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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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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笼。
“温掌药放班了?”
被他知晓身份,温辞没有惊诧,只徐徐道出了少年的身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似乎不管你事,六皇子。”
六皇子楚思昭,生母身份卑贱,后因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当今皇帝子嗣繁多,不仅皇帝忘却了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宫人似乎也遗忘了这位皇子。
同样被拆穿身份后,少年的反应平静如水。楚思昭眨了眨眼睛,墨眸流动着狡黠。“掌药每日都是这个时辰放班?”
又想干嘛?温辞抽了抽眼角,不理睬。抬起脚步与他擦肩而过。
少年脸上挂着温润的笑,侧身为他让路,似乎丝毫没受到他的冷漠态度影响。
司药司内,安适如常,弥漫着清幽的药香。“茵陈四钱,栀子两钱,去皮火参一钱。”
温辞念方子,连翘拿着杆秤称药,适时拿上拿下。
“好了。”药材堆在纸张中心,呈一座小丘。小姑娘卷起纸的四角,包好压实后,挑起桌上一段细细的麻绳系好。
不久,取药的人便来了。那是个长相清丽的婢女,从华丽的衣着来看,十有八九是在得宠的宫中当差。
“几日不见,玉兰姐姐又美了几分,”连翘迎了上去,笑意盈盈,行了个礼。
“你呀~这张巧嘴跟抹了蜜似的,净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婢女嘴上嗔怪,眉眼间却是压不住的笑意。
“哪有,明明是姐姐天生丽质。”闻言,玉兰笑意更甚。
寒暄两句后,连翘拐到正题。“对了,这里是贵妃娘娘要的茵陈蒿汤,共三服。”
玉兰接过药,“那我就先回了。”
“欸……玉兰姐姐慢走,不送啦。”
玉兰走后,有多嘴多舌者议论起来。“我没看错吧?方才那是在永宁宫当差的玉兰?”
“是吧,就是她。她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侍奉贵妃娘娘左右。如今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圣眷优渥,她又是贵妃娘娘眼前的大红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有哪个宫女不羡慕的。”宫女将挑好的药材放进箩筐,抬头扫了眼玉兰离去的方向,接了话茬。
一个小宫女捶了捶酸痛的腰背,发出感叹:“唉,但凡我有这种好运气,早就不在这儿受苦受累了。”
黄昏时分,温辞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司药司。
今日阅读古籍时,偶然看到一种治疗眼疾的药方。但书页貌似因老鼠啃食而缺了一角,少了几位药材。不过聊胜于无,总算有了点头绪。
温辞如梦初醒一般看着四周的场景,他怎么走到这儿了。不远处,便是前些日子他取玉佩的荷塘。
荷塘毗邻几座废弃的宫殿,荒凉偏僻,鲜有人至。往日寂静一片的荷塘,此刻却传来一阵嘈杂。温辞正欲抬脚离去,被喧哗吸引了注意。
塘边站着一清瘦的少年,对面是个富态的小胖子,单薄朴素与锦衣玉带,势单力薄与众星捧月,对比鲜明。小胖子带着两个宫人,人多势众,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胖子点了点对面少年的肩膀,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轻蔑。“楚思昭,你爬在地上学狗叫三声,我就大发慈悲地就放过你,怎么样?”
池边少年不露惧意,反唇相讥。“我若是不呢?”
“不的下场”楚思源阴恻恻地笑了,勾勾手指,示意身后两个太监上前。
少年面上沉着冷静,手指悄无声息地摸上袖中的匕首。找死……忽地,他眼神微动。不经意的一眼,瞥到桃树下站着熟悉的身影。
楚思源见他的眼神,以为他是怕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少年转身,哗地一声跳入池塘,动作干净利落。楚思源还没来得及得意,下一秒,他脚底一滑,肥胖的身体径直落入水中,激起千层浪花。
岸边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发出惊呼。“五皇子!五皇子殿下!殿下!”
浪花中心的楚思源拼命扑腾着臂膀,灌了几口水后,面目愈发狰狞。“两……个……废物,还不快来救我!”
