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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地刑场 ...

  •   沈玉夜半提剑入宫的时候。

      金光羽在侍疾。

      老皇帝自从真仙死后,就一病不起,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照看。

      金光羽日日夜夜寸步不离,迄今为止已有四年。

      老皇帝躺在床上还在哀叫:“真仙哟……云流君……你怎能抛下我在这人间受苦……”

      叫着叫着,他爬到床边,呕出一大滩红黑相间的粘液和鲜血。

      金光羽面容冷峻,一语不发,只是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道人影掀开帘子走近,问他:“他每日都如此么?”

      金光羽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她的脸。

      “他从四年前开始就病倒了,但神志还算清楚,还能指点几句朝政,只从一年前开始才神志不清……”

      “好久不见,小玉,你来的路上,没有杀太多宫人吧。”

      沈玉行至老皇帝床边,低下头看见他面容枯槁,凌乱的胡须上尽是脏污……她随手拿起一旁的雪白丝帕,轻轻擦干净他的脸颊、胡子,和望着她倏然通红着落下泪水的眼眶。

      “他们还都认得我,我摆摆手,他们就都背过身,逃命去了。”

      金光羽苦笑一声,左右看看,右手在地上摸索,又探入怀中,什么都没有摸到,到底还是空着手叹气说:“我知道你来做什么。”

      沈玉说:“哦?”

      “但我不能让你杀了我父皇。”他低声说:“无论该死与否,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他也帮过我许多,我成年时,不正是陛下为我操办的一切么?”沈玉怀念道:“掐指一算,似乎才只是…七年前的事情,但总觉得已经像是上辈子那么长了。”

      “你的武器呢?”沈玉问:“我们也好久没有试过招了,你现在水平如何?我不在京中,你有没有好好修炼?”

      “打一场吧,你赢了,我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带走,你输了……我不仅要带走陛下,还要你还给我一样东西。”

      *

      “你说你杀了沈玉……”金光羽坐在龙椅上,往前倾身,一只手压在膝盖上,眉眼间满是阴郁:“白檀,你怎么杀的她?”

      沈玉的实力在他之上。

      他的实力在白檀之上。

      而且就他所知,他们的差别……并不像是状元、榜眼、和探花那样,只是一点点差别,如果真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差别,沈玉活不到现在。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印象里的沈玉,就一直是无可辩驳的最强者。

      云流浪破活着的时候,云流浪破是真仙,其他皆为凡人。

      云流浪破死后,沈玉是真仙境界的凡人,其余人是凡人境界的凡人。

      白檀仰起脸,注视着高高金阶之上的少年天子。

      “师父当初留给我们的白玉环,帮我为他报了仇。”

      金光羽微微颔首,脸上未见一点笑容。

      他伸出手,说:“很好,把那东西给我。”

      白檀有些迟疑,她问:“你要那个做什么?你不是也有么?”

      金光羽看着她,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倏然带开话题,说道:“我父皇死了,白檀,昨夜死的。”

      白檀点点头,说:“节哀。”

      金光羽说:“没什么好节哀的,四年前师父死的时候,他就该和师父一起死了,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白白又多四年的痛苦,拖的大家都难受。”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垂眸看白檀:“父皇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

      白檀张目结舌地看着他。

      “我难道不是皇帝么?”他冷冷地说。“把那个东西给我。”

      白檀低下头,取出一整个白玉的圆环,托在手上,就有宫人从旁边上去,小心地拿锦帕转移在金质圆盘上,躬身献给金光羽。

      金光羽的目光落在黄金盘上。

      那是一个浅浅的宽口平盘,其中盛放的是,说是圆环,更像是一只通身剔透的白玉镯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宫里所有的任何一只白玉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

      多年以前。

      云流浪破告诉他们。

      “这是一个液态金属所造的聚能环……算了,你们也听不明白,总之,这个东西,可以加快你们修行的速度。”

      “如果说原本你们一日可聚三百灵气,有这个东西,你们一日可聚三千灵气。”

      这是神器。

      而且只是他在看到沈玉将这神器一分为四,四人平分之后,所告诉他们的,四分之一玉环的功效。

      他从来没有说过完整的玉环到底有何用处。

      这也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东西完整的形态,沈玉昨夜从他那里拿走了他那里的四分之一,然后去找白檀。

