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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李懌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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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在朝臣群起反对下他以天赐王曱权册封医女长今为大长今,中殿出乎意料的保持缄默,他坐于帝王之位,想来是中殿见到了他的意志而有所忌惮。
有长今在身侧,他总算能无顾忌的说出心内话。
「对妳,寡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在无话可说。不只是对妳一个人,自从登基为王,寡人一直都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诉……寡人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自责,自责自己不是做君主的料,自责自己并没有做好身为一国之君的准备,寡人没有确立王曱权,是个周旋在功臣之间,被众臣左右的君主。就连寡人今日封妳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愧于心,又将妳卷入是非当中,寡人实在不愿如此对待救命恩曱人。」
「整顿燕山君时期颓废的朝纲及败坏的制度,让一切步入正轨,光是这一点,王上您的功绩就无人能及。有很多的事,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王上必须要原谅您自己才行。」
「不得已吗?长今妳可有过不得已的时候?」
他想到了尹然,尹然想对付世子,也是不得已的吗?就算身为君王,也无法给她更多保障,若至他升遐之日,拥有大君的中殿便将成为朝臣群起攻之的对象,所以尹然必须先狠下心让大君坐上王位。虽然他知道尹然的苦,却只能让她独自承受。「这么多的不得已,可是还是这样走了下去了吧?」
他看见长今哀凄的眼神,情意切切的心里头应该藏着个人吧?这个从宫女变成医女的大长今,将她的半生都耗在宫廷当中,若说他这个君王是不得已,那么长今又是为了什么?
「寡人的童年时期,大君和所有王兄都必须在宫曱内接受教育,可是寡人想尽办法避开读书,心想反正有王兄在,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反而对狩猎、武术以及马术兴趣浓厚。出宫之后更是海阔天空,时常与研读天文医术、音乐绘画的人士交流对话,并且跟那些周游天下的各地风流雅士到处游览。寡人很怀念,当年的那些时光。」
那是他与慎氏曾一起度过的日子,没有尹然,没有宫中是非的斗争,那是他一生中少数能开怀大笑的日子。
他抬头望天,彷佛那些美好的日子正藏在那儿。「如果有机会,出宫去吧。过着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执子之手……」
不管他如何爱惜自己的生命,将长今留在身边,京城中突然肆虐的痘疮让他得将长今暂时借给黎民百姓。如今自身健康无虞,中殿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世子,出于对长今的愧疚,是该放出她这个阴谋倾诈的宫廷透透气了。
他少了个说话对象,一时间却难改深夜游荡宫廷的习惯。就在这夜,他望见烧厨房曱中仍亮着灯火。
示意内心熄去灯笼,他悄悄前去观看,正见一名年轻的内人正练着刀工,将蔬菜切得一丝丝如雪片般晶亮细薄。过了儿,那内人似乎感到有人注视,回过头时吓了一跳,刀子落至地上差点划伤手脚。
他尴尬讪笑,说道:「是寡人吓着妳了?」
「不、不是……王上您怎会来此?」内人连忙俯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看来寡人果真可怕,让妳更愿意亲近灶边的尘埃。」他微微一笑。「起身吧,告诉寡人妳正在做些什么。」
内人大胆起了身,他才瞧见眼前的人有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睛,像极凤凰展翅的妩媚,若更确切的说,这双眼睛有些像尹然。
「奴婢正练习刀工,等会儿想试着做菜肴。」
「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妳这么喜欢料理吗?」
「奴婢想早日习得高深的料理技巧。」
「看来妳是想与大长今看齐了。」
他没忽视提及长今名字时,内人脸上难以掩饰的厌恶神色。他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头叫内禁卫查了内人的背景。
「……这孩子的身份特殊,所以在宫曱内备受排挤。」
「莫怪她会讨厌长今。」思索一会儿,他轻轻笑道:「这么说来,她不会是其它人安插在宫曱内的棋子了。」
他是王上,纵然是个周旋在功臣间委屈求全的帝王,但在他的后宫,仍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所以当他坐在内人面前说要试菜时,完全不管对方一脸惊恐神情。
「王上,您是王上……」
「我知道我是王上,不用重复这么多次。」
「奴婢只是一名小小内人,尚未有资格做菜给王上吃……」
「可是寡人现在饿了。」
「我……」
「寡人相信妳的手艺,据说在内人新味祭里妳获得了状元,妳也曾呈菜上来吧?」
「可是……」
「寡人命令妳,赶快做菜!」
在内人处所中,他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此,狼吞虎咽吃着桌上佳肴。「闵尚宫老是照长今的吩咐,尽做些清淡的菜肴,但寡人偶尔也想吃些别的。」
