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长相思》旧时萱草

2、Chapter 2 那些琐碎的小事

　　生命没有长度只有宽度，长度是年轮，宽度是意义。

　　幸村精市住院期间，床头的笔记本上便写着这样的一句话。理应用来安静心神的谏语，柳生却在无意中翻阅时察觉到无上的讽刺。
　　倘若生命没有足够的长度，那么宽度也不复存在。譬如病症的当事人幸村精市，倘若他捱不过病魔，那么他一生的成就也不过就是：曾经带领立海大附属国中部男子网球部获得二连冠。

　　而这得之不易的殊荣也会被时光的磨砂擦得只剩斑驳，病院里的幸村笑得温柔又落寞，在和柳生独处时才略显迟疑地问他关于那所谓不治之症的看法。

　　问他，不过是借他的口问医生。柳生那身为外科专家的父亲和幸村精市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恰巧相邻。
　　医生之间分享的不能让患者得知的隐秘很可能在柳生家的饭桌上达到资源共享。

　　柳生明白幸村的心思，却只能爱莫能助地告诉他自己毫不知情的现实。

　　夏季微醺的风和阳光都很轻，幸村的脸庞逆着光，让他看不清楚，但那一转头看窗外摇曳绿叶的寂寞却久久徘徊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

　　他看到他白皙而修长的手像乖巧的兔子一样伏在腿上，上半身斜侧着，侧脸的线条被光线重彩描绘，细腻的鼻尖映着灿然日光，颈部的喉结随着幸村的呼吸上下移动。
　　温顺、美丽、易逝。
　　他好想知道用手指触摸上去的感觉，是否和视觉的效果一样美好。

　　自己竟然会对同性，而且还是自己的部长产生不应有的悸动，就算那个人漂亮得一般女生都追尘莫及，但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儿。
　　这样不正常的心态让柳生自己都唾弃。

　　他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心心念念那画面那么久，久到花开花落好几度。

　　偶尔部活结束后的感情交流时间，柳莲二为了搜集更多资料而挑起了“交往话题”。十几岁的少年对这个话题的热情远远超过军师的预期。

　　狐狸率先申明传说中他迄今为止交往的次数为全部之冠的流言并非空缺来风，而现在莲二得出的“严肃拒绝告白”的结论也并不是谬论。
　　只因恋爱源于心动，可是心动的时间有短有长，倘若两人在手拉着手的情况下依然能保持心率正常，那说明一段感情即将迎来终点。

　　“哇，没想到雅治的恋爱方式和他的便装风格一样——”
　　丸井憋红了脸才吐出这么半句话，至关重要的形容词却吊着大家的胃口好一阵。一样走位风骚？一样变幻莫测？一样诡谲奇妙？
　　可是文太最后只说：一样快！也不管这句话根本就文法不通。

　　谈话刹不住车，又继续向比交往更深的层次进军。这次轮到柳先说明将来妻子的设想，军师大人合上笔记本，关乎终生大事也不能让他睁开眼睛。
　　“将来我的妻子，一定不要因为结婚而辞去工作，因为养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虽说现代女性已经逐渐从家庭走向社会，可因结婚辞职的也不在少数。没想到莲二的思想如此先进的部员七嘴八舌地盘问，他终于又加了一句。
　　“我只是比较喜欢两个人一起奋斗的感觉。”

　　喜欢两个人一起奋斗的感觉没错，可是柳君，你要是不睁开眼睛谁也不能保证你找到的是大和抚子还是山口百惠——但这不是重点，大家忽然意识到这是平生第一次他们从莲二的口中取得了重要的DATA！
　　只可惜这种成功是在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吐露理想女生型的基础上非等价交换的。相继真田万般不情愿地说出了邻校某位女生的名字，惹来大家惊愕的注视；幸村又微笑着表示：“我喜欢的就是我自己这种性格的”，引来侧目无数。柳生避无可避，只好扶着眼镜准备开口。

