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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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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竹园里薄雾缭绕,药香隐隐。
依着越回春所开药方,刘夫人每日按时煎服。
“青环,这几日真是累了你了。”又是一碗暗色汤药入腹,刘夫人半卧在床塌上,微笑着向青环致谢。
“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若能令夫人的身体好转,青环与父亲再累些又有何妨。”青环转身将空碗放下,重又回到床前侧坐。
几日下来,越青环与不能动弹的刘夫人熟悉了很多,也亲近了很多。
青环自幼丧母,常年跟随着醉心医术的父亲,可说是从未获得过来自母亲的那种温柔慈和之爱。而眼前这刘夫人却是个婉约和善到极致的女人,一双洞晰人心之眼早将青环的宁静细致看在心底,言笑间喜爱之情流露无遗,怎不叫青环动了儒慕之心?
所以每次喂食汤药,青环都会亲自前来,不假府内丫环之手。
这样可以时时了解刘夫人病体情况,也可以尽量与她多些相处。
到如今,再要看着刘夫人慢慢逝去,青环已觉心底万分不舍。
“好孩子,王爷将你们强请入王府,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待王爷来时,我定会让他不伤害你们性命,早早放你们归去。” 刘夫人本身并无子女,朔王又是个坚强独立的男儿,难得有越青环这样一个善体人意的温柔少女陪伴,也很是开怀。
她深知若自已病故,那首先遭到迁怒的必定是青环父女。
所以,早有劝戒朔王的打算。
只是不知为何,近期自已清醒之时,竟不见朔王前来探看。
“多谢夫人。”越青环感激点头,却在心底微微苦笑。以她所见,那个朔王可不是听得进他人劝解的。纵然刘夫人好心出言维护,只怕也起不上几分作用。
“青环,其实王爷他本不是这般暴躁的性子呵!怪只怪,宫廷深险,他母妃又去得早……”声音越来越轻,刘夫人眼神渐渐朦胧,似是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也似是慢慢失去了知觉。
青环知道,这是药力渐渐化开的效用,会令刘夫人安然入睡。
看着刘夫人失去正常光泽的脸容,越青环轻咬下唇,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置放于锦被外的削瘦手掌。
微凉,无力,而单薄。
这不应是属于母亲的手呵!在她心底,母亲的手应该是温暖、灵活,而圆润的。
默默把刘夫人的手腕掖到锦被下,青环转身离了床塌。
“呀!”低低一声惊呼,青环忽的看到身后已不知何时多了道高高的人影。
她的鼻子正对着人影宽大的胸膛,距离不到三指宽。
身高的落差令青环如同笼罩在了一团阴影之下,很无力弱势的感觉。
华丽的蓝袍、冰冷的气息,不用抬头,青环也已知晓来人是谁了。
朔王府的主人,华泫。
轻吸一口气,青环横向移开三步,让出空间,也令自已稍稍远离朔王身上散出的迫人气势。
她没有抬头,因为没有必要。华泫前来当然是为探视刘夫人,绝不是来看她的。能不与他对视,最好。
事实上,青环宁愿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他!
华泫冷冷一笑,很满意的看着身前青衣女子识相让开,也很满意她没有弄出更大的声响来。
这般的镇定识趣,说明他并没找错人,比之宫里那些只会推托发抖的废物实在好上太多。
没有心思多看退开的青衣女子,他悄无声息的走近床塌,静静凝视刘夫人良久。
睡容憔悴,面色苍白。
这世上唯一真心关注他的妇人,此刻静静躺在床上竟似已没有了气息。
她,还活着么?还能活多久?
双拳握紧,微微颤抖。
他从不在刘夫人清醒时前来探视,因为他不愿面对她的双眼。那眼里的怜惜与不舍只会令他想起幼时母妃临死前的那一刻。
只会令他,心痛如绞!
不忍再看,华泫骤然转身,在经过越青环身侧时低低丢下一句:“你跟我来。”
是命令,不容任何质疑。
青环无奈起步,尽力跟随在快步行走的华泫之后。边走边深深吸气,她知道,等下她需要承受的,必定是华泫的怒气了。
幸好,爹爹不在。
这是青环此时唯一的庆幸。
眼前蓝袍飞扬,带出猎猎风声。
不多时,华泫已踏出精舍,立在了竹园里。
艳阳已上,薄雾驱散。
缕缕日光透过竹丛照射在两人衣上身上,明亮得晃眼。
青环微垂着头,站在五步开外。
她恍惚中觉得,那酝酿着怒气的男人竟然比日光还要刺目!
“你们是怎么诊治的?为何奶娘的病毫无起色!”果然,华泫一开口,便是冷硬的质问与斥责,其中满含的怒气不言而喻。
“禀告王爷,我爹爹他已尽力。”青环知道,在这男人面前,所有的解释与分辨都是多余的。所以,不解释,也不分辨。
“放肆!”一声断喝,惊飞竹林中数处飞鸟。瞪着青环,华泫眉心间红焰渐炽,竟渗出如秋枫一般鲜艳的色彩来,原本俊美的面貌添上几分妖邪气息。他一字一顿道:“我问的,是奶娘的病症,并不是你爹有没有尽力!”
