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95、总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百九十四）
　　离开永井家之前，千叶一家去看了竹田森。他这时正躺在婴儿床里。美纪抱起了他：“小森，你的奶奶来看你了。”
　　“美纪，我可以抱抱他吗？”洋子爱怜地望着竹田森，问。
　　“当然可以。”

　　洋子小心翼翼地从美纪手中接过竹田森，她的孙子，这个甜美可爱、长得极像竹田修的小天使，这时正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顿时，一种温柔喜悦的心情在她心里漫延开来，令她心中的惶惑和不安减轻了许多。她想，既然这是儿子自己的选择，而美纪又这么爱他，他这一生应该会幸福吧。

　　“千叶小姐……”美纪看向正注视着洋子和竹田森的千叶，“以后，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千叶回过神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那我以后，直接叫你美纪……可以吗？”
　　“当然。”美纪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很希望，我和修的结合能得到你的祝福……”她顿了一下，“因为，在这个世上，姐姐你……是修非常在意的人。”

　　一种久违了的、令千叶非常抗拒的感觉，在这一刻，又一次蓦地捉住了她。那一瞬间，似乎有一股超强电流突然袭击了她的心脏，令她的胸口剧烈地疼痛了一下。就好像高三那年新生入学式的那一天，当她问长谷川为什么在校生代表换成了樱井晴子时，长谷川一脸疑惑地反问她“你竟然不知道？”那一刻一样……

　　为什么总是要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她才发现，某件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事，除了她自己，其他相关或不相关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天哪……
　　她不是一直都自恃还算聪明吗？为什么却又总是犯相同的错误呢？

　　虽然她也听得出来，美纪语带双关，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而她，也实在是太疲倦了，因此，她这时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幸福……”她看向洋子和竹田森，“美纪，我可以抱抱小森吗？”
　　“你是他姑姑，当然可以的。”

　　“阿姨，我也想抱抱小森。”千叶走到洋子身边，伸出了手。
　　“好啊……”洋子把竹田森交到了她的怀里，“阿树，他真是很可爱，和小修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是吗？”千叶微笑着抱住了竹田森。不知为什么，竹田森这时好像显得很开心，居然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轻轻地拍打她的脸。
　　对着这个粉嫩可爱的婴儿，千叶心情好了许多，她看了看这时正站在一棵树下和她父亲千叶友寻说话的竹田修，心想，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觉得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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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美纪看着洋子，“您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想和您说点事。”
　　“好的。”洋子点了点头，和美纪一起走开了。

　　“妈妈，身为儿媳的我，回东京后，都还没有和修一起回过家，真是太失礼了，希望您能原谅我们。不过，家里要是住三代人的话，恐怕会很拥挤，所以，我们会暂时先住在我父母这里……”美纪顿了一下，“等新房子找好，补办了婚宴之后，我们就可以搬出去住了。”
　　洋子有些踌躇地望着她：“可是……”

　　“钱的问题，妈妈不用担心。”
　　“美纪，我知道你们家不缺钱……”洋子叹了口气，“说实话，以我们的家世，实在是不太配和你们永井家做亲家……”

　　“妈妈，您说到哪去了？”美纪当即打断了她，“何况，我用的，也不是我爸爸的钱，是我自己名下的财产。――等修将来工作了之后，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总之，你们觉得怎样更好，就怎样吧……”洋子点了点头，“反正，我和你千叶叔叔、阿树都不会有意见的。”

　　“有一件事，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也知道……”美纪看了一眼正抱着竹田森的千叶，以一种带着试探的语气继续说，“以前，修似乎对千叶姐姐……”
　　“那已经是过去了……”洋子沉默了片刻，“美纪，我希望，关于小修以前喜欢过阿树这件事，你不要太在意，每个人都会有过去……何况，一直以来，小修也只是在暗恋阿树罢了，他们并没有做出过任何超出姐弟关系的事。”

　　“是，妈妈，我明白的。我之所以愿意嫁给修，就是因为，我相信他……”美纪微笑着点了点头，“相信他会忘记过去，只对我好，所以，您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这时却在想，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呢？除非，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也就是竹田修不再喜欢千叶的那一天。――否则，对于自己没能完整地得到所爱的男人的心这件事，她永远都会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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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千叶去东大拜访了一位以前教过她的教授，还到书店里买了一些专业书，毕竟，吉川千明也说过，在新的一年里，她很有可能会从事更有难度的工作，因此，她也就极有必要早做准备。

