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陵》面包壳儿

5、第五章

　　大小姐回府那日，金福是被秋娘拎着耳朵叫醒的。

　　“从今日起，你就是大小姐的丫鬟。”

　　耳朵被揪得通红，金福狼狈地接过秋娘丢过来的浅粉色襦裙，手忙脚乱地穿起来。

　　这个裙摆要拉到腰，不对，要先穿上衣，再穿这个褙子，然后才是裙摆，裙摆要……

　　今日她好容易没有早班，想好好睡一觉，怎么又有人扰人清梦。

　　金福睡眼朦胧，又打了个哈欠，却猛然清醒。

　　大小姐的……丫鬟？

　　她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尖叫起来。

　　秋娘在外头冷声催促：“快点，大小姐等着呢。”

　　“是……”

　　金福手忙脚乱的套上新衣服，裙摆有点长，走起路来还绊脚。

　　她跌跌撞撞跟在秋娘身后，梅雨天阴沉，乌云遍布，叫她的脑子混沌不清。

　　每走一步，都要见一次梧桐的哭喊。

　　到了一处小院，卢刺史正坐在石椅上，对着一个同金福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说些什么。三夫人笑得灿烂，眼里却没什么情绪；二小姐在一旁别着脸，看到她之后还嗤笑一声，估计是想起当初的事来。

　　远处站着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子，确实形销骨立，大概就是二夫人了。

　　大少爷不在，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卢刺史见秋娘带着金福姗姗来迟，有些愠怒：“几个月前就说要找两个丫鬟，如今溪英都到了，真是不会办事。”

　　“老爷消消气。”三夫人在一旁陪笑道：“几日前寻得那个，犯了些事，已经叫人乱棍打死，丢出府去。”

　　金福听这话，如坠冰窟。

　　“这不是担心再选来个不懂事的，怠慢了溪英，”

　　“这是之前老爷说，年纪相仿的那位，金福。”

　　说着，三夫人一把拉过金福，送到大小姐面前。

　　卢刺史听罢，神色缓和不少，随即起身。

　　“金福，你带溪英安顿一下。”他正要走，转身对三夫人道了句辛苦。

　　三夫人咯咯笑，娇嗔地看一眼老爷，拉着二小姐回了屋。

　　秋娘瞪一眼金福，也跟着三夫人离开。

　　二夫人朝她们欠身，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金福还未从“乱棍打死”几个字中缓过神。她没法把梧桐和血肉模糊的场景放在一块儿，她和爹爹一块儿的时候也见过死人，各有各的凄惨，却不如这言语间的……

　　“我是卢溪英。”

　　女孩与她差不多高，面如白玉，眼波婉转，唇红齿白，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还有一头青丝垂在身后，衬的人愈发秀丽。

　　金福倏地回神，要跪下行礼：“奴婢见——。”

　　“你叫金福？”

　　才蹲了一半，便被匆匆止住。

　　“好名字，金是金玉满堂，福是洪福齐天。财运双全。”

　　金福用不出这些成语，只听明白了财运双全。

　　虽然没这福气，她还是想跪下谢礼。

　　“我知道，三夫人对下人颇为严苛，但在我这儿不必多礼，以后都不用跪。”

　　金福想，大小姐真好，难怪大家都想给大小姐当差。

　　她又想到梧桐——

　　“我也知道，三夫人特地选了个笨手笨脚的丫鬟，还今早才告诉你消息。不仅如此，她还顺水推舟，把另一个本要伺候我的丫鬟给打死了。”

　　“但是，如果你再不动身但我去安顿，那今日我们便都吃不上午膳了。”

　　大小姐说话轻声细语，一点也不入她名字英气；二小姐则相反，咋咋唬唬，好不安宁。

　　金福今早犯浑了太多次，一哆嗦，才想起来正事。

　　她带大小姐进卧房，可她也从没来过这儿，对各种陈设摆放毫无头绪。

　　“金福，你去备一桶水，把屋里擦一擦。”

　　“是。”金福欠身，急匆匆向外跑。

　　一边感慨大小姐真好，一边觉着大小姐说的对，自己真是笨手笨脚。

　　吃到了人人垂涎的肥肉，自然得做的比别人好才行。

　　还有梧桐，她总得带着梧桐的那一份做下去，救不了她，就替她留个念想。

　　金福费力地挑着重重的一桶水，这样想着，小脸通红。

　　倏忽，桶落在地上。

　　水撒了一地，木桶也四分五裂。

　　金福虽说和丹若梧桐学了快三月，但都是些最基本的粗活，许多弯弯绕绕还不明白。

　　大小姐的胭脂她连见都不曾见过，遑论摆放整齐；那些衣裳她也总叠不成方正的形状；还有好几盒漂亮首饰，她都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哪根珠串，卖一百个她都赔不起。

　　幸好大小姐只是说，慢慢学。

　　金福卯足了劲，发誓要好好伺候大小姐。

　　卢溪英还悄悄和她说，这些是祖母给她准备的嫁妆，这样就算三夫人日后为难她，她也有底气给自己找个好夫家。

　　金福忽然想起那日的薛公子。她其实悄悄看了一眼，那人的鼻梁像远处泼墨的青山，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清明澄澈的眼，像爹爹故事里的神仙公子。

