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91、总第367章

　　（三百六十七）
　　“你说得没错，在这件事上，我是应该知足了。好啦，我们出去吧，”多田俊说着起身朝外走，随后在门边站定，“还有一个地方，也是我从小的乐园……千叶，你想不想去看看？”
　　“好啊，”千叶走到他身边，“是你们的另一个实验室，还是运动场之类的地方呢？”

　　多田俊摇了摇头：“都不是。你看了就知道了。”他关了地下室的灯，掩上门，“说到运动场，哥哥和我在这里的运动场，可比你们早川高那时的篮球馆大多了……不过，我们的童年里，可不光只有运动和实验。”

　　他们离开地下室，来到一间像是书房的大屋，屋子里最显目的，是那几排长长的木书架，且架上摆满了书。粗略看去，这里的藏书，比千叶之前曾参观过的有末清明的书房里的藏书至少多了三五倍，或许还不止。她吃惊地上前几步：“哇，这里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图书馆……你外婆的藏书可真多。”

　　“这里的有些书年代已经很久远了，是我曾外祖父当年的收藏；其它的，则是我外婆的，我妈和我小姨也有一些，还有静子的……当然，也有一些是我们兄弟俩的。”
　　多田俊走到书架前的那张大书桌旁坐下。宽敞的书桌面上，一边摆着一台普通电脑，一边则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配有打印机、传真机等其他办公设备，都像是很新款的机型。

　　“怎么……”千叶有些好奇地问，“你外婆也用电脑？”
　　“是啊，不过，她毕竟年纪有些大了，所以只是偶尔用用。这里的电脑和其它设备，主要还是静子在用。”多田俊笑望着她，“有一件事，我可能忘记说了。静子并不是个普通的女服务生，她应该是18岁那一年来美瑛的，在我外婆这里已经有14年了……她们家，是我外婆的一门远房亲戚，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这些年来，我们基本上把她当成是我外婆的养女。现在的她，不仅是丰旅店的实际管理人，也是我外婆的私人秘书。”

　　“什么？松本小姐已经32岁了？”千叶当即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呢。”
　　“看不出来吧？”多田俊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在美瑛这样的环境很好的地方生活的缘故，而且，至今又还没有结婚，所以，静子比同龄的女性肯定会显得年轻一些……不过，你可别小看她，她当年也是从庆应义塾大学商学部毕业的高材生。”

　　“是吗？”对于松本静子拥有著名私立大学的文凭这件事，千叶倒不觉得太难接受，毕竟，对方的良好素质可以一眼望之，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疑惑：一个只是经营着一家乡村旧式旅店的女老板，怎么会需要一个私人秘书呢？

　　她这么想时，无意中瞥见多田俊身后的书架上很显目地摆着一排像是流行读物的书籍，于是走过去，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那看来都是推理小说，而且，均出自于同一个作家之手。
　　千叶抽出一本，随意翻了翻，侧头问多田俊：“水木望……咦，你们家也有人喜欢这位推理小说家的作品吗？而且还摆在这么显目的位置……莫非，这位作者，和你外婆家有什么渊源？难道是同族的亲戚？”

　　多田俊不置可否地望着她：“怎么，你也看推理小说？而且，也读过这位作家的作品？”
　　“是啊，一直都有看。这位作者，应该算得上是社会派推理的代表性作家吧，反正我是挺喜欢的……”千叶说着翻开书中的一页插图，递到他面前，“他最近几年的作品里，还配有很棒的插画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无诧异地说，“不会吧，你也看推理小说？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天才，根本就看不上推理小说里的逻辑推演。”

　　“至少……这位作家的作品，我是欣赏的，”多田俊微微一笑，“而且，一直以来还是最忠实的读者之一。”
　　“真没想到。”千叶又一次睁大了眼睛，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能被你这个目空一切的人认可，简直太不容易了。”

