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澹风清》闲情逸之

1、遇刺

　　冬至日，大雪纷飞，屋檐上、树枝上、田间都白茫茫的一片。夜暮时分，名阳县乐土镇。镇上的福来客栈已经打烊，周边人家的灯火也渐渐熄灭。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没多久飞驰而来两匹快马，在客栈门口停下。

　　“砰砰砰——”马上跳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大力的拍打着客栈的大门。没多久大门开了，小二探出头来，看见门口站着两个客人，忙将人请进来，殷勤的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厮打扮的人在大冷的天里骑了一整天的马，早就饥寒交迫，此时就想吃饱喝足，再在暖暖的被窝里睡上一觉。听见小二问废话，没好气的说道：“都这么晚了，当然是打尖加住店了。”
　　一旁的青衣公子见小厮如此急躁，也不多话，只在一旁微笑，把缰绳交给小二，入得客栈大厅。

　　没多久，桌上有了半斤熟牛肉，两个小菜，外加一碗汤，两碗米饭，一壶温温的老酒。难得店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备齐，小厮吃的不亦乐乎，风卷残云，没多久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青衣公子看的目瞪口呆，暗暗思量，是不是家里的伙食太差了？平时把这个家伙饿着了？尝了一下饭菜，味道中规中矩，不见得多么美味，只是多了一丝淡淡的青香味，难不成这个有开胃效果？青衣公子边吃边琢磨。

　　饭后，小二带着主仆二人到了楼上客房。这是一间套房，里间青衣公子入住，外间是小厮的床铺。小厮刚把行李收拾好，小二就送来了热水，供二人洗漱。虽然是镇上的小客栈，服务倒是很及时周到。

　　青衣公子赶了一天路，也觉得疲惫的很，用热水洗漱了下，匆匆睡下。不料，没多久外间就传来小厮重重的打鼾声，青衣公子不由得苦笑，却也没有喊醒他。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只觉得手脚酸软，睡意渐渐袭来，意识模糊中，忽然觉得有人撬外间的房门。
　　本想唤小厮去看看，但听他鼾声如雷，知道喊也没用，还不如自己下床。谁料一起之下，大吃一惊，不知何时，手脚发软，居然一点气力都没有。
　　虽然一路急奔，休息下来，身体是会无力，但绝对不会一点力气都没有，显然中了暗算。细想店家的举动，早就备好的酒菜和热水，其实早就露出了破绽。却不想一时大意，没有留意到，就这样进了黑店。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希望对方一心求财不伤人命。

　　房门被撬开了，闯进来五个大汉，领头的正是小二。
　　青衣公子见他们点亮屋内蜡烛，五人都没蒙面，暗道槽糕，不掩饰真面目，也就是不怕事后被人发现身份。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和小厮俨然就是两个死人，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密。也是，开黑店的又不会只干这一票，怎么会只求财不伤人呢？他们打开门做生意，周围街坊早就熟悉了他们的面容，一旦看准目标动手，万无放过的可能性，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见此情况，青衣公子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想必不会留我们主仆的性命了，在下死前有一事相求。”
　　一个看来是头领的大汉看见青衣公子如此镇定，没有惊慌失色，倒也佩服他的胆色，说道：“你说吧，只要不过分，我尽量满足你。”
　　青衣公子死到临头，犹在微笑，说道：“你们是有备而来，不是黑店就是刺客。黑店一般开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便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乐土镇虽小，但人口不少，在这方圆百里也算一个热闹的地方，开在这里，不利于你们下手，一年也做不了几趟生意。且看壮士你的言谈举止，颇有大侠风范，不似□□人物心狠手辣，想来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在下猜的可对？”
　　大汉不语，默认。
　　青衣公子见此情形，接着说道：“你不说话，就是在下猜对了。只是在下想不通的是，为何你的同伙装作小二，一点破绽都没有？莫非，他平时的营生就是小二，此地是你们的一处耳目？”
　　大汉露出欣赏的目光，拍手说道：“云大人果然观察入微、思维敏捷。在下佩服！今日一见大人风采，临危不惧，淡泊生死，在下虽有惜才之心，但是却无法放大人一条生路。大人，多有得罪。”

　　青衣公子见大汉道破自己的身份，知道对方是针对自己来的，看来今天是必死无疑了。仰头叹了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穆大人命汝等而来？”
　　大汉的手慢慢扶向腰间的刀，回答道：“是！云大人，一路走好。”说完，拔刀相向。
　　云澹闭目受死，只可惜，自己还有一愿未了……师雄，你个骗子……

　　砰的一声，等待中的刀剑并未到来。青衣公子睁开眼，只见对面的大汉吃惊的望着自己的手，刀掉在了地上，掌心中有一个洞，血慢慢地流出……
　　其余四人惊见变故，稍一犹豫，就把手中的武器砍向眼前目标。眼见云大人就要被乱刀分尸，忽然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
　　蒙面人也不客气多话，来个自我介绍啥的，手中一根洞箫指东打西，直接向五人招呼。说来也奇怪，五条大汉居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片刻全军覆没，全部撂倒在地。

