倒是端正得很。
      哎,你来,把他背回去。张桂芝想把那人架起来,奈何力气实在不够。
      我才不背,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人没死,不如把他丢在这,等他醒了自己走吧。曾有才一想到方才被这人吓到腿发软,心中忿忿,更是不愿帮忙。
      张桂芝瞄了他一眼,不背是吧,我看哪,曾老板你的手也不用抹药,就放在那,让它自己好吧。
      曾有才瞪着她,弯下腰,完好的那只胳膊反手拍了拍背,我一只手使不上力,等下你得扶着。
      张桂芝将水里那人挪到曾有才的背上,接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给带回了午阳岗。

      人一放下,曾有才便催着张桂芝包好药,扭头即走。
      张桂芝也没在意,曾有才说的其实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道这人是什么人,谁知道他有没有惹上什么大麻烦,不然,怎会昏迷在紫源泽那个地方。
      周围也没得脚印啊……她想着,心一咯噔,该不会,是从紫源山上掉下去的吧。
      可要是从悬崖上掉下去,早该粉身碎骨了,哪会像现在除了有点发热,全身都是好好的。
      还是先等人醒了再说罢,张桂芝下定了主意,转身出屋去熬一碗凝神汤。
      结果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天。

      头好痛……

      穆玄英的手背贴上额头,从太阳穴向内,神经突突地痛。
      他的嘴很干,四肢发酸,仿佛大病了一场。
      等神志清明了些,他一咬牙,手一使劲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目,仔细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房间,他很肯定他从未来过。
      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感到迷茫。但是再仔细地去回想,脑海里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片段。
      神秘的白衣女子,从南屏山一路跟随他到枫华谷的探子,离开浩气盟之前留给谢渊的信,他说他要去访亲问友……
      穆玄英记得,他本来是想去昆仑。
      可去昆仑做什么,那里不是恶人谷的地盘?
      他头部疼痛还未减轻,能感到疼痛,证明眼下不是做梦。
      眼下不是梦境,之前呢,之前的难道是梦?

      “小郎君,你可醒了!”有女人的声音忽而传来,穆玄英抬眸看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荆钗布裙,手上端着个散着热气的碗快步走到他床边。
      他眨了眨眼,暗忖着眼前景况,恭敬地道:“大娘,是您救了我?”
      那女子粲然一笑,露出眼角细纹,“我是郎中张桂芝,你要叫大娘也行,小郎君现在感觉如何了?”
      “头有些疼,其他无碍。”穆玄英道。
      “头疼也难怪,你可是昏睡了三天,要不是脉搏平稳,我都要以为你死了呢。”张桂芝心直口快,将手上的碗端过去,“人既是醒了,就不用大娘喂你了,自己喝。”
      穆玄英点点头接过去,小口吞咽了一下,皱起眉,道:“苦。”
      “良药苦口,喝。”郎中这里,病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张桂芝坐在一边看他,暗笑这小郎君看着该有弱冠年纪,居然还像孩童一样怕苦。
      穆玄英很听话地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说也奇怪,这极苦的药落入肚里,额上一出汗,倒是轻松许多,也不再觉头痛。
      “多谢大娘,”他将空碗递回张桂芝手里,道,“听大娘刚才的话,我昏睡了三天?”
      “是啊,还是我和曾老板把你从紫源泽给背回来的呢!”

      紫源泽。
      自己是在紫源泽被发现的。
      那么,之前的一切也不是梦。他确实是被那白衣女子推下了紫源山。

      比起多年前那一次坠崖,这次倒是全然无损,还真是出乎意外。
      穆玄英停了停,道:“敢问大娘,这里是何处?”
      张桂芝手捧空碗,打量着他,“枫华谷的午阳岗,小郎君应该认识吧?”
      要是不认识可糟了,能把一个人丢到他不识得的地方,说明他确乎是被人所害。而这仇家离没离开枫华谷,还不知道呢。
      “认识,”穆玄英慢慢道,“以前,我也来过这儿。”
      “是么,以前是什么时候?”张桂芝来了兴致,问道。
      她在这午阳岗呆了不少年,自认记忆极佳,却从未见过眼前的年轻人。或许这人来的时候年纪尚小,如今人长大了自然不认得也是有的。
      穆玄英蹙起眉,过了半晌,才轻轻道:“没记错的话,是天宝五年。”
      张桂芝瞪大眼睛,嘴巴一张,“哈,小郎君肯定是记错了!而今正是天宝五年。”