　　“别把我说得这么唯我独尊……之前在车上，你不是说了吗？一流的学术著作是没有高下之分的。虽然说，推理小说只是大众化的流行读物，不过，就是这种通俗小说的结构，也一样能承载相当厚重的社会内涵，这只取决于作者的能力和态度。”

　　多田俊倚在书桌上，右手支额，凝望着她，“意大利当代著名的学者艾柯，他的小说《玫瑰之名》，整个故事的背景，就是发生在中世纪的修道院谋杀案，里面却展现了作者在哲学、文字学、版本学、自然科学等诸多方面的深厚造诣。”他笑了笑，“我相信，将来也会有一流的作家以一种通俗的题材写出一部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所以，千叶，你不要存有学院派的偏见，看轻了大众文学。”

　　千叶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一篇文章里说，《玫瑰之名》的作者艾柯，还有阿根廷文学大师博尔赫斯，都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作家，或者也可以称他们是学者型的作家。这大概也是我会比较喜欢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原因，我总觉得，本格派推理太热衷于布局，无法承载比较丰富的社会内涵。关于水木望这位作者，他的学识也称得上是渊博了，而且，个人风格也很鲜明，他似乎比较热衷于探讨很民族性的东西，比如说，对于某个普遍性的社会问题，为什么国人就会这样考量，会在绝望之后采取那样的犯罪手段……等等。还有一本小说，大概是他五年前的作品吧，甚至把事件的源头，追溯到了二战时期。”

　　“看来你也算是这位作者的知音之一了，”多田俊笑着说。他顿了一下，“所以，就我来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宁肯花在阅读一本一流的推理小说上，也不会花在阅读一部三流的物理学著作上。推而广之，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一部一流的漫画作品肯定比一部三流的严肃小说强，一部一流的电视剧也肯定比一部三流的电影更有价值……千叶，你觉得呢？”

　　“我也这样认为。”千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前年首播的美剧《□□家族》，听说开始也不被看好，现在却被广泛认可了，甚至有人说它是美国流行文化的一部伟大杰作。”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之所以会关注这部剧集，是因为里面的男主角托尼，身为□□的头目，居然患上了焦虑症，还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嗯，这部剧集在美国文化界的评价很高，有一位专栏作家甚至把《□□家族》的编剧，看成是当代的狄更斯，因为他生动地描绘出了一幅当代美国的社会风情画。”多田俊笑了笑，“由此可见，每个领域里的一流人才创作出来的作品，大体都会有值得一观的地方。”

　　“那你怎么判断一部作品是不是一流的呢？”千叶忍不住问，“基本上来说，很多作品就算达不到一流的水准，也会有闪光点的。”
　　“当然是根据我的个人喜好。如果我连这样的判断力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和你谈这样的话题？”多田俊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了，“当然，我会这样说，并不仅因为这位推理小说作者，就是我的外婆。”

　　“什么？！”千叶简直是惊呆了，“水木望就是你外婆？我一直以为对方是个正值盛年的男性作者呢……真是不可思议。怪不得你会说，你们兄弟俩的智商，是来自于你母亲这一方的遗传。”

　　“我外婆这一边，除了我母亲是个地道的家庭主妇之外，确实都挺了不起。”多田俊有些得意地说，“我住在神户的小姨没结婚之前，是职业的围棋四段。有了孩子之后，她偶尔还会在当地的围棋学校教学生下棋……厉害吧？”

　　“的确可怕，要知道，我们家族就出了我这个东大毕业的，我舅舅和小姨还逢人宣讲呢，”千叶把那本书放回原处，“哪像你们家的人，简直个个都有值得夸耀的地方。”
　　“千叶，你想不想成为我们这个家族里值得夸耀的一分子呢？”多田俊笑望着她，“而且，我想，如果将来我们结婚，有了孩子的话，肯定也会像我这么聪明，甚至是更聪明也不一定。”

　　“你别胡说了。”听他这么直接地谈论婚姻，千叶一时不由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我们结婚……你觉得有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多田俊有些不解地问，“我们之间在各方面并不存在太大的差异，又认识多年，而且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结婚呢？”

