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墨莲 ...
-
宋予静用力揉按心口。
那股烦闷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闷得她只想丢东西走人。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驱散凝滞在胸口的闷气,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灯笼上。
拿起浆糊涂抹在骨架,她一边回想之前容珩的动作,一边拿起白纸,沿着边缘小心粘上去。
粘到一半,她发现前面粘歪了,想趁浆糊还没干,放轻力度扯动纸面,身后再次传来几声称赞,好像是在夸容珩温和友善。
“嘶拉”一声,白纸撕成两半。
宋予静低头盯着手里的碎纸,用力将纸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
“做得怎么样?”容珩清润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不用。”
她一口回绝,没有抬头,丢掉纸团,重新抽了张新的灯笼纸。
先前的浆糊已经干了,再粘纸也粘不住,她使劲按住纸边,仍轻飘飘地掉落,落在一双黑色缎靴前。
“你……不开心吗?”他蹲了下来,问得很慢,声音也压得很低,“抱歉,我方才去向摊主付银子,没有及时帮你做花灯。”
宋予静抬头。
容珩眉间紧皱,看向她的目光里蕴着担忧与自责,嘴唇微动,最后只说:“抱歉。”
不,应该道歉的是她,而不是他。
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她一开始不也觉得他好看吗?现在其他人多看他几眼不是很正常吗?
宋予静低头揉搓脸颊,再看他时,嘴角勾起与往日无异的笑容:“我没事,就是刚才没能粘好灯笼纸,有点烦而已。”
“我来帮你。”容珩立即说,“你有哪里不会?”
“我糊不好纸,总是容易歪。”骨架上的浆糊已经干了,她拿湿布重新擦干净,“而且糊的不平,很多褶皱。”
“糊纸的速度要快,不能停……”
他耐心细致地讲述要点,宋予静认真倾听,按他所讲,迅速糊好灯笼纸。
“接下来做什么?”
容珩拿来笔墨,“你可以选择在上面画图案。”
她捏住毛笔,轻点下巴,看了眼耐心等她落笔的容珩,心念一动,在砚台里蘸足墨水,伸手去拿灯笼,笔尖即将碰上时,忽然停住。
好不容易做好的灯笼,不能随便画,还是先练练笔。
宋予静信手抽了张白纸,一边仔细回想,一边在纸上挥毫,两三朵盛开的睡莲浮现。
她盯了片刻,转头问:“能借你的折扇给我一看吗?”
容珩直接打开折扇,放在她的面前,目光在黑白两朵睡莲之间来回。
“你想画莲花?”
宋予静点头,仔细对比,总觉得自己画的不像,重新放好一张画纸,对着扇面照画。
越想画的一模一样,越看画的千差万别,足足浪费了四五张画纸。
容珩看出她想做什么,轻声道:“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画。”
“你画的就不够有意义了,我想要自己亲手做。”她看着桌上堆积的画纸,叹道,“看来我还要再向先生学学,怎么样才能画出这么漂亮的莲花。”
宋予静放下毛笔,提起纸面空白的灯笼。
“走吧。”
容珩没动:“不画了吗?”
“算了。”她摇头,“我怕画的不好看,白白浪费一盏灯笼。”
他抬眸看向她,抿了抿唇,语气犹疑不决:“不如我带着你画?”
宋予静认真思考半晌,干脆利落地答应:“这办法听上去不错,那就麻烦你了。”
“失礼了。”
容珩走近,撩起宽大的衣袖,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盖在手背,手指交叠,他掌心的暖意透过单薄的丝绸传过来。
宋予静微微一愣,低头盯着画纸,努力集中心神,认真揣摩他是如何落笔。
笔尖划过纸面,墨色化作流畅细线,一落一提,重瓣睡莲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似乎有点不太像,不如再画一幅?”
容珩站在距离她半臂的位置,不算近,但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响起,依稀能闻到一点熟悉的清雅淡香。
她低头盯着墨莲:“不用,大概还是很难完全画出一模一样的花,况且有些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容珩应了声好,松开手,往旁边退开几步。
宋予静握住毛笔,依照他画时的力度及走笔方向,又拿了两张画纸练笔,下定决心,迅速在灯笼上勾勒。
虽然没有与他画的一模一样,但经他一教,已模仿出几分神韵。
她满意地提起灯笼,目光触及桌上一堆废弃的画纸,从中抽出两人一起画的那张,仔细卷好,找摊主算好账,重新给了一些钱。
夜色深浓,游人渐少,原本热闹不已的街上逐渐安静下来,不少摊贩开始收拾摊子。
宋予静将灯笼提到眼前,盯着上面重叠的花瓣,脚还在往前走,忽然听见容珩急切的声音:“小心!”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什么,手腕被他一拉,往后倒退几步,又被他扶稳重新站好。
“还好吗?”容珩的手离开她的肩膀,“没受伤吧?”
