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花》紫琦东来

21、茉莉茉莉

　　“没问题吗？出去了一上午。”
　　“设备老化，再加上最近气温高，调配上没把握好温度。幸好质检环节发现了，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最近上网，发现我们公司的王牌产品出现了不少负面舆论。”
　　“有什么发现吗？”
　　“主要是‘汽水糖HOUSE’。这个软件是近几年来兴起的一款以分享生活为主的种草APP，女性用户多，我也一直在用。现在购物软件下经常出现收钱刷好评的现象，大家想要获取关于某个产品的真实体验比较困难，而这个软件日活用户相对多，分享的信息真实度也高。所以现在很多美妆品牌都注重在这个平台上投放广告。”
　　“是的。七年前这个APP刚兴起的时候，我们班很多同学都用，所以我也开始注意这个平台的运作模式。和团队创立‘城市山谷’以来，一直都是以这个平台的营销为主。”
　　“其实像护肤品体验有好有坏很正常。只是我发现我们品牌目前营销过多，你也知道，物极必反嘛。一方面，总体上大家对国外品牌的信任度很高；另一方面，经济下行带来的人们对新兴事物趋向保守的态度。这两者对于本土品牌打出一片天来说，都是必须要去解决的问题。既然我们品牌的知名度已经打响，接下来是不是要让品牌形象更‘高冷’一点？”
　　“你有什么想法？”
　　“说是‘高冷’，但并不是说不接地气，而是加强对潜在客户的垂直营销，依靠产品本身带动这些垂直用户在社交平台分享真实体验感。最好是联合调性相近的品牌啊，博主啊，共同打造优秀的口碑。而一些非必要的销售渠道应该尽量减少，避免因为渠道不同可能带来的舆论影响。”
　　“既然你对这个APP这么熟悉，联系相关博主的任务你能胜任吧？”
　　“这么说，您对这个想法还是挺认同的咯？但是怎么说还是您人脉更广一点，有什么资源可以推荐吗？”
　　“这是你的工作，交给你了，给你足够的时间。接下来，跟我去个地方。”
　　“啊？临时出差？”
　　封羽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上了梁近安的车。系好了安全带，她又忍不住说：“好歹我要和主管说一声，不然他肯定以为我是瞧不起他。”
　　“你老板亲自带你去，还会有人有意见吗？”梁近安专注地看着眼前路况，流露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态度。
　　“还没说要去哪呢。”
　　“带你去找灵感。”
　　“灵感？看来是对新品的文案有方向了。”
　　“你猜我们的品牌为什么叫‘城市山谷’？”
　　“‘城市’与‘山谷’听上去就是一组对立的名词。城市代表了先进与文明，但在不断推进的现代化中，城市也不可避免地带来压抑与烦恼。山谷应该算是自然的象征，让人身心得到放松的事物。不知道我的解读对不对。”
　　“没错，不过我们并不是主张完全从都市逃离到自然，毕竟我们不能不承担责任，只顾自己。嗯，我们的愿望是在都市之中开辟出一块精神的自然园地，使我们能兼顾工作和生活。我们的产品更像是一种催化剂，帮助消费者唤醒记忆深处的情绪，打造一个可能存在的精神家园。”
　　“那这样看来，香水线的开发是很有必要了。”
　　“嗯？”
　　“怎么说，香水停留的时间更久呀！我觉得香水是一段美好记忆的浓缩。就像以前上学时总用同一个牌子的洗面奶，每天早上昏昏欲睡的，能记住的只是泡沫的香气。很久以后，再用起它，就好像立刻回到了当时的场景，记起了围绕在身边的人。很奇妙吧？！”
　　“确实。”
　　汽车渐渐驶入山林，蝉鸣愈响，可能是人迹罕至的缘故，更叫得肆无忌惮了。拨开蓊蓊郁郁的绿雾，大大小小的村落隐现出来。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人居住，像世外桃源！”封羽澄好奇地往车窗外倾注着目光，回头又笑了一声。
　　“怎么了？”梁近安开着车，不失时机地看了她一眼。
　　她清了清嗓子，说：“要不是相信你的人品，真要觉得你要把我卖了。”
　　“放心，你要是被卖了，我掷黄金万两都把你赎回来，顺便把他打一顿。”
　　“哦？你要是因为打人进去了，咱们这招牌算是砸了。不敢想象媒体会怎么写。”
　　“他们要是长眼，就知道我是为了保障员工的安全。”
　　“嗯。”
　　车在山脚停下，一个下山的叔叔放下扁担，问他们这会进山做什么。
　　“我们要去找住在山上的莫春日老师。”梁近安说。
　　“你是她什么人？”
　　“莫老师是我外公的朋友，提前和他们约好的。”