只可惜两个太监似乎都不会凫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站在岸边干着急。
少年跳入池塘后,身体灵敏得如一条游鱼,片刻,便浮上水面,朝着岸边游去。
楚思源余光瞥见那抹青色的衣角,生死关头,他脑海只有一个想法:抓住唯一的希望。再不济,死了也要楚思昭陪葬,别想跑。
青衣少年袖子一沉,回头望去,楚思源正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睁大眼睛瞪着他。
少年扯了扯袖子,向楚思源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少年冷着脸,周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楚思源不管不顾地摇摇头,似是认准了他没办法摆脱纠缠,再次攥紧了些。
少年一个旋身,脚一蹬,挣脱了他。楚思源直直向后倒去,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仿佛在说你竟然敢踢我。
这时,一旁看热闹的温辞也走了过来。少年距岸边咫尺之遥,温辞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
少年循着光源望去,和煦的日光笼罩着那人。他白皙的皮肤宛若璞玉,映衬着日光的金色,光彩照人。他唇角微扬,姿态自信而坚定,连发丝边缘都散发着柔和的,温暖的光辉,让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依靠。
少年怔住。
温辞挑眉,“愣着干什么?不上来我走了。”
少年如梦初醒,“噢噢……”苍白的手搭在那人掌心,温热的触感瞬间顺着手指传遍全身。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咳咳咳……”上岸后,少年半跪在地上,吐出一滩水。尽管少年水性极佳,架不住楚思源落水时激起太大的浪花,连带着他也被迫喝了不少水。
想到楚思源,少年眼底划过一丝暗芒,转瞬即逝。
温辞拍了拍楚思昭的背,他又吐出一滩水。楚思昭浑身湿透,素衣紧贴着肌肤,水流沿着发尾一刻不停,仿若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初春时节,池水尚寒。凉意沿着温辞接触楚思昭的两只手攀升,意识到这点后,他解下外袍披在楚思昭身上。
水差不多吐干净后,楚思昭艰难地用手支撑地面,想要站起。
“慢点,我扶你。”说着,温辞将少年揽入怀中。
“大人能否送送我,我住的宫殿离这里很近,不会耽误大人很长时间。”楚思昭可怜巴巴地望着温辞,眼尾染了薄红,眸中水光潋滟。瞧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温辞于心不忍。
温辞扶着他来到桃树下的石凳前,被放下后,楚思昭低头掩饰惊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子。难道说露馅了……
“上来吧。”
少年抬头,只见温辞弯着腰,示意自己上去。
原来是要背他……失落霎时被喜悦掩盖过去,楚思昭点点头,温度冰冷的手臂揽住温辞的脖颈。温辞下意识瑟缩一下后,便背着他往那片废弃的宫殿去。
而事件的另一当事人,还在池中苦苦挣扎。“救命救命!我不会凫水!我不会凫水!快来救我!”见求助无望,小胖子只得将目光转向温辞。“好心的大人……好心的公子,救救……我,救……救我,你若是救了我,我……必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临走前,温辞看向两个太监。“你们去找兴荣街那边找周侍卫,他水性好,今日应是在这片当值。”
温辞不下水,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他根本不会凫水,其二便是会也不下水。
意识到温辞是在对他们说话,二人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一人去找人,一人则留在原地为五皇子加油。“殿下殿下,努努力,您再坚持一下,他去叫人了,马上就有人来了。”
五皇子整个人没入水中,水面只剩一根粗短的手指。“坚持个屁!我……咕噜咕噜……快撑不住了……”
楚思昭瞧着那颗面目可憎的脑袋没入水中,唇角不觉上扬。“咳咳咳……”
他这几声刻意的咳嗽,明显是催促。温辞无奈地摇摇头,抬脚离开池边。
在楚思昭的带路下,温辞背着他来到一处废弃的宫殿前。温辞礼貌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小太监。
厚重的木门缓缓移动,尘烟滚滚,呛得温辞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捂着鼻子打量起院子。这所宫殿显然废弃已久,房屋破败不堪,院中杂草丛生。
“您是”小太监话说到一半,看见温辞背着的人的脸后,脸色一变。
“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快快进屋,进屋再说……”小太监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接楚思昭,少年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见状,温辞笑了笑。“没事,我背他就行。”
穿过齐小腿高的杂草,三人来到寝殿。房屋年久失修,里里外外都弥漫着陈旧的味道。无论是缺瓦的屋顶,还是断了一腿的方桌,抑或凹凸不平的地面,皆可印证。
温辞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开口询问太监。“这里能烧热水吗?”
