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舞者》幻幻青莲

60、火燎

　　“……”
　　“…… ……”
　　“…… …… ……”

　　“……”
　　早睡的少年被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惊醒，起了身，殿里依旧灯火辉煌，似乎仍是夜晚。竖起耳朵去寻刚才的声音，却半点都没剩下，仿佛只是梦幻。少年摇摇头，估计只是幻听，钻进被子准备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一种细细的声音就传进耳朵里来，如怨如诉，好像有调子似的，忽高忽低，忽清晰忽模糊。好像是风吹在沙子上，也像是水打在沙砾上的细细的声音。可是一睁开眼睛，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少年有些烦躁，掀开被子跳起来，披了薄衣，绕到了屏风前面。在烛光闪烁中，屏风上的图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若明若暗。
　　那是一张金翅鸟吞食妖魔的图画，黑色的和红色的妖魔聚集在画面的左下角，占据了剩下整张画的是一只如凤凰一般的大鸟，画得非常精细，分得出一根根的羽毛，每一根翎毛都散发出灿烂的金光，整体上仿佛天空中的烈阳一般耀眼。那如火一般的光明，如火一般的激情让少年不由目眩神迷。或许是被这个场景迷了眼，明明是金色主色调的画面，少年却觉得他在画上看到了血色。

　　“啊——！”
　　一声痛苦的尖叫猛然刺破了寂静的夜，正失神的少年猛然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平静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多了点点火光！少年一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殿门口向外张望，一片深黯的夜中除了刚才那点点灯火，再没有半点异样。可那灯火却不断移动着，一路路移向各处，速度快得骇人。其中有一点明明就是越来越近了。夜风迎面吹来，风中带着清凉的水气，却还夹杂着一种异样的味道，如同铁锈一般的味道……
　　“来人啊……啊！”并不清晰的尖叫声乍然而止，还有慌乱的跑步声也传了过来，似乎就在花园的另一边。花园那一边一下子燃起了灯火，火光中人影涌动，隐约看到兵器的反光。少年被这巨变震昏了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神子大人！危险快逃！！汉军打进来了！！！”一个服侍他的使女慌慌张张地从黑暗中出现，钗鬓凌乱，衣衫不整。满脸惊慌失措朝这边跑来。在离少年只有几步远的的时候，夜幕中忽然响起“铮”的一声，在喧闹中是那样的清晰。
　　一只箭，忽然从使女的胸口透了出来。连血都没流多少，女子保持着那焦急惊恐的面容，又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带着愕然与不甘，倒在了少年怀里……
　　女子纤柔的身体，在轻微的痉挛后，失去了生气。手中的温度迅速变得冰凉，少年仿佛失了神似的，茫然地大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怀中的尸体。对周围的一切都恍若未觉，连靠近的军士手中的刀剑都唤不回他的意识。
　　那双澄净忧郁恍若天空的蓝色眼眸中最后映下的，是仿佛湮没了光芒，一无星子的沉夜。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迷离不定的火焰。是带血的刀剑在火光下的凄厉冷光。
　　——是染满刀剑，浓烈的几乎吞没了整个视野的……血色……

　　“哈……哈……”
　　剧烈的喘息声和铃铛的细碎响声夹杂在一起。漆黑的夜晚里，少女的脚步穿过草丛，拖曳的裙裾被灌木的枝杈挂住，心碎的女孩不管不顾地撕开裙裾，继续向前跑去。
　　秀美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惊恐，深蓝色的大眼睛不时慌张地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追来。那双清亮的眼瞳里除了惊骇，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和理想破灭的绝望。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女孩心中一个劲地想说服自己。可是在眼前越来越鲜明的却是那个粉色的身影——那个一身淡粉染满鲜血，用最后的力量把自己推进秘道的女子的身影——
　　“姐姐……曼佗拉姐姐……”
　　迦陵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在寒冷的夜风中被吹得支离破碎。
　　一同支离破碎的还有另一个身影。直到刚才还在她幼小的心里占据了至关重要地位的那个男子的身影。潇洒倜傥，文采风流，谦容有礼……一切的一切都在血色中褪了色，变了形，失去了少女梦幻的光辉。
　　怎么会……
　　漆黑的夜里看不到路，少女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裙子绊倒，狼狈地倒在地上。膝盖上柔嫩的皮肤一下子就渗出了血。看着被染红了的裙子，女孩脆弱的内心终于崩溃了，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跌了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迦陵哭得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在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刻印下那一瞬间大汉兵士的脸，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狰狞可怕。一直照顾她的那些侍卫哥哥和使女姐姐们都在惨叫声中变成了染满血的冰冷尸体，再也不会回答她的话。连二姐都为保护她被刺死……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宫里整个都乱了，到处都是汉兵，她除了拼命逃跑，什么都做不了……
　　……美好的梦幻破裂，剩下的……是残酷的现实……
　　“呜呜……姐姐……”
　　迦陵一边哭，一边尽力往前跑，即使已经累得喘不上起了也不敢停。啜泣声在风中若隐若现。不知道跑了多久，在视线的那头，依稀有灯火闪现……

