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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梦觉 ...

  •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风中传来细微的铃声,站在人群中的傅介子猛然抬头,正对上远处一双写满失望与愤怒的深蓝眼瞳!那个娇小而羸弱的女孩子,那个总是红着脸站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他的女孩子苍白了小脸,纤细的十指交叉着捂在嘴上,大睁着的眼眸中波光潋滟,清明透亮的泪水布满了整个脸颊。那个女孩看到他抬头,脸上掠过一阵惊恐,随后就变成了绝望。她一转身,白色的瘦小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什么人!”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军士们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见了女孩的身影,几名军士当场就准备追上去。但却被傅介子拦住了。
      “没关系。……她做不了什么的。”从这位名闻遐迩的汉朝使节的脸上,没有人能看出半点心思。

      女孩什么都不管了,拼命地朝着王宫的主殿——金凤殿跑去,连可能会被路上的军士发现杀死都顾不及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在已经确实看清了自己的父王已经死于非命之后,她为什么还要急切地跑到那里,而不是先逃出王宫。她的心,已经被强烈的绝望与悲伤充满了,在一夜之间,她丧失了亲人,朋友,以及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刚刚萌芽的初恋。这种沉甸甸的丧失感逼得她几乎发狂,再也容不下任何的理智与感情。头发被挂住发辫的树枝扯断,衣裙被树丛撕烂,一只鞋的鞋带脱开,鞋被从脚上甩出去,柔嫩的小脚被地上的石头砂粒磨破——她恍然未觉,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夜空诡暗,星星都没有了光彩。月亮仿佛看到了地上发生的惨剧,躲进了云彩里空自咨嗟。一片黑暗的夜里只有宫殿中的灯火,还有寂静中闪现的稀稀拉拉几点火把照亮。远远传来的喧闹声,尖叫声,刀剑碰撞声,更显得这个夜静寂得怕人。
      金凤殿就在眼前,奇怪的是,路上的人居然出乎意料的少,也许是不认为这片地方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迦陵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闯进了宫殿的后门。地上是守卫和侍女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碧玉的地板上,黑红色的鲜血在碧绿的地板上凝固成一幅诡异的画面。原本放置在殿角的大鼎在打斗中被撞倒,连着里面的水也一起流到了地板上。装饰在墙上的厚重的红呢墙帘被染得更红,撕扯得零零碎碎。镶在墙壁上的玉石珠宝也一样,溅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
      迦陵害怕了。虽然她已经觉得自己没什么再可怕的,但是她仍然害怕了。她小心翼翼地绕开地板上的血痕,心惊胆战地走过后殿通道,走向应该是王妃居住的后殿。
      努力无视身边两具尸体,迦陵颤抖着推开了后殿的门。出现在她眼中的,是一片凌乱的房间。但是,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出现她最害怕的图景。迦陵终于感觉已经冰冷的身体多了点暖气,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正当她想要离开去寻找母妃时,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嘀——哒。”
      “嘀——哒。”
      这个声音,类似于雨水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嘀嗒声。但是附近的尸体都是倒在地面上的,血流到地上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似乎离迦陵很近,仿佛,就在她身边……
      迦陵按在门上的手再次开始颤抖,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她迟疑着,放开手走进后殿,然后……扭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后殿里传来尖利的惨叫声,然后,白色的身影猛地冲出殿门,力道大的撞倒了走廊边上的火盆。可是那个孩子连头都没回,尖叫着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后殿的门后墙上,一把黑铁长枪钉着一个一身华丽服饰的女人的尸体。已经死去的女人被枪钉在墙上,原本绝色的面容,被死亡扭曲,青灰的脸色,大睁的双眼无不昭示着她的不甘。从她的左胸开始,血染红了整件衣服,以及下面的地板。直到现在,血还在一滴滴地滴到地面上……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明净如晴空的眼眸缓缓张开,仰望着漆黑无光的夜空,少年轻轻起身,却发现身体居然在虚空中飘荡,不由得怔了一下。
      “…… ……”
      耳边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但是,虽然知道他们在说话,可是少年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且,这种听不懂,不是因为两方使用不同语言导致的听不懂,而是近似于听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动物交谈时的感觉。他看到那个文人模样的人给周围的军士下命令,看到夜色中还有几个军士向这边跑来。
      同时,他也看见,躺在宫殿台阶上,那个有着与自己完全容貌的少年,茫然仰视夜空的黯淡无光的天蓝色眼睛。
      ……那个……是我吗?
      ……我已经死了吗?
      没等他想明白,在他耳边终于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词汇。
      “迦陵。”
      迦陵?是人名吗?还是鸟的名字?少年疑惑地看着说出那个词汇的男子。那个文人模样的男人表情沉静一如往常。但是心底是惋惜,是叹息,还是同情,又有谁说得清?
      “……迦陵。”少年轻声重复那个词汇,那词念起来极为好听,如珠玉相碰之声,叮当作响,一抑一扬都极到妙处。不由得多念了几遍,却觉得眼前一花,转眼间,飘过几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淡粉衣裙的成熟美人胸口染血倒在榻上,一身白袍的出尘女子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雍容华贵的绝色妇人被一杆铁枪钉在墙上。
      等能看清东西了,却发现已经不是在空寂的庭院,而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大殿的装潢极为辉煌,高高的台阶上摆放着一张纯金的大椅,背后的屏风上依序镶着七色的宝石,代表太阳、月亮、金曜、木曜、土曜、水曜、火曜的星象。再往上,是展翅腾飞的金翅鸟。如果是平时走进这里,几乎本能地就会被这种华贵的威严所震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台阶下,黑色卷发的少年永远闭上了那双深蓝的眼睛。台阶上的大椅里,仍旧坐着它的主人,但是却是失去了头颅。背后的屏风被溅射的鲜血染成了诡异的红色,映在纯金色的底色上展现出的是近乎妖艳的华丽。不知何时,宫殿中着起了火。火势很凶猛。地板上的尸体已经流干了血,一张张不甘而狰狞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仿佛地狱浮屠。金光、火光、血光,交相辉映,照射出灿烂而辉煌的景致。
      在金与红的盛宴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是那样的突兀。柔弱娇小的女孩像平时撒娇一样,跪坐在王座旁边,双手拥紧无头躯体的腿,娇憨地用脸摩挲着父亲的膝盖。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纯白衣裙上沾染了鲜血,开出一朵朵娇艳的红花。连露出来的一只小巧的脚都沾了血污。苍白的小脸,在火光中显得红艳,零乱的黑发挣脱了铃铛的束缚,披散在她的脸上,肩上,裙子上。深蓝色的大眼睛中映满火光,可是她却似乎看不到眼看即将夺取她生命的烈火,犹自带着纯洁而空洞的笑容。除了纯洁的欢欣,没有半点其余的感情。
      火越燃越大,小小的白色身影转眼之间就被吞噬了。宫殿四处传来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随着一角的梁柱烧尽,轰的一声,宫殿的一边塌了下来。
      火燃得愈快愈猛,熊熊燃烧的火焰毁去了地下的地狱浮屠,燃烧着的火苗直冲天际。猎猎的火焰烧尽了忠肝义胆,烧尽了雕梁画栋,烧尽了钟鸣鼎食,烧尽了信仰辉煌,将亲情,友情,甚至是也许曾经发生过的爱情都付之一炬,再没有半点留存。只留下直抵夜空的金红色火焰,在苍茫无光的夜空下尽情地燃烧,仿佛于火中诞生的金翅鸟一般舒展齐天的羽翼,鼓动翅膀飞向天空那一方的净土,飞向永恒的天国。