“能能能,”小太监答应得十分爽快,“我这就去 ”
“先等下,有姜吗?可以顺便熬点姜茶。”
这回小太监犯了难,沉重地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唉……这里是冷宫,平时内务府不克扣衣食就不错了,哪里会有姜。”
温辞若有所思,旋即站了起来。“那你先烧水帮他沐浴更衣,我去我那儿熬姜茶,去去就回。”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温辞走后,他便支起院中那口大铁锅,将几块木柴丢入炉灶。
温辞回来时,小太监正坐在低矮的板凳上,大火烧水。浓烟滚滚,他丝毫不觉烟熏火燎,又往炉里丢了一块柴。炉中火焰更盛,木柴烧得烈烈作响。
“咳咳咳……温大人……咳咳咳”
温辞冲他点头致意,“我先去喂他喝姜茶。”
温辞拎着一壶热茶进入寝殿,顺便在外间找了个碗,一并放在床头柜上。
他拎起茶壶微微倾斜,宽大的深蓝袖袍下,白皙的手臂能清晰看到青筋。随着他的动作,橙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水面临近碗边时,温辞止住动作。
“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真的要我喂你?”进门的时候,温辞就知道楚思昭在装睡,不想拆穿而已。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楚思昭直起身子,瞥了一眼盛满茶汤的碗,嫌弃地在鼻翼前扇了扇风。“这是什么茶,好难闻。”
“姜茶,利于祛寒。喝完后裹紧棉被睡一觉,出出汗,估计就没事了。”
楚思昭眉皱得更深了,“不要,我不喝也能好。”
温辞凑近碗闻了闻,满眼疑惑,不难闻啊。“为什么不喝?我觉得姜茶的味道还好,总没有黑乎乎的汤药难以接受吧。若是因此染了风寒,得不偿失。”
“不喝就是不喝。”床上少年撇了撇嘴,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气鼓鼓的小河豚。
“那你总要说个理由吧?姜茶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
“它有种奇怪的辣味,我讨厌吃姜,更讨厌喝姜茶。”
“好吧,”温辞放下碗,楚思昭以为他是放弃了,谁知温辞变戏法似地变出来一小袋蜜枣。
温辞打开布包,从中掏了一颗。在他面前晃了晃,好似逗小猫小狗一般。“呐……先吃一颗,等你喝完姜茶,这包枣都归你吃。”
楚思昭迅速移开视线,但温辞还是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渴望。
“逗小孩儿的玩意儿,谁要吃。”少年咽了咽口水,哼了一声后不再理他。
“你不就是小孩么。”温辞倏地站起来,俯身将枣送到他嘴边。
楚思昭一转头,瞳孔骤缩,没想到二人距离如此之近,他惊得张大了嘴,那颗蜜枣就这样被温辞送入他的嘴里。
温辞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连带着俊美的五官生动起来,春风骀荡。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怎么样,蜜枣好吃吗?”
良久,温辞终于等到少年的答复。他支支吾吾道:“还行……甜的。”
温辞视线在少年与床头的碗之间徘徊,神情戏谑。“那姜茶?”
楚思昭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姜茶。
事情办完,温辞到了离开的时候。“看外面热水烧的差不多了,你记得沐浴。”
在这深宫,除了小太监阿来,这是第二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或许是姜茶的作用,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温暖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少年全身暖和起来,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压下心中波澜,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