      这回,轮到穆玄英倏然变色,霎那间失了言语。
      天宝五年时,他还只是个十岁稚子。
      但眼下,他明明就是二十岁的年轻人。
      要不是眼前这妇人疯了,就是他傻了。
      穆玄英横手捂住眼,隐隐感应到似乎有件诡异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他却徘徊在迷雾之外,进不去也离不开。
      张桂芝脸上露出怜悯之色,这年轻人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意识尚未清晰,记错了时间也有可能。还是让他好好休息,等他彻底好了再来帮他想想。
      “你先歇着,大娘还有活要忙,等一会儿再来看你。”她站起身,小声嘀咕抱怨了几句闲话,便要出门。
      穆玄英心中正自纷乱,耳朵却灵敏地将她嘀咕的那些话全收入进。

      张桂芝说,激浪庄和烈焰庄的那群狗腿子,又跑到枫华谷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看到他们受伤简直大快人心,我才没心思去治。
      激浪庄,烈焰庄。
      天宝五年年间,激浪庄和烈焰庄所谓的贤士们出现在枫华谷,他们干了一件事。
      一件能让穆玄英立时坐不住躺不下的事。

      张桂芝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回过头去。原本半坐在床上的病人已经站在了地上。他的嘴唇干得起皱,脸色还带点苍白,可眼中有一种烈烈的,不可直视的神采。
      “大娘,你说的那些人,在哪?”

      ***

      眼皮动了动,莫雨睁开眼。

      头顶上方,无数金黄色的叶片汇聚着,像一张绵密的网网住了阳光。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惊讶地发现身体并没有感到疼痛。
      身下是清凉的水,然而水面很浅,几乎感受不到水在流动。
      莫雨手按住身侧,一个用力,整个人从水面站起,哗啦啦落下无数水珠,溅向水面,激起一闪即逝的漩涡。
      他立于水上,水刚刚漫过脚踝。等水波平静下去,他低头看见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披散的黑发遮了半张脸,露出的另半张脸面无表情。
      他没失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之前的情景——

      为了寻找失踪的穆玄英,他策马奔至午阳岗,遇见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
      道人先是讲了个莫名其妙的鬼故事,接着告诉他,穆玄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话要听在别人耳里,多半就要对那疯道人饱以老拳痛揍一顿,先把他送去另一个世界,看他还敢不敢再说胡话。
      其实,莫雨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比起揍疯道人,他更想揍自己一顿。他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听一个疯子乱说,而不是抓紧时间去找穆玄英。
      也罢,还是不打那老头了,疯子何苦为难疯子。
      之后呢,莫少谷主就这么直直地走上了紫源山,然后朝悬崖下头蹦。

      如果一定要给他的行为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那就是,他又犯病了。
      算来,恶人谷的少谷主大咧咧地跑出恶人谷,单人独骑,没带任何随从,不可谓不冲动;听信一个神棍的忽悠,心头一恸,不顾后果地跳了崖,不可谓不冲动。
      不过人活一世,总该冲动那么几回,才不会觉得人生没滋没味。

      莫雨仰起头,望见陡峭的山壁,高不可攀,令凡人心生畏惧。
      紫源山下,紫源泽。
      他侧过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去找一样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找着,还是害怕找着。
      四周除了水,便是小块洼地,有水,有草,却没有属于一个人的一只布鞋。
      莫雨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缓缓地放下来。

      他心放得太早了。

      就在此时,紫源山上,有个细瘦的小小身影飞速向下,朝莫雨所立之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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