　　视线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人无可挑剔的脸上，庆幸自己这副平光眼睛无可比拟的反光功能，柳生在幸村不知道的情况下凝视着他的笑容。
　　“我的话，将来的恋人想做什么都好，我会努力工作把她养活，就是这样。”

　　柳生一人负责养家重任——支持恋人做什么想做的事情——模范丈夫柳生横空出炉。

　　“哇，搭档，你竟然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会是极其挑剔并且有着不为人知变态怪癖比如说萝莉控女仆装的宅男——”

　　萝莉控女仆装？仁王君你是三天不教训就想上房揭瓦了么？

　　队友的嘲笑他都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面对仁王君跃跃欲试着投怀送抱、明送秋波的行为直接送上一拳就可解决——
　　要是相处这么久还相信这位白毛狐狸的话，他就太天真了。

　　况且在他心底安家定居的那个人，可以想象他理想中的女生和幸村本人一样温柔而沉静，同时拥有比谁都要骄傲的性格和比谁都要厉害的资本，那是足以让所有追求者黯然失色的搭配。

　　柳生明白，所有人都以为幸村精市同真田弦一郎还有柳莲二的关系最好。
　　毕竟作为后辈口中立海大的三个哥斯拉，他们一直同进同出共同制定让所有部员恨不得重回娘胎的训练计划。而柳生比吕士无疑也是受害者之一。
　　事实上，“所有人”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如果幸村精市没有在住院期间喊住柳生并问出那个对于柳生而言“毁灭性”的问题的话；
　　如果柳生没有因为不能帮忙而内疚，进而和幸村进行更多接触的话；
　　如果幸村没有在聊天时笑过真田那无可救药的较真秉性的话；
　　如果柳生没有在幸村忽然孩子气地吐槽队友时打破绅士的面具忍俊不禁地微笑的话……

　　如果那些“没有”都确实存在，那么幸村精市的确和真田弦一郎以及柳莲二最为熟络，与柳生比吕士则只会局限于队友关系，高中毕业就分道扬镳。

　　若是如此，柳生恐怕早已按部就班走上家族为之安排的相亲之路。可叹命运的年轮总能给人惊喜，又随时将惊喜变成自我厌弃。

　　幸村手术成功的三年后，战无不胜的立海大附属高中男子网球部终于面临被拆散的命运。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最后一战并没有碰上曾使立海大遭遇滑铁卢的青春学园，而是同宿敌的四天宝寺再度相遇。

　　幸村出乎意料地打破了柳莲二设计的出阵安排，再度将王道双打组合拆散。临战前柳生才发现时隔三年，自己竟又沦落到替补的地位。
　　说得好听些是替补，难听些根本与雪藏无异——这么一来，自己日复一日的训练意义顿时减半，课余时间同搭档，那只骗死人不偿命的白毛狐狸琢磨新的战术的绞尽脑汁也顿时白费精力起来。

　　何况一贯常胜的幸村作为第一单打，似乎根本不会让柳生有出场的机会。倘若为了自己的努力得到肯定而期望前面五盘陷入僵局，对一个男生而言心胸未免也太过狭窄。

　　事实证明，幸村精市的确不会让对手有撑到替补队员出场的可能。

　　他终于如愿以偿，带领队伍登上冠军的位置，那是他们作为一个团队的最后一次获胜机会。原以为遥遥无期的毕业已经近在短短几个月后，因此无端被遗弃的柳生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竟会错失出场。

　　要知道，作为当之无愧的黄金双打，他和仁王百分之一百的胜利记录，放眼高校任何一个球队双打，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优异成就。

　　获胜当晚的庆功会上，柳生遥遥看着房间另一边被众星拱月的幸村，溜在嘴边的问题问不出口，也找不到答案。尔后的几个月，所有人都为了大学的升学考试焦头烂额，直到他们八个都确定了即将去往的城市，才有机会重新聚在一起。