　　云澹惊讶无比，想不到自己命不该绝，危难之间，还有人拔刀相助。等蒙面人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时候，云澹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壮士？”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我看起来很壮吗？没有吧，一米六的身高，一百斤不到的体重，应该是标准身材啊，最近没多吃啊……”
　　云澹听得一头雾水，这都是哪跟哪啊。

　　蒙面人拉下面罩，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眼前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可惜肤色蜡黄，脸上都是雀斑，嘴边还有一颗大大的美人痣，让眼前这个本是美人的小姑娘容貌大打折扣，降级为路人甲。
　　“嗯……你是云澹，云大人？”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不确定的问道。眼前这个中了暗算的笨蛋公子就是师兄嘴里英明神武见识不凡的青天大老爷转世包青天？风泊，你个大骗子……

　　“在下云澹，不知姑娘芳名？”云澹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傻傻的喜欢自言自语的救命恩人，不确定是不是师雄那个骗子嘴里所说的，给自己找的绝世奇才保镖。
　　“我叫风清，你叫我小清好了。”小清爽快的回答道，回头自言自语：“一、二……嗯，一共五个。”
　　“小清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可有办法解了在下手脚无力的毒。”云澹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想来没有解药的话，靠药性过去最起码要两个时辰。

　　小清想了想，在五人身上搜了一遍，在其中一人身上掏出来一个瓷瓶，打开嗅了一下，点点头，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合水喂云澹吃了。
　　一杯茶的时间，云澹觉得手脚恢复了力气，自己又行动自如了。
　　“小清姑娘，他们……”看着脚下的五个刺客，云澹有点头大，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没见血，应该没死吧。
　　小清踢了下脚边的小二，说道：“云大人，他们五人身上我搜出了四十二两银子。一个人十两，一共五十两，大人再给我八两银子就可以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饶是云澹聪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云大人，八两银子不多哎。我只收现银，概不赊账哦。”小清担心的看着云澹，怕对方不认账。
　　云澹被小清怀疑的眼神看的哭笑不得，忙掏出身上的一张银票递给她。“小清姑娘，在下出门不便，没有带很多现银，这张银票是燕京大同钱庄的，还请姑娘先收下。”
　　小清见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有点犹豫：“太多了，找不开。嗯，反正要做大人的丫鬟，一个月十两，就当预收了九个月吧。”
　　“丫鬟？”云澹满脸不解。这又是哪门子事？
　　小清手脚麻利的解下五人的腰带，把他们的手脚都捆好，说道：“嗯，师兄让我扮作你的丫鬟，贴身保护你。每月十两银子，抓到一个刺客再给十两。”
　　“你师兄是……”云澹有点明白了，只是还不确定，等着小清说明。

　　“风泊。”小清看云澹的反应，好像不认识自家师兄，接着解释道：“不过他可能换了一个名字，因为我们老是嘲笑他的名字。他在大人手下做捕头，今年二十六岁，长得黑黑的，五官粗糙，看着像个庄稼户。”
　　云澹想了一下，犹豫的说道：“你说的是师雄？”
　　“师雄？师兄？”小清一转念，想到了什么，拍手开心笑道：“这么搞笑的名字只有他会取，就是他了。他没跟你说起我的事？”
　　“……他说，我吉人有天相，这一路不会有事。还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混蛋雄，云澹暗暗咬牙，早先让他一起来，他说有事走不开，就神神叨叨的说了这些废话，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那……你还要我保护吗？嗯，我是说你还要丫鬟吗？”小清没想到风泊根本没有和雇主谈好价格，这不是强买强卖嘛。不过他要是拒绝，自己也没办法找给他九十二两银子，只能给他收出来的四十二两，还欠他八两，呃，自己身上可没有八两银子。

　　明朝的一两银子大概等于自己原先那个世界的六百块，八两银子就是四千八百块。小清自从十年前来到大明，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修炼。几次三番想下山看看大明的风土人情，都被师父严词拒绝了。只是一味的让她学武艺、学医术、学奇门八卦……
　　师父是个奇人，什么都会，还什么都想教给自己的徒弟。小清这十年来过的痛苦不已。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大好青年，后来出了意外，无意中来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本着随遇而安的念头，准备在大明混吃骗喝，就这么安逸的过一生算了，谁知道救了自己的师父生性严谨，看小清资质好，什么都要教给她，把她逼得感觉又回到了高考的年代。
　　这次，好不容易师父下山了，大师兄风泊就传信给她，找她帮忙保护一个人，顺便赚点零花钱。她也想有了钱，可以云游大明江山，这个年代空气质量好，什么都还没有被污染，既然来到这里，当然要好好游历一番。所以小清很爽快的答应了自己的大师兄，高高兴兴的下山来打工了。
　　谁知道，大师兄跟二师兄一样不靠谱，酬劳都没跟雇主说好，就让她来打工了。难道，在几百年前的大明也有试用期一说？