      他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这玉环最终的、真正的用途……只可惜,当它终于合而为一时候,沈玉已经死了。

      金光羽拿起来那个镯子,只是轻轻看了一眼,抬脚从金阶上走下。

      空洞的足音回荡在宫殿之中,路过白檀身边,他低头看她一眼,毫不留恋地绕过她,走到了那具装载沈玉的棺前。

      棺中的女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的血都从心口流出,流淌在她一身黑衣上,又从布料上溢出来,缓缓地浸湿了身下的玉棺。

      她夜入东都,穿这样一身黑衣,难道已经知道她的下场么?黑色的布料最大程度地遮掩了一身污血,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已经血流满身。

      金光羽抬起手,轻轻地一声叮当响,那玉环就落入棺中,与那柄淡青色的龙纹长剑发出一点碰撞,很快掉落在她沾满血污的衣襟上。

      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合棺。”金光羽说。

      他为天子,口含天宪,话音既落,无人敢驳。

      于是合棺。

      *

      新帝已经回到了他的金阶之上,斜倚在龙椅中,身形瘦削而佝偻,浑然没有皇帝该有的姿态。

      群臣跪在大殿中,却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肆意吵闹,将朝堂搞的像是菜市场。

      堂上新帝的脸庞潜藏在阴影中,殿上群臣都笼罩在他气息的阴影中。

      新帝与老皇帝父子情深,东都所有人都知道的,老皇帝缠绵病榻,新帝就如同凡人家的孝子一般,侍疾四年寸步不离,小心照顾,四年未曾宴客,未曾歌舞……这样忠孝的年轻人,昨夜沈玉入宫杀了他的父亲,想来他心情不好,也是应当。

      但沈玉尸体在此。

      白丞相家的长女为他报了大仇,难道他不该心情好一些么?

      空中盘旋的,压抑着的气息,沉郁、阴冷、甚至有一些狂暴……却全然没有一丝喜悦的意志。

      炼气士如果到了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身气机的地步。

      那他绝对是已经,心情狂乱到,马上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一片提心吊胆之中,堂上的新帝却只是叹息一声,缓缓地说道:“你们都知道沈玉与我年少相识……我一直都很好奇,她到底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难道她果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女子?”

      “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他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说:“她人已经死了……但我忽然想起来,曾经我师父,也就是真仙云流浪破,他还在的时候,曾经设下天地刑场。”

      他微微一笑,气机依然狂乱不堪,脸上却完全看不出来,如果一个未曾炼气的凡人站在这里,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在高兴。

      “天地刑场,可明辨黑白,肃清正邪,乃是绝对公正无私的地方,从中所出的判决,更胜过皇帝的金口玉言,乃是天公地道,不可辩驳。”

      “我想东都所有见过天地刑场神奇之处的人,都会赞同我的说法,对吧?”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小心地出列,低声劝告道:“陛下,天地刑场可检示死人的记忆公之于众…确实是绝对无所偏私的天地之公堂……可,陛下,沈玉自小与宫中来往甚密,绝非能入天地刑场之人。”

      白檀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绝对不能这么做!沈玉从小与真仙,与皇帝,与你,与小红一起长大……她无论有什么苦衷,为何要犯下那等罪孽,她的记忆是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

      “事涉宫廷秘闻、真仙秘史,牵扯重大!”

      金光羽的笑容倏然消失无踪了,他看着白檀,问她:“你用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个?忧心天下的文臣言官?亦或者是为朋友考虑的至交好友?”

      他看向那具棺材。

      “我意已决,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所有人都不许退朝。”

      “启程,去天地刑场。”

      “我要检查沈玉的记忆,公布天下,届时谁清白谁冤屈,那些事情如何发展到那个地步,全都一目了然。”

      “言辞可以扭曲人心,历史可以随意涂抹,只有一个死人的记忆,是绝无偏差的真相。”

      白檀问他:“真相就有那么重要么?”

      金光羽反问道:“如果真相不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重要?你的性命么?”

      白檀闭嘴了。

      他显然并没有真的在和她交谈。

      这只是一个威胁,很直白的威胁。

      她不明白……她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难道他们多年前,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天地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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