　　“……大神殿？……大姐，大姐！”
　　想到记忆中一直是清静淡漠的塔里米尔，迦陵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朝神殿偏殿跑去。可是，跑得已经很近了，她还是感觉不到半点人气。
　　难道……迦陵不敢想。眼看就要踏进殿门口，她却呆住了……殿门口，是两名护卫的……尸体。
　　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非常恐怖。身上的伤口大的骇人，东倒西歪地倚靠在门前的台阶上。一道道淋漓的血沿着台阶流下来。
　　迦陵呆呆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走，走到殿门前。不出意料地，宫殿里正座的下方，倒着一具娇柔的躯体。
　　白得不染凡尘的长袍，鲜血沉淀在上面宛若雪地里的红花一般不祥而妖艳。一向柔顺的褐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背上，遮住了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长袍上银色的金翅鸟，半边都变成了红色，在火光中摇曳着金红的煌煌光彩。
　　“……大姐……大姐！！！”迦陵失控地大叫着，跌跌撞撞跑到倒在地上的塔里米尔身边，拼命地摇晃着已经变得冰凉的女子。即使自己的妹妹就在自己身边悲伤哭泣，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依旧紧闭，美丽的面容依旧沉静，没有一丝生命气息。
　　“呜呜呜……呜呜呜……骗人，骗人……”迦陵除了哭，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正是做梦的年龄，残酷的现实却打击的她体无完肤。女孩的哭声在空荡的宫殿里回响着，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大得吓人。
　　“对……还有神子，神子大人！”迦陵一边哭，一边站起身，但却没勇气象刚才一样跑走，也不敢跑……她实在害怕，如果连那位神灵化身的神子都变成了一具尸体，她还能相信什么？二姐是公主，大姐是大祭司，这两者都惨死了，到底还留下什么？

　　正殿的院子里很亮，无数火把点燃，火光中数十个高大身影，身上的盔甲染着鲜血，泛着刺眼的光。迦陵本能地躲在园门口，朝里面张望。
　　在一片黑暗与血色中，台阶前那抹鲜亮的蓝色是那么刺眼。少年瘦弱的躯体仰面倒在台阶上，怀里还揽着已死的侍女。白衣上从左肩到右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流得太多，已经没有血再从伤口里流出来了。宝石般的眼睛没了光芒，黯淡地大睁着，茫然望着星空。
　　“骗人……骗人……怎么会这样……”
　　迦陵的心冰凉冰凉的，因为，她同样看到，在那个少年前面站着的那个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面目虽不算英俊，却带着一股文人特有的飘然韵味。剑眉入鬓，深邃幽然的黑色长眸，看不出他的心思。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放在这个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是那样的不合时宜却又引人注目。一身文士袍，看不出官品。腰侧斜挂一把宝剑，装饰华美无畴，不像是真正的练武人用的。黑夜中，他的眉眼闪烁不定，看不出喜怒。但是，袖口处却是一大片血。
　　——汉使.傅介子。
　　夜风带过来了刺鼻的血腥味，同时，也把说话声带到了迦陵的耳边。声音不大，听起来却一字字都敲打着女孩已经不经一碰的心。
　　“他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那个女人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就呆住了，根本没任何反应地被我砍死了。”
　　“……奇怪，感觉上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啊？……你们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是。偏殿已经没人活着了。大祭司已经确定死亡。”
　　“……属下无能，三公主跑掉了……”
　　“？那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跑得了？”
　　“……二公主中途跑了出来……”
　　“原来如此……”
　　迦陵呆呆地看向傅介子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强健有力。此刻，那只手整只都染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鲜血。他手里拎着一颗头颅，卷曲的黑发沾满了血块被拽在手里，鲜血淋漓的面孔，眼睛不甘地大睁着，完完全全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张面孔，女孩再熟悉不过。就算光线再昏暗，就算离得再远也一样……那是曾经对她微笑，宠溺着她，把她抱到半空的父王的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