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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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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求你了。我不想回家,我没地方去了。”谢子荣声音有气无力,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也是虚浮的。
林嘉明往口袋里摸摸。谢子荣以为他要摸手机出来给自己老爸打电话,神色一瞬间警觉。林嘉明却没掏出手机,只是摸出一根烟点着了,走到路边手臂靠在护栏上,望着远处黑色的海面和隔岸邈远的摩天高楼,呼出一口烟雾,然后把烟夹在指缝间,头低垂着注视眼前的波澜,看起来也同样有气无力。
过了一会他侧身看着谢子荣,偏偏头做了一个“你先上车吧”的动作。谢子荣感激地看着他,拉开后座发现里头斜靠着昏睡的林伟容,于是拉开副驾驶坐了。
林嘉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烦,说是不喜欢晚会大家装腔作势的油腻客套还是烦闷于那不愉快的插曲,他说不好也形容不出来,又总觉得这些都不是他心烦的原因。他只是单纯觉得从某一刻开始,情绪就忽然变得低落,挡也挡不住。
上半身靠在海边护栏上抽完一根烟,他转身走回远处停着的车子。他没有注意到副驾驶那个少年透过前方挡风玻璃默默注视自己吸烟的背影,车灯晃眼,他也没有注意到在他掐掉烟头回身的那一刹少年匆忙瞥向别处的视线。
司机开着车先后送林伟容和林嘉明回家。林子希由于前两天和林伟容表明要去哥哥家久住好好学习中文的决心,所以现在都快九点半了,他洗完澡裹着浴袍仍旧端坐在林嘉明给他分出来的小书房里念古诗。
曹操的《观沧海》只读到“秋风萧瑟”,门锁被打开,他拎着书立马条件反射般冲出去:“哥,你回来了!你去哪吃饭了?”下一秒,他的眼神就定在了林嘉明身侧的另一人脸上。
谢子荣总是与他在各种各样想也想不到的地方见面这点他已然不足为奇,可就算他脑筋怎么转弯也不会猜到他们这次课外见面居然是在自己亲哥的家里。
谢子荣也与他对视,不咸不淡道:“嗨。”
林子希顿了足足五秒,这个时间已经足够让林嘉明给谢子荣拎出一双拖鞋并比对是否合脚,他脸上才露出惊愕过后的疑问神情,语调夸张,缓缓吐出三个字:“谢子荣…?”
“刚好适合你。穿着吧。”林嘉明也在同时对谢子荣说出这句话,然后抬头看了看弟弟,表情没变仿佛在解释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哦,小荣家里出了点状况,今天先睡我们家。”
林子希兀自瞪眼,然而只是干瞪眼——他看见哥哥已经把谢子荣带了进来,并且关上了大门。他叉着腰,犹如一个看着情人带着第三者领进家门还若无其事的怨妇——夸张了,但是他的表情一定比那好不了多少。面目逐渐扭曲成一个堪称夸张的表情,他在谢子荣被领到客厅坐着,然后他哥在别的房间为谢子荣铺床的时候狠狠冲进来,砰一下关门。
“哥?什么意思啊?他谢子荣怎么住到我们家了?”林子希指着门,有点跳脚,“什么意思啊?”