　　叔叔若有所悟，告诫他们山里凉，而且晚上可能下雨，要早点下山。封羽澄向叔叔鞠躬道谢。那叔叔复又挑起扁担，哼着乡歌往有人家的地方去。
　　“真是人心淳朴啊。对了，你说的莫老师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住在山里呢？”
　　“她以前也是一名语文老师，退休之后做森林保护志愿者，在这座山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那她是一个人吗？”
　　“莫老师的爱人赵叔也陪她定居在这的。有人相依为伴，应该不会特别孤独。”
　　梁近安从汽车后座拿了一件他自己的外套，默不作声地披在她身上，她低下头把双臂伸进袖子。宽宽大大的，还有一股雪松的香味。
　　“把拉链拉上。别感冒了。”他看着她敞开的衣服，无奈地笑。
　　“感冒算工伤吗？”
　　“不算。可以给你发点感冒药。最好的情况还是不要生病，不然自己也难受。”
　　他也多穿了一件，背一个包，往山路上走。石阶上覆满了湿滑的苔藓，有如魔鬼的皮肤。她拄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往上行，感觉下腹有一点抽动。
　　“怎么样，累么？渴的话我这里有淡盐水。”
　　“还行，这点运动量不算话下。”
　　又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她猛地扭了一下脚，幸而抓住了旁边的树枝站稳了。
　　梁近安紧张地看着她，从高处向她伸手：“不介意的话，你抓着我的胳膊。我是你唯一的同伴，你可以相信我。”
　　她抬手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额头，将手稳稳地搭在他的臂弯。
　　暖阳从林叶的缝隙中洒落在地面，熠熠的亮光开始变弱。又走了一段路。
　　“啊，终于到了！”她不自觉伸了个懒腰，向梁近安索取了一点淡盐水。
　　“是啊，今天的运动量达标了。你看，就在前面。”
　　她顺着梁近安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栋自建的小屋，檐下有一位老妇在做活。屋外还饲养了一些鸡和鸭，他们一靠近就喧闹起来，好像是对外面的人格外热情似的。
　　梁近安远远地朝老妇打了声招呼，她才注意到有两个年轻人到来。
　　“莫老师今天这么忙？”
　　“是梁家小子来了。不是打电话说上午来的吗？本来还想招待你一顿午饭，那晚饭就留在我们这里吃吧！”
　　梁近安看向封羽澄，不知她的意见。
　　“这位是？”
　　“莫老师好！您叫我小羽就可以了。”
　　莫老师投来慈母般的目光，说这孩子长得好。她很不好意思地笑。
　　“老师，这是我同事也是朋友。今天和我一起拜访您呢。”
　　“好好好。你们快进来坐。”
　　莫老师请他们往屋里走，又端来清茶和酥饼招待。
　　“叔叔今天不在？”
　　“他替我巡山去了。哎呀，进山巡查，查看森林管护啊防火啊，是一天也耽搁不得的。我是今天感觉有点头晕，不然可能也没法见你们。”
　　“那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放心啦，我这身体硬硬朗朗的，就是天气闹的。不打紧，好好保养两天就成。将来你带孩子来玩都行。”
　　莫老师看着他们俩，很满意似的。又问了她几岁了，读什么专业，爱吃什么。
　　“老师，您和叔叔的感情真好。数十年互相陪伴，这种福气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封羽澄说。
　　莫老师又拿来了切好的甜瓜，让他们消消暑。
　　“我们这把年纪也不爱说感情不感情的。他呀，愿意陪我做我想做的，已经很感激了。哈哈，老头子在这，我都不说这个。”她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幸福的笑容。
　　梁近安打趣着对封羽澄说：“你不知道。当年叔叔和老师堪称一对佳偶呢。我舅说，叔叔是十里八乡的才子，但在追求老师上，鲜花、情书都没少过。叔叔年轻时还写了一本自传，专门记述两位的爱情故事哩！”
　　“这么浪漫？！”
　　“这孩子就喜欢夸张。那年代谁不是那样追求姑娘的？”
　　“那老师您是因为什么才萌生了做森林保护志愿者的想法的呢？”
