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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青龙江岸,老天终于没再为难狼狈的明教众人,下山的路旁就有一处宽阔山洞,还有人为修缮过的痕迹,想是附近山野人家打猎采药用的,里面铺着干草,甚至还备有木柴陶碗等将就过夜的器具。
      只是东西都落了厚厚一层灰,想到栈桥年久失修的模样,应是没人敢从这儿过了,所以山洞也废弃。
      洞里阴寒潮湿,两拨明教弟子左右相对,渭泾分明,各燃各的火堆,只是阿古纳尔的人占了大半,显得护着沈酱侠的三人势单力薄。
      沈酱侠烧得昏沉,陆明影小心翼翼帮他褪去上衣,露出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血痕和伤口。
      伤痕皮肉被雨水泡得发白,和血色一对比更显得触目惊心,彻底毁掉的一只眼睛也疼得厉害,金疮药不够用,陆明影束手无策下愈发气不过,冷不丁刺道:“说什么与大光明殿共存亡,不一样是贪生怕死。”
      十二卫里有四人折损在陆危楼手下,而明教落到如此境地,在保守古板的旧派眼里更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明面打着宣扬教义的旗号,实际野心和欲望让他面目全非。
      这些陆危楼的爪牙才是真正的叛徒,有什么脸说他们贪生怕死?
      “大长老仁慈,放过陆危楼一条命,不代表要放过你们!”十二卫里有人“噌”一下站起,厉声呵斥。
      陆明影面若寒霜,不甘示弱,手中拿起了圣泽,“教规中有言,叛教者格杀,明教于圣墓山立派,陆教主早已脱离波斯祆教,你们跟随他至此,难道是因为他前影月长老的身份吗?”
      “不论他是影月长老还是教主!我等跟随效忠的是光明教义,他以此为由立教,所行却为祸一方,教中多少人为他所作所为陪葬?这样的教主,不该叛吗!”
      陆明影冷笑:“我看你们才是野心昭昭,贪图利益之辈,既然口口声声效忠的是教义,那教义定然刻在你们脑子里了,我们取走大光明殿中属于我们的东西,大长老还行小人事,伤害同门,威逼要挟做尽,这就是阿胡拉神赋予的教义吗?”
      十二卫和大光明殿的教徒越听越怒,洞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曼合尔和阿利亚一路忧心忡忡,二人正小声打算要回去接应,本以为渡桥时都相安无事,没人落井下石,想来都知晓轻重,之后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有仇有怨回到大漠他们爱怎么报怎么报,结果才几句话的功夫,两边已经要动起手。
      “够了!”阿古纳尔严肃斥了一声。
      阿利亚也怒从心起,同时站到陆明影身前,和十二卫对峙,讥讽道:“说到底,诸位与我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同在中原人的地盘,朝廷下令格杀勿论,敌人难道还会先问一问你是圣墓山的人,还是波斯总坛的人吗?活着,你们才有论功过是非的资格,在这里内讧,是想给天策府省事?还真是会为敌着想。”
      两边人沉默下去,十二卫各个脸色难看,但不得不承认阿利亚一针见血。
      “回去,不许惹事。”阿古纳尔转身命令,又对阿利亚道:“天亮我们就走,至于陆危楼,他虽自立门户,但总坛并未废去他影月长老之位,要如何处置,总坛教主会有定论。”
      “随便。”阿利亚嗤笑一声,并不把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当回事,他冷冷扫视众人一圈,拽了下曼合尔,往洞口边走边道:“我不求你们同舟共济,但也不想看何方易耗心费力救出来的人,是一群自相残杀的白眼狼,既然道不同,多说无益,曼合尔,我们走。”
      “哼,白眼狼!”曼合尔怒气冲冲瞪了十二卫一眼,跟着阿利亚往外走,还不忘转头对陆明影道:“陆师姐,你别跟他们硬来啊,照顾好自己……哎哎,阿利亚等等我!”
      陆明影保重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见二人一阵风似的重新刮进了雨里。
      山洞中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伴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陆明影跪坐回去,单只眼睛让她看东西有些摸不准位置,她想烧水,手差点碰到火焰上。
      另一只手忽然闯进她视线,帮她架好了陶罐,又递来一个包袱。
      陆明影抬头。
      是十二卫里那个自称抄书的年轻弟子,他依然板着脸,语气生硬道:“这里面……是我带出来的伤药,还有干净衣服,油纸包着没湿,你用吧。”
      陆明影犹豫片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沈酱侠,还是接过了包袱,别扭道:“多谢。”
      大雨还在下,江水涨势果然很快,栈桥中间下陷的部分已经彻底被浪涛淹没。
      浪三归背着叶少鞍,还得腾出只手扶住铁索,水浪冲击在脚踝,无形的力量在把他往江里推。
      背上叶少鞍忽然挣扎着动了动,浪三归不由侧头,“你醒了?”
      “师姐……别怕……快走……走……”耳边只有几声呓语,还被呼啸的江风扯得支离破碎。
      他好像在昏迷中陷入了噩梦里。
      浪三归转念一想,比起现实来说,或许他现在的噩梦也算不得是噩梦。
      “——铛!”