　　想到这样好的公子和二小姐在一块儿，金福不由叹气。

　　屋子拾掇地差不多，卢溪英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金福也饿了，这才发现过了饭点。按照三夫人的脾气，自然是吃不上饭了。

　　卢溪英愁眉苦脸地叹气，虽说她早就明白回府后的困境，但第一天就没吃上饭，未免太悲惨。

　　倒是这个有点笨拙的丫鬟，学得很快，没有三夫人想的那样笨。

　　金福摸着肚子，忽然想起来今日还能去同得那儿要馒头。

　　掰手指算的话，明日才满三月。

　　于是她急忙向大小姐招呼，说自己有办法找到吃食。卢溪英赶了许久路，又饿过了头，决定先小憩一会儿。

　　金福帮小姐押好被褥，和梧桐丹若之前做的那般有模有样，向后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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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得在和面，他说今晚三夫人特地吩咐了要做樱桃毕罗、长生粥和红羊枝杖。锅里还炖着一只鸡，同得说这叫仙人脔。

　　金福摇摇脑袋，记不住，只想着要她的两个馒头。

　　小姐估计吃不惯馒头，于是金福抱着馒头在一边等，想带几个小菜回去。

　　她坐在有点高的小桌子上，腿在半空晃荡。

　　她和同得说要给小姐带吃的，同得没说话，把面团敲的梆梆响。

　　毕罗的面要和的厚重，比馒头厚重，这样烤出来才好吃。

　　同得试了两次，都不尽如人意。

　　他一下子焦头烂额，同喜出门去挑羊肉了，说是这“红羊枝杖”得好好选，就让同得一个人先炖老母鸡，再发点面团。

　　“不对不对，你得再发一会儿。”

　　见同得着急烤饼，金福连忙跳下来，嘴里还塞着馒头，说话模糊不清。

　　同得听话地收手。金福花了三个月让他的馒头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水准。

　　——大厨师什么都会做，就是和不出完美的面团。

　　但同得好胜心上来，自然不会放过金福。

　　“说好了啊，今天可是最后一天有包子吃。”他挑眉道，“还有，你得好好活过今晚，明日我就可以拿大钱咯！”

　　“你的那份也归我哦！”

　　真没出息，金福腹诽。

　　可她舍不得这个大白馒头，她还在长身体，中午那些才不够吃。

　　而且忙起来还不一定吃得上饭呢。

　　她想了半天，同得还没说能给小姐带什么，决定自力更生。

　　况且这是她拥有后厨通行证的最后一天，自然要多占点便宜。

　　老母鸡肯定是不能动的，中午也没什么剩下的，长生粥还没开始煮，同得和的面太难吃

　　——只有面前几颗剩下的樱桃了。

　　看同得手边已经和好的樱桃馅，金福有了主意。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樱桃。

　　她只听爹爹说过，故事里的仙女姐姐有樱桃似的小嘴，如今见这些红彤彤泛着水光的小圆球，还真是如此。

　　也不知道咬下去是什么味道，爹爹也没吃过，想不出来。

　　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趁同得没留神，凑上前去想把一整盘都带走。

　　“诶诶诶诶，这可不能碰。”

　　同得一惊，连忙把金福的手挡开，气道：“三夫人特地吩咐过，专门给大小姐买的樱桃，动不得。”

　　“让你偷偷来后厨，可不是让你随便乱碰的。晚上是专门给大小姐准备的归门宴，还有贵客要来，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不然三夫人责罚，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这会儿倒是教训起人来了，往日里她偷拿些剩下的小食，同得明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就是想把这些樱桃拿给大小姐嘛。”金福两道素眉勾起，好不委屈，“我刚问你能带什么走，你又不说。”

　　同得今天好像格外强硬：“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同喜说了，三夫人吩咐，这些樱桃必须晚上给大小姐送去。”

　　金福知道三夫人的脾气，也不好再争论，遑论确实是她任性，蔫蔫儿地缩了回去。

　　同得见金福像白菜似的整个人没了力气，又心软了，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已脱口而出：

　　“那……就偷偷给你尝一颗啊。”

　　其实同得自己也没吃过樱桃，这般贵重东西，乱世当头，哪轮得上下人。

　　他也只在后厨备菜的时候见过几次。

　　三夫人自己都不怎么买，这次一下一箩筐，还要做成馅饼，真是对大小姐上心。

　　同得兀自想着，又觉着自己对金福这个妹妹也是一等一的好。

　　金福眼珠子“噌”一下亮起来，像两颗墨色的樱桃，亮晶晶。

　　她拿了一颗，正想塞进嘴里，又忍不住再摸几下。

　　这樱桃被清水洗过，上面还挂着锃亮的水珠，落在指尖冰冰凉凉。

　　金福又想往嘴里塞，塞到一半，又顿住了。

　　“哥，你是不是也没吃过樱桃？”

　　同得正望着金福手里的樱桃出神，想听她讲讲樱桃到底什么味道。

　　这一顿挫，他没反应过来，嘿嘿应了一声。

　　“嗯……啊，没有，没有。”他反应过来，“金福吃。”

　　金福又从位置上跳下来，起身找刀。她刚试了，掰不开，没法给同得分一半。

　　同得见状，担忧金福伤着自己。

　　他抢先一步躲过案板上的刀，高高举起。

　　刚拎着羊肉回来的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