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荷华》清明后夜

8、崔景曜和虞荷华

　　七月的盛夏，清澈的蓝天，万里无云，火球一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江市的气候比梨城的燥热些，满城绿树，枝桠疯长，蝉鸣不止，街道上铺满斑驳陆离的树影。

　　虞荷华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一走到门口，头顶上仿佛笼罩着一团热气，如同刚揭开的蒸锅，热气腾腾。

　　门口处有很多拉客的私家车司机，也有摩的师傅，他们热情的向每一个出站的旅客招手示意，额头上冒着大颗的晶莹汗水，似乎感觉不到热，殷勤的想从旅客手中接过行李，黢黑的脸庞上带着开朗的笑容：“去哪里啊，都很便宜的啦，来啦来啦。”

　　地方虽小，黑车不少。

　　高铁站接驳梅镇的公交车是免费乘坐的，虞荷华一边摆手拒绝一边往公交车站走去，高铁站外的广场没有任何的遮挡物，热浪夹着细小的沙尘向虞荷华扑来，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拖着行李箱，眯着眼快速的往前走。

　　梅镇是区里最大的城镇，不仅有大型商业广场，几所有名的中学也坐落在此处，人口密度比其他的镇要密集，房价也高。

　　上了车后发现衣服和额前头发都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虞荷华难受地扯了扯衣领，车上人不多，找了个位置坐下，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从背包里摸出纸巾擦了一把脸，车上有空调，冷气驱散了暑气，凉丝丝的。

　　10分钟后，公交车摇摇晃晃到达了商业广场的公交站，虞荷华还需要换乘。

　　公交站做好了这么多年，连个站牌都没有，主要还是来往各个镇的中巴车比较多，这些车都是固定的时间发车，风里雨里，从不延误，因为大部分都是接送学生上下学的，十八线开外的城市格外的看重学习，所有事都可以为了学生学习让步。

　　虞荷华坐在站台的椅子上，心里盘算着车还有多久来，从早上7点起床，一路奔波到现在，累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耷拉着，神情恹恹的，瞳孔逐渐失焦，一副呆愣模样，刚才公交车开的晃，晕车想吐，胃里翻江倒海的。

　　昨天培训结束，老师就已经将集合的地址时间发过来了，要去的学校就在虞荷华家隔壁村上，不远。集合时间是后天早上八点，老师给了几天时间让同学们回去收拾行李。

　　虞荷华东西少，学校地址离家不远，想着回家看看，就提出自行前往，不跟随大部队一起出发。

　　嗡嗡嗡

　　虞荷华微微一怔，眼睛慢慢聚焦，瞄了一眼正在振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崔景曜】，他接起电话，未开口就听见了对方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虞荷华！你到家了吗？还在梅镇吧？来我家吃饭吧，我妈想你了。”

　　虞荷华轻笑一声，推辞道：“快到家了，下次吧。”

　　“抬头”

　　“嗯？干嘛？”

　　虞荷华茫然的抬起头，左右张望着，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望去，惊讶的站起来说：“崔景曜！？你怎么在这！”

　　崔景曜一副看透你的把戏的模样，摸着下巴假装思考：“我怎么在这嘞？我专门过来找你的，谁让你不要我去接你，你每次都在这个公交车站等车。还骗我快到了，小骗子。”

　　崔景曜佯装生气，虞荷华总是这样，总是一个人扛着，什么都不麻烦他，不跟他说，还说什么自己可以的，不需要帮忙。

　　“你知不知道，朋友的作用是什么？是互相麻烦。”

　　虞荷华看出了崔景曜脸色不对，立马道歉：“诶呀，我错了，我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顺着毛捋一捋，果然气消了，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不希望虞荷华跟他这么客气，“好啦好啦，买给你喝的，消消暑，太热了，先去我家吧，吃完晚饭，明早再送你回去。”

　　崔景曜把手上的奶茶递过去，见他犹犹豫豫就知道肯定在想推辞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没得商量咯，我妈知道你回来了，她老人家菜都买好了。你不去，我要被扒骂惨咯。”

　　说罢，把行李箱放在小电瓶的脚踏板上，下巴一抬跟虞荷华示意：“上车吧，学霸。”

　　虞荷华羞愤得想捂住他的嘴：“什么学霸，乱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年第一中学的红榜第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比我厉害的人一抓一大把，不准再调侃我了。”

　　“好好好，保证不说了，小学霸。”

　　虞荷华羞愤极了，一巴掌拍打在崔景曜的肩膀上，“真是的！不许说了。”

　　两人戴着头盔，夏天的太阳实在毒辣，小电瓶以最大车速在公路上驰骋着，两人的衣服被风吹的鼓了起来。

　　“镇上变化好大。”虞荷华看着眼前不断后退的景观，十分感慨。

　　“是啊，你都三年没回来了，好久。我妈总问你呢，都不知道谁才是她亲儿子。”

