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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错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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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浑身哆嗦,牙齿打着颤,扶住围栏的手僵直不能弯。抬头仰望黑漆不已的天际,心里想着夜雨终究是停了,而她,也回过了神,是该回董家了。沿着江岸,她漫无边际地走,用手掩住肩侧的伤口。两侧街头摇曳的灯光恍惚了她的眼,路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眼神,她垂下眼,高跟鞋无意识无规律地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远远地,她瞧见了一团火。董家大院外,有人斜靠着车,暗夜下,他手心里的火簇微微照亮他的面目。她向他走过去,高跟鞋的声音渐进,董韶之抬起了头,淡淡道,“你终于回来了。”蔓青怔怔望着他手中的雪茄,“我以为。。。。。。你不会抽烟。”
董韶之将烟头熄了,扔到脚底下用脚去碾碎那团火,直至最后的星火灭尽。他的动作稍显烦躁,“跟我进来。”生硬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蔓青随他进了宅院。他开了内厅的灯,随即便走向二楼。蔓青望着空无一人的厅堂,脚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头靠在后面,不知怎的,屋内的暖意丝毫不能让她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她脑中混沌一片,什么都理不清楚。倏然感到袖口被撩起,手上的肌肤接触到空气,有些颤栗。她猛然睁开眼,见董韶之不知何时已下了楼,桌上放着医药箱,而他此刻手中正拿着棉球。“做什么?”她下意识开口。
“灰子说有人朝你开了枪。”蔓青心口一紧,这才迟钝地察觉出肩侧的疼痛。子弹没有打中她,可被子弹擦过的感觉是不言而喻的。当染着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董韶之的眸子深了一层,那雪白臂偶上触目惊心的红,着实扎眼,就算伤口处理好了,恐怕这疤痕是要随着一辈子的。沾着酒精的棉球擦到伤口上时,他抬眼,见她目光有些涣散,可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喊一声,汗水几乎浸湿了整个面颊,还在不断沁出。
“我说过,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勉强,在那种灯光全暗了的情况下,你根本找不准齐显璋的位置,为什么还要冒险?”他的话语在她耳中全然成了责备。董韶之将白布贴在她伤口处,使了下劲,她身体疼得一个颤抖,“这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以后恐怕就难了。。。。。。”待处理完了,将袖口放下,她问,“仙乐斯今晚这个局面,警察局应该已经出面了吧。”那番混乱局面,白老板又会作何感想?
董韶之对着她道,“齐家的人出面对警厅说了,这全是因为误会而擦枪走火,无需在意。”“误会。。。。。。”蔓青喃喃道,“明明是想要了他的命,他为什么还要和警察局说那是误会?”董韶之走到窗边,冷然道,“这就是齐显璋的高明之处。最后接近他的人是你,如果他说有人要谋杀他,那么被怀疑抓走的一定是你。可抓走一个你对他而言又能怎样?他要打击的,并非是你,而是整个董家,现在时机还未到,今晚他也未受任何伤,他自然是想平息这件事的。”董韶之轻笑,与其说是齐显璋想打击董家,不如说是想打垮董家。
“是吗。。。。。。”蔓青用手环住自己,今夜发生的一切,混乱到她以为是一场梦,似真似幻。“那个朝你开枪的,是谁?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董韶之的话将她带出自己的臆想,可她胸口又莫名疼痛起来,缓缓蔓延,若藤蔓纠缠盘绕。“不,太暗了。。。。。。我什么也。。。。。。”她对上他探询的目光,终究是别开了眼。
撒谎。董韶之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在撒谎,他一直都知道,她真正开心时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弧度,落寞时会对着一个点发上半天的呆任何人的叫唤都不理,生气时手指会紧握住,指甲嵌刻在手掌心里,直到关节泛白,好似惩罚她自己才能让怒火消灭一些,而她说谎的时候,则根本不敢正视别人的眼光,心虚得彻底。
“是吗?那你哭什么?”蔓青诧异地瞅着他,再用手去触碰自己的脸。湿濡的液体,在空气里冰凉冰凉。为什么要流泪?她知道,因为当董韶之问起那个人时,她心里某一部分被撕扯了,疼得她只能落泪。“我是。。。。。。伤口痛了。”她站起身,“太晚了我不想说这些。”她想她能找个最好的理由躲过去。董韶之几步上前挡在她面前,“从仙乐斯出来你就莫名消失,灰子满大街地找你,你太失常了,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心里可有。。。。。。可有董家?”
别那样咄咄逼人地盘问她,让她如何能作答!难道说,她要告诉他是因为见到一个她早已为此生都不会再遇见的人?那年的初春到如今的寒冬,七个整年啊,再没有比这个更能撼动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做出什么正常事?她嘴巴张了又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董韶之伸手拂去她面上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的液体,蔓青一惊,拍掉他的手,“别碰我。”四周的空气凝固着,沉甸甸地压着,朦胧中她听到他说,“你也累了,上去休息吧。”
蔓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董韶之坐在沙发上,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却弥漫着丝丝苦涩。从左胸口袋掏出那张纸,细细再看了一遍,他捏成一团,手腕一用力,纸张被抛出,滚落到很远的角落。纸张上写些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两个字,“齐炎”。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七年前佟蔓青跟随他和三叔来董家时曾要求寻这个人,他记得当时蔓青的表情和眼神,提到这个人时的全部信赖与依附。他一直都没有查到这个人身在何处,本来很是奇怪,以董家在各地或多或少的人脉,要查一个人并不难,更何况那个人的名字是那样清楚,除非他改了名换了姓。直到两个月前他才明白为何蔓青想见的这个人一直都好似不存在,结果不是蒸发消失,也不是改名换姓,而是近在咫尺,近到在街头就有可能相遇的地步。可正是由于那个人是齐家人,所以董家永远都不会想到,也不会怀疑到,没想到原来七年的时间,那个人一直离她那么近。两个月前码头事件后,他让人去调查那晚与自己争锋相对的男子,只得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这两个字。他在告诉蔓青与不告诉之间挣扎,烦躁且恼怒。二十多年来,他,董韶之,从来没有这么不冷静自处,这么困惑过。
“蔓蔓常春照月明,云过月终事无痕,徒留晚风。”母亲最喜欢写这句话,就在她失宠之后。一生得不到爱情,与人分享一个丈夫,孤独嫉恨中死去的母亲,年少时曾意气风发的母亲,在漫长的痛苦中感情被磨光殆尽的母亲,临死前地眼神直至现在仍挥之不去。“情与爱本就是不可尝的,为你父亲活着的我,太痛苦了。”
他想他能懂母亲的话,也绝对不会重蹈她的覆辙,许多年,这么多人和事物于他不过是杯中浮影,不过这么确信自己的他。。。。。。却为何还是泥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