内人局促的坐于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妳知道这些菜肴的典故吗?应该是从郑尚宫开始的习惯吧,每当寡人用膳时,最高尚宫总会讲些有趣的故事给寡人听……轮到崔今英崔尚时,她是御膳厨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最高尚宫,却博学强记,经史子籍各式出处信手拈来。寡人有时在想,崔尚宫若是男儿身,必为国之栋梁。」
提及崔尚宫,果然内人的神情渐趋激动,却强自握着双拳,压抑那丝激动说道:「王上若想听闻,奴婢愿说给王上听。」
……
明明那双眼睛如此肖似尹然,此刻他却心平气和听着对方说起典故,不用再揣度他人心意。这顿宵夜吃得心怀舒畅,事后他半带玩笑的问着内人:「不如妳做寡人的嫔御,每夜便可以说予寡人听了。」
「奴婢惶恐!奴婢只想好好钻研料理之道,别无他想!」匍的一声内人直拉接跪倒在地,脸上一副不愿置信的神色。
这姿态像极当时他曾带着调笑要长今做为嫔御,长今那副从容就义的仇苦恨深。他呵呵笑了数声,记得当时闵政浩还跑来质问他,说让长今做喜欢的事才是爱慕的方式。他不喜欢闵政浩的迂腐,但钦佩他真的做到了此点,至今仍只是默默的守护长今,不越雷池半步。
「寡人也想多吃些妳做的菜,若是做为承恩尚宫,恐怕妳就得像淑媛一样埋没自己的手艺了吧。」
若是可以,他想有更多一些这般悠闲的相处时光。但原本只略微不适的身子,顷刻间病情急转直下,在长今前往惠民署研究疫病的数月之后,他竟双眼迷茫卧病在床。
「长今……长今怎么还不回来?」他叫内侍拟了御令召回长今,长今迟迟未至,他心底开始有些发慌。
「王上毋须担忧,兴许是近日暴风肆虐,耽搁了行程。」
「寡人不只下了一道御令,甚至派郑判官去接替长今职务,可是人为什么仍未回来?中殿……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中殿松开握着的手,向外传唤道:「传御医进来,再看看王上的病症。」
「我不要御医,赶快去找长今……」他无力的话却被中殿漠视,只感到御医的手搭在自己的脉膊上。
「……微臣惶恐,王上的病来得又急又快,只怕唯有大长今才治得了!」御医把脉片刻便松开手,磕头于地的声响轻晰可闻。
中殿的声音清冷响着:「如果大长今回不来,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病症看来不只肠闭塞如此简单,或许要和大长今商讨后才有方法。」
「你下去吧。」
尹然如此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合常理,躺在榻上的他连咆哮都显得气若游丝:「中殿妳去把长今找回来!快去……」
中殿不顾他的声音,只吩咐左右退下,又低低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半炷香后,整座宫殿静得可怕。忽然一阵脚步声急踏而来,他只听闻有个人开了殿门,而后是中殿的声音──
「思莲,妳做得很好,崔家能搜罗到的药材果然非是一般。」
他听到这名字时惊得痛喘一口气,声音硬是从齿缝挤了出来。「思莲,是妳?妳怎会……」
「王上,崔今英和她的侄女崔思莲是我的人。」中殿声音冷冷响起。「至于每晚思莲呈上的菜肴,也是我吩咐的。」
「尹然妳……妳为什么……」视力茫然的他,双手不住向外攫掠,却抓不到一物。
「此事本不该由妳来做,但要表示效忠,得先献上自己的忠诚,这是本宫用人的原则。现在可以说说妳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徐长今的命。」
「王上升遐后,本宫会以治病不力的罪名,派人缉拿长今。只是本宫要提醒妳,有时候表面的憎恨并不代表内心真实的想法。」
「……奴婢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奴婢的确憎恨徐长今。」
「如果这是妳期望的,本宫会替妳完成。没事了,妳先下去吧。」
宫殿里只剩下他和尹然。
「王上问我为什么?如同你猜的,我想掌握世子巩固位置,可是世子有王上的保护,我只好先这么做。王上还有什么想问的?」如此温柔多情的语调,讨论的是要致他于死地的话语,若他此刻有余力,定是大声的斥笑,说不定还会笑到流泪。
「妳的心大到……要除去寡人?」
「我只是移开路上的石子。」
「当初进宫,也是算计好的吗?」
「我有个玩伴叫兰贞,她是极聪明的女子,却只能屈意承欢任人狎曱玩。她告诉我,终有一天她要翻转这世间,将男子悉数踩于脚底下。」
「呵,郑兰贞,寡人听过她的名字,调查妳的背景时,也顺便查到她。」
停顿半晌,脚步有了翕动,他感受到中殿来到面前,微微倾下曱身子。
「王上还想明白什么?」
「妳……一直在设计寡人吗?寡人和中殿,不也有相处愉快的时光?」
沉默半晌,只听得一丝声响。「王上你累了,不如臣妾传闵政浩进宫,想必王上也很担心长今医女的处境。」
他听闻尹然的脚步声渐远,喉咙里忍不住迸出一句──「为什么?」
「长今死了,没有半分好处,我希望她活着。」
这就是尹然,让人摸不清楚内心所思所欲,她永远反复不定,也永远不回答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在交代完事情后,李怿沉沉阖上了眼,在梦里时常出现的慎氏和敬嫔,正在远程挥手迎向他。他却回了头,看向站在云雾另一端,模糊不清的尹然。
若他只是李怿,只是最初策马遨游城中的潇洒男儿,尹然会不会敞开心扉倾慕于他?他们之间是否将不再爱与恨并存、共同快乐着也伤害着?他只能相信尹然最后说的那句,表面的憎恨并不代表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得相信,他才能不带遗憾的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