      风雨里骤然传来一声锐响,紧接着栈桥仿佛受伤休憩的野兽被惊醒,剧烈抖动起来!
      浪三归差点带着人栽下去,连忙拽紧锁链,猛地回头,“怎么回事?!”
      “抓紧!别松手!”何方易一手揽着岑霜,定睛望去,看见来时岸边的桥墩上,竟然还有阴魂不散的东瀛杀手!
      杀手举刀又斩,锁链再坚固,但多年风吹雨打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栈桥再次发疯一样摇晃挣扎!
      桥墩旁还站了一人,那人手持一把重弓,弓弦上同时搭了三根羽箭,对他来说,江心的何方易和浪三归就是两个笼中活靶。
      弓弦“嗡”一声震颤,三根飞矢疾射,破空声尖啸,何方易别无选择,只能松开拽住锁链的手,出刀横扫,羽箭上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摧金断玉一般,狠狠撞在何方易的刀刃上!
      何方易本就有伤,被撞得连退,不得已后脚踏住木板才稳住,可本就腐朽的木板哪里经得住,“咔嚓”一声断裂,江水野兽似的,早就不耐烦栈桥阻拦,咆哮着彻底冲垮了桥面!
      断裂的木板顷刻被洪流卷走,浪三归猝不及防,脚下陡然一沉,幸好一只手还死死抱住锁链,整个人惊险攀在斜倾的栈桥上,挣扎着一脚踩住桥底的铁索。
      眨眼间,整条栈桥就只剩孤零零的骨架。
      何方易反应足够迅速,他断然弃刀,跌下去的同时胳膊钩住底部的铁索,人没被冲走,但身体全然没入江水中,一时间险象环生。
      “何方易——”浪三归吓得肝胆俱裂,声音都撕裂了。
      混着泥沙的洪流不由分说灌进口鼻,耳朵里的声音骤然失真,肩上的伤已经疼到麻木,整条手臂痉挛颤抖,何方易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死死拽着锁链,勉强从水中冒出头,拼命忍住咳嗽,艰难道:“我没事,先送他过去!”
      浪三归惊魂未定,深深看他一眼,颤声吼道:“你等我!”
      江水上下起伏,何方易眨眼间又被淹没,浪三归双眼通红,咬牙转身,艰难往对岸走,他踩在铁索上,好歹算是个落脚的地方,走过去还能再折回来。
      再多耽误一息,何方易就要多一分危险。
      岸边射箭之人不紧不慢,似乎故意逗弄着猎物,浪三归才转身,他便再次抬臂张弓,又是齐齐三支羽箭!
      桥墩上的杀手也悍然挥刀!
      江水里的二人命悬一线。
      东瀛杀手已将弓拉满,寒芒对准了江心,身后却忽然冲出一个红衣如火的姑娘,随她一起的,还有一只羽毛湿透的白鸟。
      白鸟扑打翅膀,明明只是鹦鹉,居然冲出了鹰隼的气势。它高声嘶昂着当初骂浪三归的词儿,从天而降,直扑桥墩上挥刀的杀手,爪子不管不顾就往人眼睛里戳,污言秽语声穿透力十足。
      杀手骤然遇袭,关键骂声还很难听,他忍无可忍,原本下劈的刀竟然转而和鹦鹉缠斗起来,但鹦鹉攻击灵巧又没个章法,他也只能胡乱挥舞,左支右绌,简直没眼看。
      “藤原广嗣!住手!”红叶厉声呵斥,施展轻功在半人高的巨石上借力跃起,长剑直刺那名张弓的杀手,剑光如白虹,在羽箭即将离弦的瞬间“嗡”一下挑断了弓弦!
      羽箭跌落,藤原广嗣轻轻“啧”了一声,似是不满,只见那柄细长的剑身陡然一荡,快若流光,刁钻割向藤原广嗣脖颈。
      藤原广嗣顺势偏头,屈肘下沉,精铁锻造的长弓“当”地卡住长剑,他从容旋身,脚步如幽魂般似飘似荡,长剑被折得宛如一轮新月。
      “红叶,看在谢云流的面子上我不杀你,”藤原广嗣用左手夹住被弓角别过来的剑尖,他同样蒙着面,唯有双眼细长,像阴暗里盘踞的毒蛇,吐着信在红叶耳边道:“告诉他,大漠风沙劳苦,不如回翁州一叙,在下必定扫榻以待,为大师范接风洗尘。”
      红叶猛然抽剑,怒瞪向他:“你——”
      话音未落,夹住剑尖的手却先一步松开,红叶连忙收力,免得向后栽,藤原广嗣眨眼间退出数步之外,整个人融进雨夜里,只留下几个字随风入耳,“海之丸号,你知道在哪,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在下恭候……”
      藤原广嗣来无影去无踪,红叶面无表情,转身一剑刺穿了最后一个杀手的喉咙。
      飞云漂亮的尾羽上溅到血,被烫了似的疯狂扑腾。
      浪三归对岸边的变故浑然不觉,全部注意力都凝在铁索上,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他不经冒出念头,若是对岸能有人……
      “三归!”
