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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谢尘(四) ...

  •   长街午后,旗亭晚冬。谢尘与尹千钟出来,少刻走上一条大路,正是纷攘嘈杂的点钟。谢尘在前面走着,尹千钟在后头跟了,中间隔小三步的距离,两厢无话。尹千钟拉谢尘出来,本想定要听他唱曲,可此时却已经不是在人前演那些墙头马上的气氛了。
      “你这人未免太心善。”尹千钟忽然说。
      谢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末了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你也该知道,自己性子不适合这京师。那究竟为何要来,又为何不走?”尹千钟又道。他们之间仍是隔了两三步,不近不远。
      方才在饭馆里,别人只当谢尘让尹千钟迷失了心志,连赠个诗,都要起承转结地夸赞尹千钟一番。尹千钟却听得明白,谢尘那话,是说给歌女听的。尹千钟在谢尘心中的地位恐怕只能与宫墙柳倾心之人一般,都是五陵负心人。
      谢尘听了尹千钟的问话,又停下,反问道:“你说我什么性子?”
      “你性善,尤其关照女钗裙。”尹千钟两步走到谢尘跟前,目光灼灼地看他,“你待人疏离,却脾气好极;你爱贪便宜,却视金如土;你装得夸毗,却能诗善对;你还有副琉璃身段,玻璃心肝……谢尘,就这些天来我自己看的,还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好。”
      谢尘仍旧无甚反应:“我在河边有间庐舍,清静,有什么话去那儿说吧。”

      尹千钟听他说河边,以为是城中药河,心想那地方繁华得紧,哪儿能让谢尘搭庐舍。等到了地方才知想错了。谢尘所说的河,离京两三里地开外,尹千钟出入时也常常路过。
      谢尘说的一间庐舍,当真只是一间庐舍而已,连栅栏鸡棚也无,唯独背后生了一株枯树,仗出屋顶许多。
      谢尘推开门,侧身让尹千钟先进去。
      “怎连一本书也无?”尹千钟问道。那些读书人,不是最爱“庐中书事”这一套么。
      “放这儿?不怕丢了么?”谢尘莫名其妙地答,返身把门带上了,没插闩,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神情,好似以为问话的尹千钟十分浅谙世事。
      屋里只有一张木凳一张床,像个简易宿处。谢尘让尹千钟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椅子上,横竖没有茶具,就不烦心看茶了。尹千钟依言坐在光秃秃的床上,猜这地方不置被褥,也是担心丢了,便笑道:“这地方真毫无色气可言,怕是农夫小屋都更有人情些。”
      “临时歇歇脚罢了,聊胜于无。”谢尘说完,又默然了。
      尹千钟等他一会儿,正色道:“谢大人,你想说什么?”
      “红豆绿豆,你别再去费神接近她二人了。她们跟我也就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姐姐十二,妹妹十一,总角年华里能懂得什么?”谢尘不跟他拐弯抹角。午后天光从木窗中倾洒,不经意漏了他全身,尹千钟忽然以为,谢尘脸上是否太干净了些。
      “谢大人言重,她俩招人喜欢,看眼下早晚是要嫁入唐府的,我理应关照,何来‘接近’二字?”
      尹千钟话音刚落,谢尘像是没听见一样,已接口道:“尹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吧。我愿叫她们嫁到唐府,一是想遂了丫头的意,二是看重唐家兄弟有璞玉浑金之气,三是因唐夫人为袁太傅之女,想她势必能续其风华,即便做了婆婆也不至于与两个小丫头寻难看。总之,与你无甚关系。”
      “我记得袁大人听到你的名字就能跳脚,你还说他风华。”尹千钟似笑非笑地打量了谢尘一眼,他却低着头踢地下的火盆,显得颇为无聊。
      “那又如何?总之她们的事请你别管,也别再去探口风了。我之前说过不让你问,如今收回,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罢。”谢尘心道:你说我心善,或许不假,可朝堂之上最最心善的,却并非我,而是袁康袁大人。他虽是景淮王一派的人,却于己有恩,与你尹千钟是不同样的。

