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结核 ...
-
施洛塞尔公爵一早接蕾娜塔去骑士团,到了营地之后,他将未婚妻交给埃尔文,就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蕾娜塔在原地措手搓脚,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说第一句话。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埃尔文了,如果不说明白的话,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可是,真的说出来,她立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人们会用口水淹死她!
想到自己会在人群中,被嘲讽、指点、嘲笑,蕾娜塔就怕得发抖。
她静静的坐在埃尔文搬来的椅子上,不停的搓着两只手。
埃尔文给她端来一杯红茶,“这里的茶没办法和王宫里相比,不过,这也是公爵自己喝的,我觉得还不错。”他有些拘束的看着好久没见的少女,尽量找些话来说,“狩猎那天我看到您了,您骑在马上的姿势非常美丽,不过那天您一直跟在女王陛下身边,我没机会过去和您说话。”
“是、是吗。”蕾娜塔低声说,“那天我也看到您了,我多么想和您说几句话,可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您……您怎么哭了?”
“没什么。”蕾娜塔赶紧抹抹眼睛,她真的太想他了。皇家狩猎那天,她多么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女王一定要她跟在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她不敢违背女王的命令啊!
“请您不要哭了,您的眼泪真让我心痛。”埃尔文拿手帕给她,“如果您这样的淑女能成为我的妻子,我一定不舍得您掉一滴眼泪。”
蕾娜塔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两颊红到耳根。她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不、不!”埃尔文离开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他连忙否认,“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怎么会想让您做我的妻子!哦,不,不是,我是说,您不应该做我的妻子!不不、不对,也不是的,对不起!”
蕾娜塔被他一连串衔接不上的话绕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没、没关系!你不用在意!也不对……就是,实在是对不起!”
互相道歉的两人慌乱了好一阵。
埃尔文逐渐镇定下来,不无遗憾的说道:“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没有人能这样冒犯您,您即将成为公爵的妻子。”
蕾娜塔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哀伤,这让她看到希望,他也不希望自己结婚吧?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感情?
她殷切的看着埃尔文,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个答案。
埃尔文目光闪躲,“您、您很快就会和公爵结婚了,很快……”
“是啊……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她说着又哭起来。
埃尔文扶着她的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既遗憾又伤感,但忠诚和荣誉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就那么无言的站在她身边,直到公爵回来。
施洛塞尔带蕾娜塔去了格尔利茨和天鹅堡,向她介绍公爵领的历史。他看得出蕾娜塔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哪怕是路过罗斯堡,见了马格努斯子爵,她都没有说话,只有弟弟奥拉夫出来向她问好时,她笑了笑。
公爵让马车直接进了城堡,吩咐奥斯卡准备好客房供未来的公爵夫人休息。
蕾娜塔一进房间,看到仆人都退下了,就哭出来。她要成为公爵夫人了,多么荣耀的称呼,可她一点都不开心。她不想要“施洛塞尔夫人”这个头衔,她想要埃尔文!
稍晚的时候,施洛塞尔到房间找她。
“看得出您今天心情不太好,”施洛塞尔温柔的问,“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没、没有……”蕾娜塔不习惯说谎,可她刚说完实话就觉得不对,如果不是不舒服,那她有什么理由心情不好?难道要告诉公爵她爱上了他的侍从骑士?她赶紧说:“我、我就是觉得累了!”
施洛塞尔不想拆穿这可怜的姑娘,“那请您好好休息吧,我会派女仆来服侍您。”
稍后真的有女仆过来,还拿了干净的月带。
那、那是在特殊时候,用来、用来……!蕾娜塔立刻知道公爵误会了,她羞赧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施洛塞尔回到书房,在想这样蕾娜塔大概就不会去思考,“公爵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对埃尔文的感情”这件事情了。
他忽然就笑了。
艾莉第一次知道自己成为女人,就是在天鹅堡。她当时倒没有被血吓到,因为在她刚刚发育的时候,他就找有经验的女官去教导过长大成人这回事。不过,艾莉当时也非常非常害羞,一整天都不肯见他。
那是的他也还年轻,虽然在床上经历过几个女人,但对这种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是,看着小艾莉的那个样子,他反而害羞不起来了。
在艾莉不肯见他的第二天,他敲响了她卧室的门。
“我能进来吗?”他当时这样问。
艾莉不肯说话。
他听女仆说,她一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脸色有些白,可能是不太舒服。女仆给她准备了热水袋,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用。
“您如果坚持不肯说话,我就要进来了。”他说。
“我、我没事!”
“我很担心您。长大成人没什么可害羞的,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我就不会把您当成小女孩儿了,”他隔着门说,“您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可以去参加舞会和社交。您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和我跳舞吗?现在也需要学起来了,如果您愿意,我会亲自教您。”
屋内的女仆不知道说了什么,小艾莉终于肯让女仆姐姐开门了。
她还是缩在床上,脸色确实不太好。
施洛塞尔在床边坐下,她就向另一边缩了缩。
公爵温柔的问:“肚子疼吗?”
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公爵指了指,“这里?”
艾莉摇头。
“这里?”
