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老梦

21、第二十一节

　　没过几日便到了二月廿拾，云天特意穿上了原先那件白色绸布短褂，配上新布鞋，准备去学校接玉玦送他回家。
　　萍萍从老太太那里送完早饭出来，刚好遇上云天要出门。萍萍远远见云天穿短褂，便忙去看他穿的鞋子。她一看，云天穿的正是自己送的那双布鞋，心中暗暗窃喜：“大少爷。”
　　云天并没在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嗯，你早啊，萍萍。”
　　萍萍又问：“大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啊？”
　　云天忙说：“先去下总号，然后要出去一下。”
　　萍萍仍紧跟着：“难怪你今日穿了这双鞋。”
　　云天一下停住了脚步：“鞋？”他突然想起个事情，便对萍萍讲：“萍萍，我问你，这双鞋是你做的吗？”
　　萍萍一下愣在了那里。
　　“怎么啦？你说话呀。”
　　萍萍一下受了惊，平时胆小，一下受了惊吓，泪珠子滚了下来，不敢哭出声来，带些抽泣。
　　“哦，萍萍，我不是责怪你。只是我没见你做过女红，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鞋子来。”
　　萍萍见不好欺瞒了，便答道：“这鞋子是我让玉龙姐姐做的。我是真想送些东西给少爷你，可是我女工真的不好。”
　　“哦，她知道是送给我的吗”
　　萍萍忙摇头：“她不知道。我跟她讲这双鞋是做来送给我爹的。”
　　“哦。”云天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哭了，别哭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不管谁做的，反正我正用的上。”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萍萍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便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屋里，闷闷不乐的，连早饭都没吃。
　　云天去总铺交代了今日的事情后,便和二水赶到了县中。二水进去一打听，有人说是玉玦一大早就回去了。二水出了来，对云天一说。
　　云天心想，刚好要去告诉玉龙炒茶大会的事，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名额。便叫二水赶上马车，依然去了江镇茅山村。
　　到了茅山村已经是晌午，云天进了庞家。只见庞先生和庞师母在家。二位见佟云天来了，忙起身让座。
　　云天忙说：“庞先生，庞师母，我想着今日玉玦要回家。本想去县中将他接送回来，谁知我去到那里，他同学说玉玦早已回来了。我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
　　庞先生忙拱手作揖：“实在感谢，请坐请坐。” 庞师母送来茶水，庞先生和云天坐下，两人聊了一会儿今年茶叶的收成和品质，寒暄一番。
　　云天想见见玉龙，便直接问道：“庞先生，我坐了这会儿，怎么没看到玉龙玉玦他们姐弟，玉玦还没到家吗？”
　　庞先生忙说：“到了到了。玉玦陪潘先生去山上了。哦，是他的老师潘先生送他回来的。”庞先生又说，“玉龙出去干活了。”
　　“哦，是潘先生送玉玦回来的。”
　　“他是玉玦的国文先生，你说巧不巧，他还是玉龙以前完小的国文先生呢。”
　　云天听完，低头若有所思，勉强的附和道：“嗯，是很巧。”这会儿是真不知道是继续坐下去还是起身告辞。云天见二老没有相留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庞先生，庞师母，我只是来看一下玉玦是否顺利到家。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我就告辞了。铺子上还有些事要办。”
　　庞先生起步要送：“恕不远送。”
　　这时，玉玦从屋外走了进来，见到云天在自己家里，急忙跑近，拉住云天的臂膀：“云天大哥，你怎么来啦？”