　　当她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的父亲千叶友寻和洋子都坐在客厅里。虽然竹田修已经回到这个城市有两三天了，可是，他却没有回过家一次，就好像他和美纪结婚了之后，就不再是这个家的人一样……因此，这些天，家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比较沉闷的气息。

　　“爸爸，阿姨，你们吃过晚饭了吗？”千叶笑着问。她想，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否则，这个家里就更没有要过新年的样子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我们也吃过了。”洋子说。

　　“我先上去一下……我今天买了一些专业书。”
　　“阿树……”当千叶边说边朝楼梯的方向走去时，洋子突然在她身后说，“小修回来了。――说是要拿一些东西，现在正在楼上的房间里。”

　　千叶怔了一下：“是吗？”她说着继续上了楼。
　　上到二楼后，她把背包搁在过道里自己的门前，径直走到竹田修的房间外面，只见竹田修正站在书橱前整理他以前收集的那些琴谱。
　　听到声响，他只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千叶走进他的房间，站在钢琴前，看着他：“你真的要搬到永井家去住吗？”
　　竹田修不置可否地将手里的那些琴谱装进了桌上的一个纸箱里。

　　千叶笑了笑：“真是可惜，在你回来的前一天，我收拾了一个晚上。以后，你都不太可能再回来这里住了吧……”她顿了一下，“小森真的是很可爱，也很像你。”

　　竹田修依然没有说话，他拉开玻璃橱窗，继续寻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千叶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到他面前：“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你回来之后的这些天，我们三个人是怎样度过的吗？你总有什么要说的吧？就算我爸爸和我是外人不要紧……那么，洋子阿姨呢？你究竟把自己的妈妈放在心里什么位置了？”

　　竹田修蓦地侧过头来，逼视着她：“你们就当我贪图富贵想走捷径，不知羞耻好了……反正，我没什么要说的。”
　　“原来，那个时候，你在电话里所说的改变，指的就是这个。之前，我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呢？是你自己说的，当我们各自的人生发生重大改变时，一定要通知对方……可你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

　　说这些话时，千叶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了，因此，虽然竹田修就站在她面前，她仍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伤心，还是在为竹田修伤心，当然，也可能是二者皆而有之……不过，潜意识里，更多的，她应该还是在为自己伤心。

　　“为什么总是要到这种时候，我才会了解事情的真相？知道你为了我才决定去留学，知道你一直说到的、那个你所喜欢的女生，其实就是我……”千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让眼泪落到地板上，“为什么你不对我说，不让我知道……”

　　竹田修把头侧到一边：“是我妈告诉你的吧？”
　　“是……”

　　“果然……”竹田修很快地回过头来，凝视着她，“是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应该是你从来没注意看我吧……你总是在忽略我，千叶树，你眼里只有那些学生王子、天才少年或者是年轻有为的老师。你从来不去想我一再地提醒你，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姐弟的……这样的提醒，并不是没有目的，更不是没有意义。”

　　“还记得去年十月那个时候吗？那天晚上，你在电话里哭着对我说，你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你的老师浅野翔……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千里迢迢跑到英国去留学，希望自己将来能配得上你，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适龄异性来看。”

　　“就是那个时候吗？”千叶望着他。
　　竹田修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接到你的电话的第二天下午，我去参加系里一位教授的葬礼，在教堂里听到了W. H. Auden那首著名的《Funeral Blues》，里面有一句是这样唱的：‘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我当时就想，一直以来，你对于我来说，不也是这样吗？就像是我的全部……”他顿了一下，“这件事，去年新年回来那个时候，我好像曾和你说起过。”

　　“是的，我还有印象……”千叶低声说。她还记得，那时，他曾用一种带着绝望的语气说，不管你有多喜欢和多在意一个人，可有的时候，你还是不得不离她而去……
　　不过，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被他放弃了的，就是她自己，因此，也就无从知道，令他那么难过的，也仍然是她。――而现在，她终于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