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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香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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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馆外面,留在门口的詹华总觉得不放心,但没有命令,又不敢自作主张,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他总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手下人看见詹华这番模样,打趣地说,詹大人刚娶妻不久,看样子是没来过香馆吧?
“什么?”
詹华这才想起,“天香会馆”原是一处青楼,前两年东家出事后被取缔,改头换面成了酒楼,实际上私下里仍在进行皮肉生意。
薛容几年前在京城的一次发疯,就是因为在宴会上误遇宫中女眷,这事情张永禄应该清楚才对,为何会将殿下带到这种烟花之地?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詹华当即不顾阻拦,掀开看守就要闯进去,同时吩咐手下传书回府说明情况。
*
宁王府外,陈秀锦穿着浅绿色的薄袄,正和桂芳交代出门的事宜。
陈秀锦让周管家帮忙打听到了打金铺的地址,就在城东十里处,并不算近。照陈秀锦的意思,本是想自己一人前往就好,顺便能够体会一番洛阳城内的风土人情。
可周管家说什么都不同意,他怕这位“准王妃”出什么意外,特意找来最好的车夫和侍卫跟随,大张旗鼓,想低调都不成。
这时候,一匹快马扬尘而至,侍卫翻身下马,急切禀告。
“宁王殿下去了天香会馆!詹大人觉得事有蹊跷,小人特来回报!”
管家见多识广,马上反应过来时什么情况,又惊又怒:“殿下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快、快带我去找殿下!”
“是!”
马车上的陈秀锦听到外面动静,叫车夫停下,掀开帘子问怎么回事。得知“天香会馆”的情况后,她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妙。
陈秀锦见过薛容发疯的样子,做事不管不顾,也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若是手上带着武器就更糟了。那个天香会馆里有那么多女子,又人员庞杂,万一进一步刺激到薛容,闹出人命可怎么办才好?
她心头一紧,也顾不上与凌小芸见面之事,当即吩咐车夫掉转方向,尽快赶往天香会馆。
*
薛容的束发披散下来,发丝凌乱,挥舞着出鞘的剑,试图走出面前这片混沌迷梦。
他看到了满室红绸,无风自动,遮盖住其他的一切,铺天盖地,仿佛无穷无尽。
这些红绸掠过薛容的双眼,为他带来另一番景象。
空旷华贵的宫殿内,浑身是血的女人倒在地上,被宫女们包围在中央,一层又一层,堵住她的所有去路。
每个人都在注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薛容看不清这些宫女的脸,但能够听到她们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唤着“九殿下”,如同魔音,击溃了理智。
不知何时,薛容已经走到女人的身边,看清她裙边盛开的三色堇。忽地,女人睁开乌黑的眼睛,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对他伸出手,用微弱的声音说:“薛容。薛容。”
像是在哀伤地祈求,又像在怨毒地索命。
除此之外,薛容什么都听不见。
他听不见周围女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听不见房间外詹华拼命的拍打和呼唤……只有记忆深处的那一声声“薛容”,在这种时刻愈加清晰,遮盖住一切。
“薛容。”
“薛容。”
薛容想要想斩断这道饱含痛苦、怨恨、绝望的目光,拼尽全力、不顾一切,连同周围木偶一样的宫女,连同满室翻飞的红绸,甚至还有自己——全部都归葬在这座宫殿。
“停燕!”
一道截然不同的呼唤忽地传入薛容的耳中。
沉闷死寂的宫殿内,不知何人打破门窗,让那一抹春光照亮室内,打断了迷惘之人身身边纠缠不休的诅咒。
薛容拿刀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着摇摇欲坠的房门,正是透过这扇门,他听见了来自门外的声音。
斩断的红绸飘然而落,迷雾散尽,现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
陈秀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香馆外,跳下马车,顾不上说些什么就要进去。
香馆门口的看守见陈秀锦是位女子,嚷嚷起来:“这里可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想找男人去两条街外的青阳馆去。”
“还是说你相公在我们这儿?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你留不住男人,也不能来我们这儿闹……”
陈秀锦充耳不闻,心中烦躁,一把推开他就往里面跑。
看守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大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追:“站住!香馆不迎女客!”
陈秀锦无视对方的纠缠,快速扫了一眼楼内,发现一楼的很多客人都在观察楼上,几声窃窃私语传来。
“好像是三楼有个客人在闹事。”
“三楼?那可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儿,怎么也闹起事来,不怕丢人啊?”