　　云天忙说：“我今天本来是去你学校接送你回家，谁知去晚了，你同学说你大早就回来了。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你可到家了。”
　　“云天大哥，你对我真好。”
　　云天忙说：“玉玦，你既已到了，我便放心了，这就走了。”
　　玉玦不让：“不行，不行，你得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一会儿，我还要让你见见潘先生呢。”
　　庞先生问：“潘先生呢？”
　　“爹，潘先生见我们这里景致好的很，自己去四周看看去了。我这会儿回来是帮着做午饭的。”玉玦答道。
　　云天忙赞赏道：“玉玦才刚上了一个月学，竟懂事不少。”
　　大家笑了笑。
　　庞先生对云天讲：“佟少爷，若是铺子上的事不着急，就请吃了饭再走。”
　　“是啊，云天大哥。吃完饭再走吧，我还有话对你讲。”
　　庞师母也忙讲：“佟少爷，你可留下来。我这就去烧火做饭，你且四处逛逛。”
　　庞先生、庞师母便散了去。云天和玉玦便来到院子里。
　　玉玦说道：“云天大哥，你还没见到我姐吧？”
　　“你姐去哪里干活拉？”
　　“并不是去干什么活，她去山下荡湖挑水上来浇桑树呢。我们这儿有条小路下去。”
　　“荡湖？”
　　“对啊，就是你家老太太捡了田螺的地方。”
　　“哦。”云天笑了。
　　玉玦忙推了推他：“云天大哥你沿这条山路下去，一定能找到她。”玉玦指着院子边上的一条小路，说道。
　　云天知会了其意：“我去去便来。”摸了摸玉玦的头，对二水说：“你在这里陪玉玦玩。我去去便来。”便独自一人沿着小路走了下去。
　　云天走进一片树林，远远看见有人在湖边打水，身边放有两个大水桶。看那身形一定是玉龙，而且比上次见她好像又消瘦了一些。
　　只见玉龙将其中一只水桶扔进河里，左右大幅晃荡几下，灌满水，便吃力的提起了水桶，放在石板上。又将另外一个桶扔下去，重复晃了两下，提上来。便拿起扁担上两头的钩子勾住前后水桶，将扁担架在自己肩膀上，慢慢站了起来。云天见她慢慢的往前走着，走一步晃一晃，自己心里便十分煎熬，右手禁不住握紧拳头，想要为她省一把劲。
　　云天正要跑出林子，却见另一个身影走到了湖边——潘先生，只见潘赞文直接抓住了扁担，玉龙不能再走了，便停了下来，水桶搁在了地上。玉龙正要问他，潘赞文抢过扁担担在自己肩膀上。玉龙忙去推辞。听不清两人讲什么，但明显看到玉龙抢不过来。潘赞文担着这两桶水上了坡来，玉龙只好跟着。两人又讲起话来。
　　只听到潘赞文说：“你就在这休息吧。我挑上去，玉玦都告诉我你家桑地在哪了。这么重的活，哪是姑娘家干的。”
　　他刚讲完，便担着两桶水往他刚才下来的那条路走上去了。玉龙担了一上午水，根本没力气追得上，便随他去了。
　　玉龙找了块草地坐了下来，拿出汗帕擦了擦额头。云天这才穿过树林走了过去，悄悄往地上一坐，坐到了玉龙旁边，看着满湖湛蓝的湖水，两岸绿草如茵：“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玉龙扭头一看，竟然是他，又惊喜又害怕：“你怎么来啦？”语气里带有疑问又有些许责怪。
　　云天也听出了意思，本看到刚才那幕，就心中憋闷。刚才被江南春色湖景打动的心情一下没了：“怎么啦？别人能来，我就不能来。” 云天见潘赞文十分献殷勤，又气恼玉龙没有制止别的男人的帮助。
　　玉龙忙问：“你说谁？”
　　“你的潘老师潘先生。”云天本来心里就嘀咕庞先生今日对他的态度是远不及潘赞文，肯定是和玉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庞先生今日是特意要留潘赞文，而让自己回去，且见不到玉龙。
　　玉龙也听出了云天话里话外的火药味道，最近因爹爹上次的训诫本就十分伤心，谁知两人刚见面就不愉快起来，忙怒气冲冲的说：“潘先生怎么啦？人家潘先生就是人好，见我抬不动水，便帮我抬了上去。”玉龙接着说，“哪像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诬陷我欺负人家老太太，还将我绑了去。”
　　云天一听，想着抢田螺这事她还记恨在心里，也不依不饶的说道：“那都怪你自己。大大咧咧。不知因为这种性子闯下多少祸。”
　　玉龙听到说自己闯了祸，就更来气了，有点赌气的样子，在地上抓起几把草，唰唰的扔去云天身上。
　　“怎么啦！我刚说你闯祸。你倒耍起脾气还打起人来。”
