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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香馆(三) ...

  •   宁王府,书房。

      陈秀锦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桌案上的汇报。

      詹华已经派人调查清楚,香馆由于有不少高官会去,为了投其所好,安排不少舞女穿上酷似宫女服饰的衣着,本只是一个寻常的娱乐项目,若有顾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便让这些女子为其献舞。

      那些舞女都被薛容吓得不轻,还是陈秀锦同桂芳一起去安抚,从她们口中得知,当天确实有人花重金请他们去三楼走廊等待,见有华服客人即向其行礼。舞女们并不清楚薛容的身份。

      陈秀锦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想到张永禄那双狡黠的眼睛,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张永禄设局的目的。

      周管家告诉陈秀锦,张永禄是长兴伯嫡子,其母与翁后同族,却并非祁王一派之人。张永禄与祁王少有来往,却时常同宁王党人套近乎,通常认为他站队宁王。

      然而,陈秀锦觉得他并不简单。

      她了解到长兴伯府早就朝中无人,唯一弟子也未任职,可见十分衰落。这样的家族,对祁王而言并无助力。与其说是张永禄选择支持薛容,不如说以他的能力,只能攀住无心政事的薛容。

      这样投机取巧之人,如何会真心扶持?在政局如此紧张的境况下,张永禄这样的人,是否会打算利用薛容,为自己博得一份讨祁王欢心的投名状?

      桌案上除了刚送来的汇报,还有各种奏疏和信件。昨日事后,洛阳当地消息灵通的官员纷纷写来慰问信,此时都摆放在桌子上。

      想来不久,京城的人也会知道。

      陈秀锦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她一介民女,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到朝廷斗争之中。但既然答应陪伴在薛容身边,她也清楚,自己必须薛慧处理这种事情。

      她还从桂芳口中得知,每每发生这种事情,各方人员都会给薛容泼脏水,即便他从未真正伤过人。

      这次也是如此,即便有陈秀锦挺身阻止,情况也不容乐观。

      所以,宁王府才需要尽快想出合适的措辞向皇帝上疏,现下薛容神志不清,这个责任自然落到陈秀锦身上。

      就在陈秀锦沉思措辞之际,詹华猛地推门而入,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听罢,陈秀锦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露出笑容。

      她知道该如何写这封奏疏了。

      *

      当天下午,陈秀锦写好的奏疏刚送出去,夏蝉就来告知薛容醒了。

      砸毁露重馆后,陈秀锦选中了宽敞明亮的春和居,让周管家将薛容安置在那里。

      现下的春和居内并没有多少人,桂芳见陈秀锦赶到,自觉带其他下人离开,她知道经此一事,两个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床上的薛容面色苍白,衬得乌黑的眉眼如墨一般浓重,迷茫而脆弱。

      陈秀锦无声地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薛容,神态平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似是被她温暖的目光所感染,薛容渐渐恢复了些许勇气,支撑他说出心中埋藏多年的往事。

      “秀锦,你知道我母后的事情吗?”

      陈秀锦点头。

      先皇后邓慧之名冠绝京师,如今的宋家、叶家都受过她的提携帮助。当时京城的很多人都说,若非是女儿身,邓家小姐当有宰相之才。

      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嫁给了当时并不引人注目的四皇子——也就是今上。许是邓慧眼光不凡,几年之后,四皇子登基,邓慧被册封为皇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邓皇后与皇帝伉俪情深,深爱长女静怀公主,然公主体弱,于皇帝登基第二年即夭折。邓皇后哀痛欲绝,身体每况愈下,最后药石罔效,在庆宁六年五月薨逝。

      直到今日,坊间尚还流传着关于贤后邓氏的事迹,陈秀锦自小听闻,对邓皇后深感敬佩。

      “我的母后,最后死在了宫女的手中。”

      薛容的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陈秀锦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薛容握住陈秀锦的手,像是在为自己找寻说话的力量,缓缓道:“皇姐的夭折使母后性情大变,她变得易怒、暴躁,甚至擅打宫女……母后的位置本就备受瞩目,这些事情都成为攻击她的罪状。”

      “尽管父皇多有包庇,压下了外界的反对之声,却没想到会在皇宫内发生意外。”

      庆宁六年五月的那一天,六岁的薛容来到邓皇后所在的坤宁宫,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几名宫女用红绸套在皇后的脖子上,勒紧、用力,直至奄奄一息。邓皇后看着门外的儿子,那双眼睛似乎在质问,你为何不救我?

      薛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啊,为什么?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救母后?明明那样近,明明可以喊来其他人,明明应该跑过去……

      为什么?

      回忆被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雾气,笼罩在那座皇后寝宫,年幼的九皇子远远看着,只有宫女们的红绸分外清晰。

      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陈秀锦见薛容神色不对,忙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回到现实。

      在陈秀锦的鼓励下,薛容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深吸一口气,道:“后来,父王为了母后的名声,并未将母后的死因对外公布,只将那几个宫女秘密处死。”

      真相并未流传于史书,却清晰地刻印在薛容的脑海中。自那之后,午夜梦回,全部都是母后挣扎的身影,以及似怨似恨的目光。

      这就是薛容疯病的根源所在。

      陈秀锦神情凝重地听完了关于邓皇后的事情,可以感受到,在回忆这些事情之时,薛容身上沉重的痛苦与哀伤。

      邓皇后唯一嫡子、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九皇子、任意妄为的宁王殿下,竟然如此孤独。他一直被困在过往,走不出那一天。

      伤口在心中疼痛流脓,每每触及,便难忍悲痛。

      陈秀锦忽然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停燕,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陈秀锦下定决心,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洛阳,对吗?”