　　千叶沉默了片刻：“你把人生看得太简单了。”
　　“别人的人生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情其实很简单，只要分清楚爱或不爱就可以了。选择和一个怎样的人在一起过一生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如同你打算选择怎样的事业。困难的，是怎样维持自己对于这一选择的热情。所以，在我看来，能把本来简单的人生弄得复杂的，肯定不是真正的爱情，至少不是最好的爱情。”多田俊站起身来，走到她左畔，靠着书架，“千叶，虽然我将来的研究方向很复杂，甚至艰深，但我的人生观却是简单的。我的世界也很简单……难道你不喜欢这样？”

　　“我当然不是不喜欢……”千叶有些困难地说。她这时突然记起，在去北海道大学看他参加剑道练习的那天傍晚，在那家学生餐厅里一起吃晚饭时，多田俊曾说，她似乎有一种喜欢把自己的人生复杂化的倾向，那时她曾不无动摇地想，或许，她是真的把原本简单的人生看得太复杂了……不过，这一刻，她不由还是会问，“只是，真能这么简单吗？”

　　“你想就能。”多田俊脱口而出。然而，望着千叶此时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不安的表情，他蓦地想到了一件事：千叶并非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现在这个专业，因此，他以早就确定了事业方向的自己为例，其实并没什么说服力。何况，在感情上，千叶最初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出选择……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千叶，明天早上我们早一点起床，一起去骑脚踏车，怎么样？”

　　“为什么？”千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算是你热衷的一种锻炼方式吗？”
　　“不是的。来到美瑛，如果没有骑脚踏车去观光的话，就算是白来了。类似的话，你之前不会没有听人说过吧？我倒是从小就骑着脚踏车在这里的各条大小路上穿梭。在开阔的原野上飞驰，呼吸乡村的清新空气，简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难道你不想试试？”

　　千叶被他说得怦然心动，于是当即响应：“好啊。我国中三年一直都骑脚踏车上学，后来上早川高之后，因为离家比较近，就改走路上学了。”
　　“那我们先去看看脚踏车吧，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何况，”多田俊边说边拉着她离开书房，“也的确很久没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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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回到大厅，松本静子正好在那儿，见他们俩似乎要去哪里，于是问多田俊：“小俊，有什么事吗？”
　　“我想去看看我和哥哥的脚踏车。明天早上，我打算和千叶出去呼吸一下这里的新鲜空气。”

　　“吉田早就帮你检查过了，没问题的，现在都搁在后门那儿。”松本静子微微一笑，“他啊，早就猜到你回来后会想要骑车。”
　　“那真是太好了。”多田俊高兴地说。

　　望着神情温婉的松本静子，千叶不由想，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异常出众的年轻女子，又毕业于名牌大学，为什么会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待在美瑛这个北方小镇里呢？难道是为了报恩？又或者，也是真心喜欢这里秀美的自然风光？毕竟，虽然大多数现代人都向往如东京那样的缤纷绚烂的国际大都会生活，总还是会有例外的。

　　她探询的眼神，很快就引起了松本静子本人的注意，后者甚至还报以淡淡一笑。千叶当即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于是忙收回了目光。她这时隐隐觉得有些困倦，不由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早起，那我先去睡了。”

　　“好啊。你之前在车上就曾睡着过，现在也似乎很累的样子……去睡吧，”多田俊笑着点了点头，“我还要去我外婆那里一下。”
　　“晚安。”松本静子在一边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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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千叶躺在美瑛的丰旅店的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明明是很困了，却好长一段时间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不由很奇怪，要知道，乡村的夜其实很安静，而且，她这里和旅店的那些客房尚有一段距离，因此，也就不可能听得到客人或服务生们行走活动的嘈杂声。

　　然而，那或许也只不过是一时的错觉，反正，她渐渐还是睡着了，且很快就进入了深睡眠状态。

　　（社会篇第八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