林嘉明知道林子希不太喜欢谢子荣,虽然没猜出具体原因,但是还是打算好言相劝:“说了他们家有点状况。哥哥在马路上遇到他,可能赌气离家出走了吧,明天我看看他爸的意思。无路可去的,就留他一晚上吧。乖,别闹。”一边铺床单一边看着谢子荣,“来,帮哥哥拉一下这个角。”
“哥!”林子希没有去拉而是委屈道:“你当我们家是收容所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
林嘉明自己过去拉过床单一角把它铺好了,语气严肃一些:“阿伦,怎么说话的?谢子荣是你同学。而且我们都一起吃过几次饭了,这么说话不好。”
林子希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而陌生。
林嘉明全然不知林子希的兄控情结,还以为弟弟只是和许多青春期男孩一样单纯会莫名其妙因为一些小事对一个人反感,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林子希眼里意味着什么。从前在弟弟刚出生的时候林嘉明就跟着爸爸来到中国,一年才回泰国几次,每次都会带回去一些弟弟喜欢的小玩具和零食,在林子希眼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温柔耐心却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因为林嘉明每次都只在泰国家里待几天就会跟着爸爸离开,下一次到来又是几个月后甚至半年之后。有段时间幼小的林子希会一直趴在家中落地窗前看着远方,数着日子,每天盼望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到自己楼下,然后哥哥就会拎着各种东西从后座上下来,他在那时会高兴地蹦起来,冲到院子外头抱住哥哥的腿。
后来他长大一点,他发现自己的盼望变本加厉。他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在盼望得到哥哥带来的礼物,可后来他渐渐发现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他开始疯狂思念哥哥那熟悉却遥远的面庞,那无论自己怎么玩闹都总是会对自己柔和笑着的面庞。后来再大一点十几岁了,他愈发觉得哥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最帅气的男人,那时候林嘉明已经二十出头也会打扮了,一身风流倜傥,每次从玻璃窗里看到他从车里出来,微笑或是与旁人点头交谈,彬彬有礼又潇洒自如的样子总是会令林子希不经意间忘记呼吸。
然后他便开始知道掩藏自己的情绪了。不会那样夸张地抱着哥哥,但是更喜欢和他撒娇耍赖,喜欢引起他的注意,喜欢看他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哪种表情都让他沉醉流连。
哥哥总是给人一种很亲切又不过分狎昵、疏离感和分寸感拿捏地完美无瑕的感觉,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哥哥对自己也有点这样,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特别特别薄,因为太微妙了又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这种感觉加之哥哥优秀的外形让他彻底对哥哥有了兴趣,某种感觉愈发变了味。
后来就是林子希忽然央求父亲让自己来华念书,心思自然不言而喻。旁人都不明白,他却明白自己对哥哥的喜爱感早就超出了普通弟弟对兄长的范畴,但是他也一直揣在心底,什么也不说。在林子希眼里,林嘉明是他唯一想要拥有的存在。搬来哥哥家住也是有了私心,只是为了和哥哥挨得更近,可为什么中间老是会莫名其妙横插一个谢子荣打搅他和哥哥的独处时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哥哥面前,频率多得令他心烦。
那人还是哥哥老板的儿子,住得离哥哥家不远,哥哥每天还说要顺便一起接他放学,今天居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被哥哥带回家了…我的天啊,林子希总是在郁闷地想,谢子荣这人怎么那么讨厌,自己没有哥哥就要蹭着别人的哥哥吗!?
林嘉明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他那样过于隐秘的想法,铺好床单又抱了一床薄毯上去。感觉弟弟一声不吭,他抬头看着对方略微发红紧盯自己的眼睛:“阿伦,不要这样子。”走过去拉住弟弟的手,安抚的语气轻轻道:“好啦,能不能和哥哥说说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小荣?哥哥以后不接他来我们家了好吗?就今天一次,小荣刚才也很可怜的。”林嘉明低头注意到,林子希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还以为林子希莫名其妙哭了,很是不解地看他,却发现那少年仍旧红着眼睛。十六岁的少年个子窜得很快,只比自己矮小半个脑袋的弟弟目光小狼一样锁着自己,眼底微动,就差没把占有欲三个字挂在脑门上了。
“没什么。”还是倔强地说出这三个字,林子希想了想,又说,“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林嘉明却从他的异常眼神中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但是他不想开口只是收回手,往后退一步:“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就和哥哥说,哥哥是永远支持你的。阿伦,你一直是我最要好的弟弟。但是哥哥有一点不是特别开心,刚刚你说的那句话很不合适。以后不许说同学这么不礼貌的话了,私下里也不行,知道不知道?”