      这个问题她早该问出来。之所以迟迟不说,是因为陈秀锦知道,一旦追根究底下去,必然牵涉自己的身世。

      此时此刻,在薛容的感染下,陈秀锦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薛容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没错。你唱的那首童谣流传度很低,基本上只在洛阳的一些官宦人家之中流传。再加上我调查过陈氏夫妇的过往,不难猜到,你会来洛阳。”

      对于这个答案,陈秀锦有些意外,又觉得顺理成章,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朋友怎么找都找不到听过的人,我还以为自己弄错了调查方向。”

      “停燕,我来洛阳,只是因为我还记得洛阳。我记得我是如何被从洛阳带到许昌,再抛弃到荒山野岭的。”

      薛容心下一紧:“你竟还遇到了这样的?”

      看到薛容脸上浮现出心疼之色,陈秀锦回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那是我七岁的时候,一群陌生的人将我抱上马车,无论我怎么哭喊都没用。那些人以为我还不懂事,骗我说去其他地方等娘。可我娘从未带我离开过那个宅子,也不带我去见任何人,因为她怕丢脸——因为我是她的私生女。”

      “我当时怕极了,怕再也找不到娘,我一直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人和房子,想要记住看到的一切。我被从洛阳带到许昌,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个无人的荒地。”

      “晚上,有一个人想直接杀了我,被老婆婆阻止,她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他们放了我一条生路,将我扔下马车。等我忍痛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陈秀锦想,若非陈氏夫妇偶然路过那里,她大概已经成了无名枯骨了吧。所以她感激他们,即便是被送进叶府,也不怨他们。

      连亲生母亲都放弃了她,又何必向养父母奢求太多呢?

      薛容眉头紧皱。

      他知道陈秀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没想过会这样曲折——那群人竟然想要杀死一个毫无威胁的孩子。

      回想起重逢之时他对陈秀锦说的话,薛容不觉十分懊悔。

      同时他又感觉到,陈秀锦既然能将这些事情说与他听,意味着两人之间已是心意相通,再无隐瞒。

      片刻之后,薛容问:“秀锦,你还在寻找亲人吗?”

      陈秀锦点头:“我还留着一些娘给我的信物,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顺着这条线索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那你需不需要我帮……”

      “薛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帮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能够自己了断。我只是想将我的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也是藏在我心底的秘密。”

      陈秀锦看着薛容,认真地说:“因为我答应过你,要陪在你身边。”

      在这样坚定的目光下,薛容不再怀疑,道:“好。我相信你。”

      陈秀锦莞尔一笑,分外明媚。

      两个人的手紧握着,四目相对,敞开心扉。

      薛容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他对陈秀锦说:“这一年来,我找了洛阳的很多州县,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城外的寺院听他们诵经讲禅,心中的暴戾和烦躁也就慢慢消散了。”

      “自从找到你后,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等我身体好些,我们一起去吧?那里有我的一位朋友。”

      陈秀锦点点头,随即又笑了,打趣道:“应当不是张永禄那样的‘朋友’吧?”

      薛容炸了眨眼睛,想不起来张永禄是谁了,他根本不在意那群人。

      陈秀锦道:“昨日带你去香馆的那群人,以后不要再有往来了。那个张永禄最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再见他了。”

      薛容说:“这有何难?一会儿你吩咐下去,他要再来找我就乱棍打出去。”

      “这倒是不用。”陈秀锦哼笑一声,“他应该没机会再来宁王府了。”

      *

      没过几天,京城进展多日的两党之争告一段落。

      皇帝龙体康复,上朝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前些时间议论立储的两方臣子各自责骂一番。此举看似公正,却因为怀阳侯府本就没什么势力,故而从结果来看,还是祁王一党受到的打击更大。

      明眼人都看出皇帝这是在打压祁王,与之相对的,宁王一派信心大增,尤其是怀阳侯府的武益,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成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宁王府的,还有朝廷对长兴伯一行人的处置。

      宁王府控诉长兴伯之子孙永禄的奏疏被皇帝下发各部,官员们议论纷纷,都认为张永禄的母亲是翁后族人,有这一层关系在,难免不让人揣测。

      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卷进宁王的事,虽然张永禄坚称自己是无心之失,宁王一派大臣参劾的奏疏还是一件接着一件。

      最终,阁部覆议,下旨将张永禄免职罚俸,并回府禁足一年,无事不得外出。

      一系列的变动都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仍有意偏心宁王薛容。

      立储之事虽然在皇帝的震怒下无人敢提,然而谁都知道,皇帝龙体欠佳,储君的选择已是迫在眉睫。

      这种情况下,宁王府无可避免地被推上风口浪尖,连带着宁王身边引人注目的平民女子陈秀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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