　　莫老师将目光转向窗外，浅浅的眸子里盈满了温柔的光亮。她开始追溯往事：“我和你们赵叔都是在这片小山村长大的。我们都争气，考到了县里，做了老师，在那个时候工作是很体面的。后来村里要发展，思路却不对，大家都来砍树谋生计，环境越来越恶化，物种也匮乏了。可是却没有人管。我们几个年轻人干着急啊，见不得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么被破坏了。那时候政府开始管了，有人说不如我们当护林员，也算利用自己的知识去保护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但我父母强烈反对，觉得当老师才是好出路。我理解他们的想法，所以还是干下去，后来这件事就成了我的心病。直到到年纪退休了，我突然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做点什么。和老头子说了这个想法，没想到我俩一拍即合，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现在。”
　　“那老师，您曾经后悔过吗？”
　　“当时和我们提出做护林员的几个同学，有的后来到外头做生意了，有的还是吃不了苦。我也明白他们的想法，人各有志。生活在这里呢，条件确实不如外面好，但是这心里踏实啊。和老赵去村里做做宣讲，看看山间的树啊草啊，回来再看看书，一天很充实。所以说，虽然辛苦，却没后悔过。”
　　“真的好棒，有一件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一定很幸福。”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压力也大，但没关系，慢慢来，也会找到自己的志向的。”
　　听着莫老师殷切的话语，她和梁近安相视一笑。一抹清香幽幽地随山风扑进鼻子，她猜测莫老师种了花。
　　“是野生的茉莉，就在后面。喜欢茉莉花吗？”
　　“嗯，她喜欢。”梁近安代替她回答了。
　　“以前水土流失严重的时候，山上光秃秃的，根本不能看。现在环境好起来了，什么花呀草呀都长得热热闹闹的。你们喜欢，就出去瞧瞧吧。”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跑到屋后。纯白的茉莉花瀑布在这寂寞山野里开得洋洋洒洒，她欣喜极了，只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盛景上，丝毫未注意身后的梁近安专注地看着她笑。
　　劲风拂过，花瓣片片散落，土地被罩上了香喷喷的地毯。梁近安捡了一朵花放到她手上。
　　“怎么？”
　　“可以留作纪念。”
　　她笑了笑，把花朵揣进了衣兜里。
　　“还是这么喜欢茉莉花？”
　　她点点头：“我的喜好还是挺稳定的……欸，你有没有觉得莫老师就像这山间的茉莉？”
　　她在梁近安犹疑的脸上停了停，继续说，“虽然隐匿在山林里，可是他们的精神却那么伟岸。不仅要为森林去除病痛，还关注着每一个物种的生存。这种朴素又琐碎的事，却是他们幸福的源泉。你看哪，这茉莉花也是，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照样还是热烈地开，大概这是它们认准的自己的命运。”
　　“我突然有想法了！”她兴奋地叫起来，“之前你在车上说‘不主张从城市逃离到自然’。确实是这样。莫老师身处自然，却把保护森林当作与生俱来的责任，没有完全的出世。那么，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们更不可能完全放弃自己所担的责任。城市因山谷的存在而得以保留一份宁静，山谷也因城市的存在得到更好的保护。而我们的产品就是给都市里繁忙的人提供了一个类似休息站一样的东西，至少让他们在个人的时间内能得到充分的放松。至于所谓‘帮助消费者唤醒记忆深处的情绪’，我想那些‘情绪’应该是离当下比较远但曾经存在过的美好的回忆，我们的宣传点就可以围绕这个啊。比如童年卧室的干燥温暖，初恋衣服上的清爽干净，周末公园里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梁近安蹲在地上边把玩掉落的花瓣，边认真地听她说话。
　　“嗯，总算是没白来一趟。看来我选对人了。”
　　她闻言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不过，我们暂时还没打算出这么多香型，先打造一个主推的，专研专精嘛。”
　　“那你的想法是？”
　　梁近安垂眸看着地上的茉莉花，说：“就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