“我没事。”她看向前方,“徐公子?”
“对不住,宋姑娘,刚才是我不小心,差点撞到你了。”徐远诚心道歉,急声问,“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
见他神情焦急,宋予静想起和未婚夫一起离开的徐婉,以及徐婉对她的叮嘱,只说出一半实情:“我和徐姐姐买了花灯后,在清水桥那边分开了。”
“清水桥?”徐远重复一遍,像是想起什么,咬牙切齿道,“肯定是那家伙,居然没有防住他!大哥说的果然没错!”
听出他话语里的怒气,她低垂眼帘,没有接话。
“我还有事,先行别过。”
徐远朝两人一拱手,步履匆匆地离开。
宋予静不打算深究徐家的家事,转头说:“刚才谢谢你。”
“不必言谢。”容珩瞥了眼徐远的背影,“你认识平远侯府的徐三公子?”
“算是吧,今天第一次见。”
他不再多问,往前眺望一会儿,“你等下怎么回公主府?有吩咐人来接你吗?”
“走回去呀,今晚不宵禁,还有灯笼。”宋予静提了提灯笼,“你呢?”
“府里的马车正好在前面。”容珩询问她的意思,“已经很晚了,这里距离公主府有些远,我送你回去?如何?”
她想了想,没有拒绝:“也好,多谢。”
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街口,通体为素,样式与她之前看到的那辆差不多。
宋予静先进去,在角落坐下,听见容珩在外面吩咐车夫先去公主府,随即他掀开车帘进来,稍靠外坐着。
马车开始往前,走得平缓匀速,车里微微摇晃。
她靠在车壁,掩嘴打了个哈欠。
今晚逛了一夜,困意袭来,夹杂疲惫感,如同翻滚的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眼皮越来越沉重,马车里略显昏暗,宋予静瞥见一抹雪白,掐掐脸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困了吗?”容珩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模糊不清,“实在困的话,先睡一会儿,到了公主府,我再叫你。”
她低低“嗯”了一声,听见那个困字后,更困了,都抬不起眼皮了:“好……我先眯会儿……”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她的唇间,头一歪,双眼紧闭,缩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容珩轻轻取出她握在手里的灯柄,将她护了一路的花灯放在旁边。
一时静谧无声,唯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他垂下眼帘,盯着花灯,里面的蜡烛被吹灭,灯面暗淡,墨莲的样子不似之前明显。
“吁!”
外面骤然响起车夫高昂的勒马声,下一瞬,马车猛地停住。
身子霎时被带得往前滑移,容珩一手撑在车壁,稳住身形,另一手迅速横伸出去,揽住同样往前跌的宋予静。
“世子,方才有人……”
“噤声。”他压低声音,打断车夫的解释,“继续走,不准吵闹。”
车夫没有应话,马车再次往前。
他扶住她的肩膀,放轻放缓力度,扶着她重新靠在车壁。
她仍闭着眼睛,身子左右摇晃一下,又往前跌去。
容珩收手收到一半,连忙伸手扶住她。
不知她先前究竟如何寻找到合适的位置,现在他试了几次,依旧没能让她安稳地靠好。
他看向身子又摇摇晃晃坐不稳的宋予静,急忙伸手去扶,她的额头恰好抵在他的手心。
他轻叹一声,另一只手捏住袖口,慢慢往前拽,剩下一只手往袖子里缩,半晌后,终于成功缩回到衣袖里。
袖口绣有暗纹,摩挲额头时或许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皱眉,无意识地蹭了蹭。
好在没有醒。
容珩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忍不住低头看她。
她的呼吸平缓均匀,呼出的气息吹在垂落的广袖,热意点点,与白日里残留的炎热,顺着单薄的衣袖升腾到手心,聚成一团,沿着手臂蔓延,直至心口。
他呼吸一窒。
她依旧睡得安稳,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他轻轻叹息一声,没有抽手,保持姿势不变,继续扶着她,却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车夫低声禀道:“世子,公主府到了。”
容珩倏地松了口气,扶起她靠坐在车壁,轻声开口唤道:“宋……”
刚说了一个字,宋予静慢慢睁开眼睛,揉揉眼角,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含糊惺忪,又像含着一块蜜糖,甜腻腻的:“……容公子。”
他猛地握紧右手,掌心热意灼人,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