　　“都三年了…”，虞荷华小声嘀咕着，上了大学后，一有时间就去兼职，家里没有人，所以过年过节也不会有人在家等他回家。

　　小电瓶虽小，但马力十足，两刻钟后，虞荷华已经站在崔家门口，手上提着一个黑美人西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总感觉这样不好，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就来了，很不礼貌。

　　在他心里正打着退堂鼓的时候，崔景曜已经掏出钥匙开门了。

　　“虞荷华快进来吧。妈——！我们回来啦！”

　　“哥哥！爸爸妈妈出门买菜了，有没有帮我买冰淇淋回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由远及近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一个黑长直的女孩穿着一身卡通睡衣站在客厅，一脸笑意。

　　“没有。”，冰冷的两个字从崔景曜嘴里蹦出来。

　　36度的嘴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崔乐然的嘴角由上扬逐渐下垂，突然瞄到门口站着的虞荷华，眼睛一亮，开心的表情跃于脸上，“荷华哥哥——！！”

　　“好久不见了，乐然都长那么高了。”，虞荷华被她的开心传染，脸上的紧张退了一些，高兴的打着招呼。

　　崔乐然是崔景曜的妹妹，现在念初一。

　　虞荷华认识她时，身高堪堪到他的腰部，还是个小哭包，现在三年没见，身高抽条了不少，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明眸皓齿，不难看出是未来是个小美女。

　　崔乐然热情的拉着人进门，又是拿拖鞋又是倒水拿水果，荷华哥哥长荷华哥哥短的围着他转，把亲哥都晾在一旁了。

　　“崔乐然，作业都写完了吗？”，崔景曜不适宜的声音响起。

　　果不其然，崔乐然立马垮脸，可怜兮兮地说：“哥哥，不能让我跟荷华哥哥叙叙旧吗？我还有国画的问题问他呢。”

　　崔景曜脸色微微一变，担忧的向虞荷华望去，见人脸色无异常才松一口气，把妹妹打发回房间写作业，自己则坐在虞荷华身边陪他说话，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跟他讲，似乎在弥补他不在的时间。

　　崔景曜偶然间得知虞荷华以前是学国画的，主攻人物画，还得过国家金奖，但是父母双双离世后，他像是被阴影魇住，再也画不出来了，每次提起国画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在流逝着，橘红色的夕阳从落地窗撒进来，茶几上的水果已经吃完，两人靠着沙发，眯着眼在打盹。

　　不多时，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钥匙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崔父崔母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崔景曜和虞荷华的瞌睡虫已经被赶跑，两人赶紧接过崔父手上的东西，放进厨房里。

　　“荷华啊，来这坐，让阿姨好好看看你。”，崔母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如其声，温温柔柔的。

　　“快去快去，阿曜留下帮我打打下手。”崔父催促着。

　　“好，我等会过来帮忙。”，虞荷华见父子俩坚持，就没有再继续留在厨房，走到崔母旁边坐下。

　　崔母上下打量一番，拉着他的手，心疼地说：“瘦了瘦了，衣服都洗的发白，脸色也发白，都没有血色了，都过的什么苦日子啊，阿姨怎么对得起你妈妈。”

　　崔母和他的母亲是校园时期的好友，当时嫁了人后，又搬了家，两人从此失去了联系，直到自家儿子某天带着虞荷华到家里来，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孩子是好友的儿子，因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得知好友意外离世后，竟悲伤过度昏了过去。

　　虞荷华随母亲的姓氏，因为母亲自小被遗弃在渔塘边，成了孤儿院里的一员，可是那个年代的女婴的命比草都贱，自然也没有人愿意领养，于是他和父亲就成为了母亲唯二的亲人，他出生在夏天，满池荷花一夜绽放，遂取名为虞荷华。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母了，现在听见妈妈两个字，敛下眼睑，但见她眼眶都红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抽两张纸巾递过去，安慰道：“没有过苦日子，学校帮了我很多，衣服还能穿就没买新的，瘦是因为忙着考试，压力有点大。”

　　说完，偷偷观察着崔母的表情，见她依旧一副伤心的模样，又急急拍着胸脯证明着：“真的过的很好，阿姨放心吧，有困难我会找人帮忙的。”

　　崔母拍了拍他的手，“有困难要找阿姨帮忙，不然找崔景曜也行，那小子也可靠的，不要不好意思。”

　　虞荷华忽然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的身体再次被人温柔的托住了，“好，一定。”

　　两人又聊了会，就到厨房那里帮忙，崔父拗不过，给了点简单的活，让他们帮忙择菜。

　　晚饭做好后，崔景曜把妹妹喊出来吃饭，正好抓包了她在玩游戏，被没收了游戏机的崔乐然，此时一阵安静乖巧的坐在饭桌上扒拉着米饭。

　　崔母专门给三个孩子用鸡汤冲了碗田七粉补补身体。

　　两兄妹对视一眼，苦哈哈的表情无一不在昭示着这碗补品味道真的有一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