      风雨声里传来一声呼唤。
      浪三归一愣,急出幻觉了吗?好像真有人在喊。
      阿利亚心惊肉跳,他们俩本想上桥,曼合尔先一步,但天太黑,没注意桥面只剩两根空荡荡的铁索,结果一脚踏空滑进水里,幸亏阿利亚眼疾手快,扑上去捞住他腋下,把人从湍流里拽了回来。
      “咳……咳咳……”曼合尔呛出两口浑浊江水,咳得撕心裂肺。
      闪电划过强光,正好让阿利亚看见铁索上艰难往前的浪三归。
      浪三归背上还有个人,阿利亚没绳子,左右也不见能拽人的坚韧藤蔓,他正着急,就瞥见曼合尔腰间的长鞭。
      好像是大光明殿里浪三归夺来的,之后随手塞给了他。
      阿利亚一喜,伸手就抢,险些拽掉曼合尔的裤子,他抖开长鞭,高声唤:“三归!”
      浪三归猛然抬头。
      阿利亚小心拽着铁链,尽量往前挪步下滩,直到江水都淹没腹部,他估摸距离差不多了,大声道:“我扔绳子,抓紧!拉你过来!”
      长鞭抖擞,荡开风雨,浪三归听声辩位,却不敢再借脚下的力,生怕来路桥墩那头的铁索撑不住,他咬牙伸手去勾,惊险绞住长鞭末端,心一横,带着叶少鞍跃入水中。
      洪水如巨兽向前冲刷,人在逆流里脆弱如蜉蝣,长鞭拽住的仿佛是这只巨兽的头颅,瞬间被绷到笔直。
      阿利亚手臂一抻,关节发出声脆响,人都差点被拖下水,曼合尔缓过神,连忙上来一起拉拽。
      浪三归带人艰难爬上来,脸色青白,在水里时身不由己,撞到截粗树根,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他跪在地面上剧烈喘息,眼前黑雾里混杂了缭乱的光点,耳边轰鸣,一时间站不起来。
      阿利亚也坐倒在他旁边,本想去扶,结果胳膊一动后知后觉疼得钻心,他不动声色,默默咬牙把脱臼的关节接了回去。
      “你们没事吧?”曼合尔手忙脚乱。
      浪三归顾不得自己,站起来道:“还有人,我过去,你们和刚才一样接应。”
      阿利亚跟着站起来,点点头。
      踏上土地,浪三归终于能借力施展轻功,落水后再小心拽着铁索上桥,如法炮制,这次岸上二人一齐用力,片刻便将岑霜送回。
      二人看到少女的尸体,脸色冻住。
      “这到底……”阿利亚难掩震惊,和曼合尔面面相觑。
      浪三归摇了摇头,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奔流江水里来回两趟,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手脚控制不住发软,嘴唇都在哆嗦。他朝浓稠夜色里的江面望去,眼睛一眨不眨,只是这个距离他什么都看不清。
      少了岑霜,江水里何方易终于腾出手,安全攀上栈桥。
      时间分外漫长,浪三归心里急得出火,一息也不敢放松,专心听着水面上的动静,就在他忍不住还想过去时,终于看见穿过风雨而来的身影。
      何方易站到他面前,抵唇咳嗽,想说话却说不出。浪三归什么也顾不上,伸臂死死抱住了他。
      直到这一刻,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浪三归感受到何方易剧烈的心跳,麻痹起的坚强和忍耐终于溃不成军,所有恐惧和后怕一发不可收拾,堵得喉咙酸涩,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滴到脖颈的水珠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何方易被他没轻没重撞得后退两步,只得伸手搂紧了他的腰,低声安抚,“没事了,别怕……”
      浪三归抱得更紧了。
      “喂——师弟——浪师弟——听得见吧——”
      对岸骤然传来嘹亮高亢的女声,声音随内力震荡盘旋,甚至把藏起来避雨的鸟雀都惊飞无数。
      还有摸不着头脑的野兽也跟着“嗷呜”嗥叫。
      原本沉寂压抑的山林雨夜忽然热闹起来。
      “……”浪三归茫然抬头,觉得声音很耳熟,就是现在脑子太乱,一时没想起是谁。
      他下意识看向何方易,哑声问:“在叫我?”
      何方易正要开口,女声又欢快飘了过来:“我让飞云过来找你——路上还捡到只漂亮波斯猫——就是有点凶——受了伤还挠人——他说认识你——我回去接他再来啊——”
      “飞云……是红叶……等等,她说陆明河?”浪三归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他还活着!”
      能隔江传声,这姑娘内力不俗,他们几人里只有何方易做得到,他对浪三归点点头,说:“你有话要跟她说吗?”
      浪三归想起当初红叶给他的香囊还在,摇头:“你伤得不轻,别耗费内力了,飞云能找到我,快走吧,先去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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