“不知又是因哪位姑娘而起,真是……”
客人们正说着,忽地看到一个浅绿色袄裙的年轻女子从面前跑过,踏上楼梯,背影看上去十分柔弱,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口气冲上了三楼。
陈秀锦看见几个人围在一个房间外面,詹华站在最前面,一边焦急地喊“殿下”,一边尝试把门踹开,房间内隐隐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
不远处,同在三楼的其他客人都聚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看戏。他们似乎事不关己,没有一个人上前。
陈秀锦扫了一眼,正看到张永禄。她目光冰冷,咬咬牙,顾不上这几个人,跑到门口问怎么回事。
詹华十分震惊,没想到陈秀锦会最先赶到香馆,毕竟这可是青楼啊!可情况实在急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忙说明情况。
“殿下不知怎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听说还有几名香馆的舞女也在一起。殿下带了刀进去,我怕……”
陈秀锦随之喊道:“停燕!”
话音才落下,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一瞬间,围在外面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陈秀锦走进房间,看到了蹲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薛容。他的右手紧握刀柄,却又用左手抓住刀刃,鲜血顺着划开的皮肉浸染衣襟、滴落在地上。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受伤。红色宫装的女子们缩在一起,脸色苍白,个个噤若寒蝉,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在房门打开的下一刻,女子们仿若看到救星,逃命似的鱼贯而出,跑到外面哭成一团。
很快,房间内就只剩下陈秀锦和薛容。
陈秀锦又看到了停燕。那是他们相遇之初薛容的模样,孤僻、冷淡、迷茫、脆弱,躲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她还想起来停燕在西苑发疯的时候,提刀乱砍,什么都不顾。可今日周围有这么多人,他终究是只伤害了自己。
“停燕。”
薛容的眼中渐渐映出陈秀锦的身影。
一袭素绿,如同初见时那般,似是这寒冷冬日的一缕春光,让满室血红都消融褪色。
薛容的目光少了许多戾气,多了几分挣扎和茫然:“秀锦……你来了。你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想出去……我不喜欢这里。可这扇门打不开,无论我怎么求他,都打不开。”
说着,似乎又陷入回忆之中。
这个时候,陈秀锦迎着薛容手中沾血的刀,张开双臂抱住他,平静地说:“薛容,看着我。我来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薛容在红绸翻飞的幻觉中看到了唯一的真实。
他丢下自残的刀,与陈秀锦一同走出房间。
很快,周管家就带着宁王府的人包围了香馆。
香馆内的客人们这才知道,原来三楼的那位客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宁王殿下。更令人震惊的是,孤身闯入的女子,就是最近为人谈论的平民王妃陈氏。
追在陈秀锦后面阻拦的看守早就吓没了魂魄,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大喊:“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饶命!”
陈秀锦并没有理会他,在安顿好薛容后,她走向了一脸无辜的张永禄。
张永禄没想到陈秀锦真能阻止薛容,要知道以前遇到类似情况,最后可都是闹得一片狼藉。
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想起早上在宁王府看到的那一幕,张永禄陷入短暂的思考。
就在这时,陈秀锦的声音传来:“是你将宁王殿下带到这里来的?”
安静的楼内,这一句话格外清晰,所有人都一同看向张永禄。
张永禄无奈地摆手,叹气:“我们也不知道殿下怎么会这样,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是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陈秀锦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张永禄眉毛一挑,道:“王妃明鉴,我们几人只听闻这里有美酒佳肴,这才再次聚会,实在不知宁王殿下为何会如此啊!”
“说起来,宁王殿下在京城时就经常如此,殿下的病人尽皆知,若您想要怪到我身上,我也无话可说。”
他似乎不把陈秀锦放在眼里,有恃无恐,甚至面带笑意。
陈秀锦不再与他说废话。她伸出沾着薛容血迹的那只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打在张永禄喋喋不休的左脸上。
人群中爆发一声惊呼。
陈秀锦盯着张永禄不可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张永禄是吧?今日之事,陈秀锦来日必报。”
捂着被打的那一侧脸,在陈秀锦及宁王府的人走后,张永禄的表情瞬间阴了下去。
他恨恨道:“哪里来的娘们,坏小爷好事!”
几个狐朋狗友似乎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惊疑不定地问:“小伯爷,这事该不会真是你搞的吧?”
张永禄一脚踹过去,浑身散发着暴怒的情绪。
如今祁、晋两党争论不休,若是在这个时候,宁王薛容闹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定然成为祁王一党攻击的口实,甚至于影响皇帝的选择。
张永禄想做这个推手。他希望在祁王即位之后,自己继承的会是“长兴侯”的位置。
然而这一切设想都被毁了,被那个姓陈的女人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