　　“打人？我怎么打你啦？”玉龙一听，委屈就更大了。本来这些天就憋着一肚子委屈，见他来了，想两人可以单独静静的待会儿。谁想到话赶话，就闹成这样。玉龙便站了起来，跑到他面前。云天还坐在那里。玉龙跑上前去，一脚踩到他脚上。刚踩下去，她就后悔了，她发现那双鞋子是自己送给萍萍的那双。
　　玉龙下脚太重了。她刚松脚，云天便疼的跳了起来：“啊！啊！真是蛮不讲理，踩了我的脚，还踩坏了我的新鞋子。”
　　玉龙踩下去时就已经后悔不已，忙急急忙忙俯下身去，假装掸掉鞋上的泥，顺势帮云天揉了几下脚面。
　　云天立在那里。玉龙蹲着，拍着鞋面，一边拍一边问：“这鞋是谁送给你的？”
　　云天一听得意了，借机刺激她一下，便傲气的说：“一个姑娘送给我的，说是自己做的。怎么样？比你的手工不差吧？”
　　玉龙忙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的，她追问到：“是哪个姑娘？”
　　“不告诉你，与你何干？”
　　玉龙义正词严的问道：“是萍萍吗？”
　　云天听她问话的语气，便知她又吃起醋来。便想假意再逗她一下，以报刚才之“仇”，便说道：“是又怎样？你看她的手艺不比你的差吧。”他这样说着，近距离的盯着玉龙：玉龙虽是怒气冲冲，但也能看出忙碌了一上午的倦容，汗水浸湿了一部分头发，有几根耷在脸上。云天很想伸手去帮她撸一下。
　　玉龙听他那样说，就更不依不饶的说：“你怎么可以随便收别人鞋子，还这么大模大样的穿了出来。”
　　云天忙说：“别人送的，我又喜欢这鞋子，为何不能穿，又不是偷了抢了。”只听云天满不在乎的这样说。
　　“你，你”玉龙被气的无话可说。狠狠一跺地，咬牙切齿道：“无耻，登徒浪子！”人便立刻没了力气，软软的坐到草地上，脸伏在膝盖上大哭了起来。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都出来了：父亲的话，母亲的话，凤嫂的话……玉龙实在想不通：他明明喜欢自己，怎么能随便收人家的鞋。虽然鞋是自己做的，可毕竟他收的时候肯定想着是萍萍做的。
　　云天一下束手无措了，忙蹲了下来：“别哭了，别哭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刚才那些气一下化为乌有了，心里只剩下怜惜和悔意：真不该说那样的话，惹得她误会伤心，自己也跟着难受。
　　这时潘赞文担着两只空桶下了坡来。潘赞文见：玉龙在哭，佟云天蹲在一边，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怎么啦，玉龙？”抓住了玉龙的肩膀。
　　云天见他动作这般亲密，便一把抓起他的手甩了出去：“你干什么？”
　　潘赞文被一推莫名其妙：“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他又转对玉龙讲，“玉龙别哭了，是不是佟少爷欺负你啦？没事，有我在呢。”
　　云天忙拉过玉龙的胳膊：“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和玉龙之间的事。”云天本已猜到潘赞文的心思，对他便毫无好感，恶狠狠的说道。
　　潘赞文也不依不饶，指着他的手说：“你别拉着玉龙。你再欺负她，我就揍你。”
　　“你揍我，来啊！”
　　潘赞文想去拉玉龙另一只胳膊，云天就一拳挥了过去：“我叫你不要碰她。”
　　潘赞文倒在了地上。玉龙忙止住哭，见潘先生倒在地上，忙将他扶了起来。
　　云天立即气昏了头，气急败坏的嚷道：“庞玉龙，你在干什么？”
　　玉龙也被气疯了：“你管我干什么？请你赶快走，离开这里！走啊！”
　　云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自从那日他在茶铺门口救了玉龙之后，便一直觉得玉龙心里有自己。但自从潘赞文出现之后，他觉得好些事情都变了：玉龙也不再来家里走动，这会儿又这样对自己。
　　云天一时不能接受，恶狠狠的盯着潘赞文，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没打出去。便转身风似的跑进了林子。在林子里站了一会，看到玉龙帮潘赞文擦了擦嘴角的血。两人又继续去担水，显得亲密无间。
　　云天缓过神来，穿出了树林，回到庞家，跟庞先生简单的打了一下招呼，说铺子有事，便和二水急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