　　莲二被早稻田大学的第一文学部录取，真田君则收到了东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狐狸不嫌路途遥远去了谁都料想不到的京都……待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完，幸村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已决定前往西欧，参加职业网球联赛。”

　　那是和青学的手冢君一样的道路，那路有多辛苦，只消看通过莲二从青学旧友那传来的消息便可知一斑。毕竟他们还只是局限于日本的高中生，可全世界高手如林。何况幸村为了克服家庭的阻力，立足国际的脚步已经比手冢国光晚了整整三年。

　　告别如同夏秋季节交汇的风，忽然又令人猝不及防。那本该是庆祝大家升学成功的聚会，在大家默契的沉默中立刻转变成幸村精市的告别晚餐。

　　狐狸唯恐天下不乱，几度故作无意绕到柳生这里。合作数年，若绅士还不能理解搭档的心思未免太不够意思。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借着同班同学的名义引开端坐幸村左侧的真田君，另一个则负责潜入虎穴，利用酒精扳倒不败神话幸村精市。

　　计划进行的相当成功。很明显，肚子里有小算盘的不止他们这一对，待狐狸端着酒杯奸笑着靠近幸村时，另一端莲二等人也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进攻，就连一直被学长们玩弄于掌心的海带君都不知被谁挑唆，一个劲地挑逗真田的下限。由此过了三个小时，饶是幸村精市，也扛不住酒精的轮番进攻，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自然，作为先锋的切原等人已经醉得连路也走不了，只能被尚且活蹦乱跳的狐狸各种调戏。尤其是忒较真的真田，当晚被灌的酒竟一滴不剩地进了肚子。
　　网球部两大头牌此番落马，不得不说是积怨已久部员的逆袭。

　　清醒的幸存者扛着烂醉如泥的阵亡君，1Vs1护送回家。柳生不知踩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柳莲二推搡着幸村精市，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比吕士，精市就拜托你送回去了！你知道他的公寓在哪里的吧？”

　　单肩扛着那个人的左肩，带着步履蹒跚的他离开居酒屋走进室外闷热的空气中。看起来明明是纤细的少年，积压在他的身体上却是足够的重量，不断提醒着柳生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女孩子。

　　扶着他时手指无意中触碰，那从小就开始锻炼的胸膛有着外表看不出来的坚实与沉稳。比正常稍高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衣料传过来。

　　为了方便招手的士，柳生带着他向街头走去。许是感觉到不舒服，幸村微侧着头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被柳生迎合着好说歹说才向前继续挪动。

　　夜已深，湘南闹市街口的灯已然灭了大半。靠近十字街头时猛然吹来的凉风显得倍加舒爽，就连此时神智不清的幸村也发出舒适的轻呼，逆着风把脸转向柳生，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唔……我很重吧……啊，是你哟，比吕士。”
　　“嗯。”
　　“比吕，多谢你……”

　　多谢你把我送回家？
　　猜测他要表达的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可幸村话尚未说完，便有一辆的士在他们身边悄然停下。柳生匆忙打断他未完成的话把他塞进的车，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向司机说明了幸村公寓的地址，出租车便安适如同摇篮，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

　　幸村抵不住酒醉后浓浓的睡意，终于摸索着攀到柳生的肩膀，毫不犹豫地靠上去并开始呼呼大睡。

　　窗外残留的璀璨广告牌在幸村脸上织着一明一暗的光影，柳生能感到他的发梢正细细地触动着自己颈部的皮肤，痒痒地骚动着他的心。这五年来为数不多的和幸村精市二人共处的时间，在不同国度的未来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心跳不由分说地开始狂乱。柳生凝神觑了一眼前排座位的司机，随后转过头，把鼻尖轻轻贴到他有些蓬乱的发丝上，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重复地说。

　　“我喜欢你……”
　　“幸村精市，我喜欢你……”

　　碍于性别的思慕，却又单纯地与性别无关，只是在乎眼前这个被称作“幸村精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