      在这灼天的火焰中,一个静谧而苍凉的声音,超越了古与今,超越了空间的界限,在天空中不断地悠远回响——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元凤四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轻将勇敢士,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王喜,与介子饮,醉,将其王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子遂斩王尝归首,驰传诣阙,悬首北阙下。封介子为义阳侯。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

      ——《汉书.西域传》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
      ——王昌龄.《从军行》之五

      “……晓……”
      “……心晓……”
      “心晓!!!”
      眼前一片黑暗,随即,一道光跃进了微微张开的眼睛。终于醒来的少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打转,强烈的干渴感烧得他的喉咙干哑,视线里漫天的黄沙和犹在眼前流连的辉煌火焰一时间交错起来,分不清孰真孰幻。唯一可以看清的,是正满脸焦急,拼命叫着他的少年。
      “……煌……华……?”
      “你这个笨蛋!”迎接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心晓的是一声大吼,已经被吓得够呛的煌华抓起随身带着的水壶,不由分说地强行按在心晓嘴边灌下去。差点被呛倒的心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来,拉开嘴边的水壶:“咳,咳……煌华,你要杀了我吗!”
      “你还想活啊,一个人什么都不带跑进沙漠里,我都是做的收尸的准备来的!”煌华继续生气地大吼。心晓心虚地低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让我怎么准备阿。”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大概是类似附身的样子。”心晓想了想,找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这里是哪里?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他转头,看着自己刚才靠着的一处废墟。
      “这好像是一处古遗迹什么的,我跟着星魂学长的学生证上的显示走到这附近的时候,从远处看到这边的天上有一座很壮丽的金色宫殿——这里很明显不可能有宫殿,而且,那个根本不像是海市蜃楼。我当然就找过来了。——然后就看到你趴在这个台子边上睡觉……”想到那个场景,煌华咬牙切齿,拼命压抑着动手敲人的冲动。
      “呃,你冷静,你冷静……”心晓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就是这个台子吗?”
      “嗯。……咦?”煌华把视线转向了那个台子,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惊讶地咿了一声。心晓也扭过头去,看到在那个布满尘土,似乎就要被岁月彻底磨蚀干净的台子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一道蓝得透亮的光芒。
      “那是什么?”
      煌华站起身,走到台子的那边抹开了台上厚厚的尘土,从台子上拿出了一粒东西。
      “……宝石?”
      那是一颗天蓝色的宝石,澄澈,而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在轻柔明澈的蓝色中,荡漾着柔和的透明波光。在那片天蓝中,仿佛有一道道深蓝的波光掠过,带起点点滴滴的波纹。在岁月的磨损侵蚀下,它的光辉没有半点黯淡,甚至连半点变化也没有。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也只能说那种冰凉剔透的触感更加清晰而已。
      “……煌华,那个……可不可以给我?”
      煌华看着那颗蓝光潋滟的宝石,不由得失了神。听到心晓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走回心晓身边,看到那双天蓝的大眼睛祈求地看着他,几乎是马上就心软了。
      “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给你。”
      心晓双手接下来那颗蓝宝石,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衣服里收好。不知道前因后果的煌华虽然觉得心晓难得对什么东西这么在意,也没有多想。走到另一边去把骆驼拉过来,把完全没有力气走路的同伴丢上骆驼,慢慢向沙漠的外面走去。

      而这片遗迹,在不久的将来就被沙漠上吹拂的风带来的黄沙淹没,再度陷入平静的沉眠,安静地重回古老而辉煌的婆娑旧梦,等待也许根本不会再有的醒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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