      谢尘让尹千钟问,尹千钟却不问了,走到他跟前,俯身耳语道:“你这屋子多久没清扫?房梁都成了耗子窝。”
      谢尘愣了一下,也轻声道:“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尹千钟鼻子里一哼地笑,离开他些:“跑什么,我今日心绪不好,却有人非要来捋这逆鳞。”就这靠近的一会儿工夫里,尹千钟已将谢尘的鬓角一带仔细看了去,并无古怪,许是他多心了,“咱们接着说吧。谢尘,你要我当你的假情人,好,无伤大雅,何况这活儿我做得也有趣。可你得叫我明白,究竟是谁在看戏?”
      他做戏一般日日陪他看戏,台上斑衣,台下椒殇,说不出谁比谁纷呈。
      “尹将军问得奇。”谢尘一面与他周旋,一面琢磨着,梁上君子们听见尹千钟的警告,也该识相退下了,“你心中早有定论,为何不说明白?你想问我是否就是辞烟公子,想问看戏的是否就是万岁爷。”
      尹千钟不置可否。
      “我与你说不是。那人的身份我也着急想知道,你信么?”谢尘哀哀叹了一声,倒像是理解他的,“我就说了,你怎能这样不济事?要你去想法子给云大人弄个替罪羊,却没个动静,原来是顾虑重重。”
      “拉王慈琳下马岂非简单?”尹千钟不着他的道,“但你若是辞烟,我又如何能顺了你的心意?”
      “所以我说你无情,你还老大不乐意,可这不就是了么。”谢尘话锋一转,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你顺不顺我的意无所谓,不过是叫云大人再吃两日牢饭,伺两日牢头的脸色罢了。只是倘若这事儿让我赶上,真心喜欢的人居然落入那般田地,哪里还能优哉游哉?”
      尹千钟并不恼怒,依旧泰然处之:“你讲的都对……咱们别说他了,谈些正事如何?”
      “我以为云大人就是正事,没想竟不是。”尹千钟的话总能对旁人有些威慑的作用,叫你不自觉跟着他的路子走,可谢尘说的还是云霁涟。他到底不怕他。
      “谢大人,你还有个性子最要命,就是爱抱不平。”尹千钟眯起眼睛,总算真心笑了,“我承认我是薄幸之人还不行么。”

      说到王慈琳这桩正事,就不得不从五年前说起。那一年,十一皇子与怡眉公主驸马谋反,刑于市口,其生母郁皇后遭贬,其胞兄三皇子封景淮王,天下皆惊。
      有人哭自然有人笑。原本要许给十一皇子的王氏女,叫先帝一道圣旨,送进了十六皇子宫里。这十六皇子换做寻常人家,就叫偏房生的庶子,王慈琳势力不小,野心更大,掌上明珠让这么个穷小子白捡去,心中十分不满。好在这十六皇子是个扶得起的,经营之下竟坐上了龙椅,也没枉费王慈琳的一番苦心。
      只不过,那王慈琳因自诩功高,很不把旁人放在眼中,何况他女儿王贵人乃是先帝钦点,又是皇上原配,居然让镇国将军张轩的女儿做了皇后,真是气得发狂。从此这家人都以为皇上对不起他们,行事愈发肆意傲慢,成日里横着走都不带打弯儿。做皇帝的一恨后妃怨妒,二恨戚臣横行,偏偏王家人把这两项都占全了,叫尹千钟看来,简直是死催的。

      “尹将军,无论我是不是辞烟,你选王慈琳都不错。因那辞烟绝顶聪明,扣云大人那会儿就想好了退路,他还不敢……”谢尘顿了顿,随即笑道,“用你的话说,就是捋你建威大将军的逆鳞。王贵人膝下无子,你别看王慈琳这般,实际他慌得很。那辞烟随便给他个立功的机会他就上钩。你想想,诬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换言之,做这事的人便是叫你踩死了,辞烟公子也不会舍不得。”
      谢尘说话慢条斯理的,一针见血还带了几分悦耳。尹千钟玩笑道:“你干脆给王爷做军师得了。”
      谢尘大笑:“万岁爷虽然懒得理我,可我内里好歹是个保皇派。说得好听是王爷的军师,到头来还不是你的?你们王爷在西北有的只是封地,兵权不在你手里么?让我做你的军师,”谢尘回味片刻,避之不及地频频摇头,“跟你谈不拢。你还是想法子把云大人弄出来是正经。”
      “这些天我倒觉得咱俩挺合。”尹千钟玩上了瘾。
      “你明知道万岁爷最怕你们什么。一个功高震主,一个厚德载物,他这么急于对付云大人,还不是怕你们在西北一高兴,搅合了蛮子一块儿杀入京来?你若能放下虎符,放下景淮王的生死,到山里过些小富即安的生活,说不准我们真能做朋友也未可知。尹千钟,你能放下么?”谢尘问他,看着尹千钟的眼睛。
      “我若放下虎符,普天之下有本事接的,只杜卓一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再说了,你以为我可能和蛮子联手么?”尹千钟避开了谢尘的问话,却不肯避开谢尘的眼睛,反问回去。
      “你宁可死。”谢尘断言,“可你却不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率金戈铁马打回来。”
      “就算如此,也是皇上逼的。”尹千钟坦言。所谓大将气魄,便是能将难以启齿的话,承认得淡然。
      谢尘不以为然:“可不是百姓逼的。再说了,天下哪个皇帝不多疑?他抢了别人的皇位,就怕别人抢回去,那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安,定然步步紧逼,这是盘死局。”
      “你说的向来句句都对。”尹千钟依旧看着谢尘,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凉意,“咱们做不成朋友,我学不来你的宽厚,生气的时候还会杀人。”
      不等谢尘明白过来,就听屋外轰然几声巨响,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落在了地上,可那声音却叫人汗湿重衣。

      “都死了?”过了好一会儿,谢尘才问。
      “嗯,是我杀的。”围在谢尘身边的探子,杜卓已经查明身份,都是皇上暗中养的死士。原本皇上监视谢尘这件事与尹千钟无关,但既然叫他们偷听了去,就不得不死,“一会儿外头收拾干净了,你就可以走了。”
      “算了,该他们的。”谢尘已经推门出去。他的答话,却叫尹千钟始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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