这次对了。
艾莉在那几天会不想吃东西,虽然周期症状让她没有食欲,但她的肠胃可不这么想,理所当然的要胃疼。后来那几年,每个月到那几天,他都会特别盯着她吃饭,让厨房做她喜欢吃的东西。当然,这些是不能让艾莉知道的,不然她一定会害羞。
施洛塞尔想起她成长的点滴,笑得越发温柔。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对她就像是长辈对于孩子,看着孩子长大当然会高兴,看着孩子生病也当然会担心。一个监护人爱自己的孩子完全没有错。直到那天在舞会上,他鼓励艾莉和别的男士跳舞——她不能永远只和他一个人跳舞。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她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舞蹈是社交,但也是亲密的行为,要成为女王的公主必须学会和不同的人起舞,在舞蹈中得体的交流。
可是,当她真的和别的男人起舞时,他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一方面他为对方可以和她起舞而焦虑,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的愤怒。那一刻,他发现,这种复杂的感情叫,嫉妒。
他姓施洛塞尔,从出生起他的天职就是守卫王座上的人。不是占有,是守护。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可最终……
施洛塞尔明白安德烈所说,他会无法忍受艾莉身边的追求人,会不想让别人占有她。但他绝不会去破坏她的幸福,只有她获得幸福,他才可以了无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施洛塞尔带蕾娜塔在格尔利茨游览了几天,去看了海,也去附近的集市逛了逛。蕾娜塔还是很喜欢那种手工做的布娃娃,他也为她买了几个。
从集市回来的时候,蕾娜塔很开心。但刚进城堡,奥斯卡就对主人说:“殿下,奥斯汀送来消息,陛下病了。”
施洛塞尔心底凛然,“准备行李,明天回去。”他说着往里走。
“殿下,”奥斯卡跟着说,“是结核病。”
“什么?!”施洛塞尔惊惧的喊出来。
公爵派人次日送蕾娜塔回奥斯汀,自己当晚骑快马上路。一路上马不停蹄,只在驿站换马的时候喝了几口水。
他到达奥斯汀,第一时间赶往王宫。
“陛下情况怎么样?”他拦住了刚从女王卧室出来的太医。
“不太好,”太医看清眼前的人是施洛塞尔公爵,忧心忡忡的说,“陛下一直在发低烧,身体非常虚弱。病症进行的太快了,结核菌已经感染全身,不仅咳嗽,还有呕吐、腹胀的症状。而且,呕吐物和痰里都有血。”
施洛塞尔无法兼顾礼仪,忍不住说出“该死”这样有失礼节的词。
“公爵殿下。”夏洛娜试探的叫了一声。她还从来没听过公爵说这样失礼的词。
施洛塞尔很快恢复了平静,“陛下已经睡了吗?”
夏洛娜摇头,“陛下刚吃了药,都吐出来了。”
“这几天都这样吗?”他问女官和太医。
夏洛娜忧心忡忡的点头。
太医说:“陛下一直无法服药,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
“我进去看看。”施洛塞尔说。
卧室里,穿着睡袍的维多利亚靠在床头软枕里,看起来疲倦极了,就好像这半年来她从没有休息过。她面颊比之前更为消瘦苍白,让人禁不住怀疑有恶魔在吸食她的生命。
“兰斯,您来了。”维多利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陛下。”施洛塞尔恭敬的行礼,俯下的身姿掩饰了眼眸中的疼痛。
“请您过来坐吧。”维多利亚说道。她的床边放着一张看护用的椅子。
施洛塞尔再次行礼之后身姿端正的就坐,夏洛娜识趣的守在门口,不让外人打扰。
“早晨我做了一个梦。”维多利亚说,声音很小,间或有些咳嗽。
“您可以躺下和我说。”施洛塞尔起身为女王将靠枕放平,“您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小时候,还没有来奥斯汀的时候。”她的眼睛因高烧而泛着湿润的光泽。
“然后呢?”施洛塞尔柔声问,就好像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儿。
“我梦到了我在生病,一个人在卧室里躺着,卧室里拉着窗帘,好像是晚上,房间里很黑。我想喝水,房间里还很冷。我喊人,可是没有人回答我。”维多利亚断断续续的说,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四柱床顶上的帷幔,“我这才想起来,母亲不会理我,仆人们也不会。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有人在乎我。”
“不是的,至少您对我而言很重要。”施洛塞尔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是吗?”维多利亚看向他。
“是的,我的小公主。”他拾起她的一缕秀发,倾身亲吻,“您一直都知道。很抱歉之前离开您那么久,现在我回来了,再不走了,好吗?”他很懊悔带蕾娜塔去格尔利茨,如果他一直守在奥斯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维多利亚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面颊,“我非常感谢神将您带给了我。”
施洛塞尔反手握住贴在自己脸颊上的纤细五指,另一只手拨开了她挡在额前的秀发,“您要不要睡一会儿?”他的眼神如此温柔,仿佛能溶化所有寒冰。
“好,”她轻声说,“可我一直睡不好,梦里特别容易咳嗽。”
施洛塞尔将枕头稍稍垫高一点,让她后背有所依靠的半躺在床上,“这样可能更容易睡。就睡一小会儿,好吗?我一直在这儿陪着您。”
维多利亚听话的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梦乡。
施洛塞尔很明白维多利亚的梦不是梦境而是记忆,源自于她十岁之前的记忆。不受重视的公主,被囚禁在湿冷的城堡里。
施洛塞尔公爵动作极轻的起身,从放着冰块的水盆里拿出毛巾,扭干后搭在已经睡熟了的公主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