　　还好，看着小清清澈的眼神，有点羞涩又理直气壮的脸庞，云澹认真的想了想，笑着说道：“好的，成交。”
　　于是云澹云大人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丫鬟，而来自几百年后的小清姑娘有了古代的第一份工作——职业保镖兼职丫鬟。

　　云澹的小厮从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多了五个捆成粽子的大汉和一个瘦小的丫鬟。云澹喝着小清倒的茶，正在审问对方。
　　从云认真的打量着小清，说她是丫鬟也不太像。小清留着斜斜的刘海，头发用青色的布条扎成一个马尾，上身穿着交领淡蓝色短衣，腰间一条灰蓝色的短小腰裙，以便活动。腰间插着一根洞箫，长约八十公分。
　　大眼睛水灵灵的，放佛能看见人的内心，鼻子微挺，嘴唇微微上翘，浅浅的酒窝，整个人看起来甜甜的。但是仔细一看，满脸的雀斑，蜡黄的肤色，还有一颗让人一见就难以忘记的销魂美人痣。呃，难怪只能做个丫鬟。不过，这个丫鬟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从云转眼看向那五个大汉，看起来颇为眼熟，其中一个就是招呼自己的店小二。至于为何现在被捆成了粽子，那自然是有自家公子的道理。从云用手捶了捶发麻的腰板，起身走到自己家公子身边，一左一右和小清分立两边。

　　“意图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如果你们能出来指证幕后买凶之人，本官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改判流刑。说，穆顺迪是如何指使你们的。”云澹是刑部主事，正六品，途径此地正是为了处理户部员外郎穆顺迪贪污一案。
　　不料，穆贪官胆大包天，知道刑部派人来查案，居然先下手为强，意图谋杀。按说可以就地处死这五人，但是云澹不想多伤人命，想让他们出来作证，指认穆顺迪买凶杀人。

　　“小人没有见过穆顺迪，钱是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送来的。白银一千两，都是现银不是银票，藏在小人店里的暗室里。”领头的大汉见全军覆没，知道大势已去，倒是识时务的很，有问必答。
　　白银一千两，一斤十六两，那就是六十二斤半。小清下意识的算了下一千两有多重，原来有这么重。看来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里都是瞎编的啊，动不动给人一百两，那就是六斤多，还随手放在身上，六斤多的银子放身上……这不是傻子干的事嘛。
　　小清摸摸怀里的一百两银票，不由得赞叹，还是银票好啊，携带方便。想起包袱里的四十二两现银，就想找个钱柜换成银票。她可没兴趣每天抱着两斤多的银子跑来跑去。

　　云澹听的很仔细。双方没有直接交易，用的又是现银，不是银票，这就无法从银票的来源查线索。现在除非能找到那个中年男子，然后再由此人指证穆顺迪才有效。
　　目前看来，这五个人用处不大，可也不能就此关押。对方看见这五个人不出现，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云澹托着下巴，思考半响，转头对一旁的小清说道：“小清，把刑部秘制的百日驱魂散拿来。”说完，对小清使了一个眼色。
　　小清愣了下，不知道云澹何意。自己哪里有什么刑部的秘制药。
　　云澹温文尔雅的看着她，忽然偷偷的冲她眨了下眼，露出一丝坏笑。

　　小清瞬间心领神会，明白了云澹的意图，慢吞吞的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五颗棕色的药丸，逼五人吞下。
　　五人迫于淫威，不敢反抗，乖乖吞下药，但听这药的名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云澹见五人服了药，不怀好意的说道：“此药每百日要服一次解药，否则逾期七日内毒发身亡，且死状恐怖。按时服解药的话，此药又能强身健体。故你们只要乖乖的留在此处，本官要传唤你们作证的时候，你们据实以告，百日后自有解药奉上。”
　　五人一听云澹此言，都大惊失色，这不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不过，再想想，反正自己犯的也是死罪，这结局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小清见五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最近有点感冒，所以小清配了点止咳祛痰的枇杷丸，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处。这算不算小材大用？这个云大人倒是很有急智，居然想到这个办法来牵制五人。

　　吞了秘制药，云澹不怕五人带了银子跑路，也不用关押他们导致打草惊蛇。自己的一场虚惊换来五个人证，嗯，外加一个能干的丫鬟，值了！
　　云澹大手一挥，让小清给五人松了绑，吩咐五人照原样，该干嘛干嘛。
　　事情处理完了，从云很有眼色的从客栈的马厩里，牵出三匹马，其中一匹当然是店家友情赞助的，云澹小清一行三人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