林子希小声道:“我知道了。”林嘉明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绕开他径自走过去开了房门去客厅唤谢子荣:“小荣,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林子希呆呆站在原地,他大概可以体会到刚才哥哥不容置喙地走开到底是什么含义。过了一会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收了书包,闷闷地入睡。
林嘉明给谢子荣拆了新的新的睡衣和睡裤让他将就一下,让他先去洗澡。走过去敲了弟弟的房门发现他已经睡下,林嘉明把客厅几盏最亮的灯关了,只留几盏走廊上暖黄色的小灯顺着给谢子荣安排的房间直通浴室。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在客厅对面,就在谢子荣隔间——进去房间里的小浴室冲洗。
谢子荣站在浴缸边上站在淋浴头下一动不动。他任凭温热的水流划过自己全身,然后氤氲起蒸汽模糊自己的视野。他本能觉得林子希不喜欢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兴趣去了解这些破事。他现在只是在想更远的事情,爸爸要撬开他的房门,甚至要打他,就为了他不喜欢张姨成为他的后妈。他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偏激的举动老爸就又是捶门又是砸锁,难道在他老爸眼里,张姨居然比他还要重要?他从小就没有妈妈,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就是老爸一个,如若老爸再偏心他人,谢子荣觉得自己在世上就没什么留恋了。
好像洗了很久,胡乱搓了搓身子踏出浴室,他拿起一旁挂着的明哥给自己的白色睡袍穿好,侧头去看,他发现那只新内裤被叠得很好放在一边,还有一副崭新牙具。
谢子荣总觉得自己特别容易被一些很小的事情触动。就比如现在。他默默在那堆崭新的东西面前站了一会,勾了勾唇角。穿得齐整走出去的时候,他看见林嘉明正站在走廊边上的露天阳台,侧靠在那边默默抽着一根烟。
林嘉明家住在十楼,从这个地方的露天阳台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对面南海湾繁忙港口以及璀璨却邈远的对岸灯火。林嘉明就是侧靠着镂空栏杆站着眺望远处,默默地吞云吐雾,不知道在想什么,亦或就是在欣赏沐海夜色。现在是六月初,南边城市沐海夜晚已然处于闷闷的状态,偶有海风吹来也是凉中夹热,不是很爽快。林嘉明刚冲完澡,只是下身围了一条浴巾,上半身就只是肩上搭一块小毛巾用来擦干刚洗的头发。谢子荣默默站在室内光线黯淡的走廊边上看着他,远处黯淡灯光却在此刻恰到好处勾勒了他黑色的剪影,头发湿漉全往后贴在头皮上耳根后,肩背宽阔,劲瘦窄腰旁是好看的胯骨上方肌肉线条蔓延进系着的浴巾中,手上夹根烟望着远处一吞一吐,形容竟然有些许落寞。
谢子荣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原地站在阳台外走廊的阴影里看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点隐隐的冲动,可能是觉得林嘉明对他这么些天都很照顾,尤其是今晚毫不分说就收留自己,他或许真的能懂自己。他突然现在很想正正经经向对方道谢,和他说明白今晚自己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他觉得明哥是个好人,他对他印象真的还不赖…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忽然就不想走过去了。他忽然不想去破坏面前那么美丽的画面,深蓝色的天际浸染着陆上暖色的灯火,天地交接的那一片区域形成唯美的黑红渐变,货船灯塔高楼与路灯这些由远及近的物事散发点点光芒,林嘉明黑色的侧影就伫立在那里,黯淡的星光为他笼罩,静谧似幻。
看了一会,谢子荣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却是关了灯坐在落地窗前,曲着膝盖撑着头同样望着外头点点星火,想象着明哥此刻可能在望着何处,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漂浮游走,变换不定。
星光被云层遮蔽,码头灯光早已黯淡。当数着南海湾港口最后一只大船停泊靠岸,悠远的汽笛声响起与消散,淹没了海浪拍岸的声音然后一切模糊尽数归还给夜色,再也听不真切,困意刚要袭来的时候他忽然惊觉自己已然在这里呆呆地坐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