越青环双眉一扬,并不惊惶,反而抬首与他对视:“王爷若是英明,便须知晓人力有时而尽。”
她不是不害怕,毕竟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这么强权如天的男子。但是,若明知道示弱与祈求不会有半分用处,那么她又何必委屈了自已?此时失了镇静,恐怕会惹得朔王更加暴怒,也更快丢命!
淡淡青裙随风拂动,两颊长发飘散。越青环双目湛亮,迎着华泫冷厉面容眨也不眨。两人的目光在竹丛中豁然交集,一清明、一激越,竟奇异的似有火光燃点。
华泫薄唇微微抿起,忽然不发一言慢慢向她走近。脚下竹叶发出沙沙声响,两道凌冽目光毫不松懈,再加上高大的身形、冷邪的表情,处处都在予以越青环巨大的压力。
这,纯粹是种心理上的折磨!
越青环的目光已经无法移动,几近窒息的看着这可怕的男人停在身前。隔开一尺空隙,她的鼻中几乎已闻得到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寒气。她的全身开始随之发冷,花去极大的力气才强自镇定着不立刻转身逃避。
他,想做什么?为何要靠自已这般近?
越青环的双目开始微微慌乱,闪动的流光昭示着她越来越弱的抗拒力。
华泫微微低头,以极其阴骛的眼神盯牢她,看着她渐渐显出正常女子该有的无措与柔弱,然后沉沉开口:“丫头,你给我听着!不管怎样,奶娘亡故之日,便是你父亲送命之时!”
他的话语很轻,也很慢。
他的脸色不凶,也不厉。
可是口中吐出的却是最最骇人的威胁!
缩在柔软衫袖里的手指轻颤,越青环抿唇不语。她再也无法承受来自朔王的刻意压迫,无力垂下了双目。
再怎样镇定,她也只是个堪堪十七的年少女子而已。要与浑身霸气的朔王抗衡,实在太勉强。
而且,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空洞的恐吓。
照这样下去,她与父亲的性命,只怕是没有几日了。
客园中,越回春已不再去为刘夫人断脉,也不再费尽心思找寻药方药草。
因为他知道,再做任何事也只是徒劳。
他每日里只是怔怔看着园中飞花落叶发呆,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苍凉的背影简直令越青环不敢上前打扰。
越青环只能强自忍住悲意,代替父亲每日到刘夫人居处照看。
就算没有几日性命了,她也要尽力让父亲、让刘夫人过得自在一些。
自朔王抛下威胁后已过数天,刘夫人的气色更弱,双眼也不复清明。憔悴的面容更蒙上一层灰黯,昭示着死亡的临近。
越青环不再让刘夫人呑咽那些难喝的药汁,因为她知晓,世间任何汤药对刘夫人的病症已起不了作用。
明白的说,刘夫人已一日比一日更接近死亡。
或许是明日,也或许是后日……
刘夫人时醒时昏沉,此刻睁开眼,见青环仍是静静坐在床畔凝视自已,不由勉力一笑,双唇颤动道:“青环……你在呵。”
“夫人身子虚弱,请不要多言。”青环忙制止她开口,怕她太过费神。
“嗯。”刘夫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以无力的目光掠过房中四处,最后停在青环身上。
“夫人,可是有什么需要?”见刘夫人方才转眼间似有些渴望神色,青环低声询问。
“唉……”刘夫人只是轻轻一叹,并不开口。
其实,她心中的期盼再明白不过。她想见朔王呵!那个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她只想在临死前能多看他几眼而已。
可是,朔王已十多日未曾来过了。或者说,未曾在她清醒时来过了。
门外,忽有数下脚步声响起。
刘夫人双目顿时闪过一丝光亮,难道,是朔王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
可惜,门开处,她马上便失望了。
进来的不是朔王,而是个美丽修长的女子。
自入王府以来,越青环大多呆在这竹园里,从不曾在其他各处走动,所以也没有见过王府中的其他人。此时见到有人前来探视刘夫人来,便略略退到了一旁。
只见女子一身绯红绫罗,面容姣好、腰身织细,行走间如若踏着轻巧舞步,姿势优美而流畅。
红衣女子入得房来,先将眼光在越青环身上转了两转,才走到刘夫人床前去。
“奶娘,听王爷说您老病得厉害,噙香很是伤心,特意前来探视奶娘。”红衣女子走近,姣好精致的面容上现出哀伤怜惜的表情,坐到床边握着刘夫人的手细声言语。
乍一看,红衣女子似乎是真心来探望刘夫人的,可是她眼底深处闪烁着的光芒却复杂而零乱,并不属于伤痛,使脸上原本逼真感人的表情打了些许折扣。
刘夫人见到她,眼神略略黯了下去,口中只淡淡应了一声,对她并不怎么热忱。
“奶娘,您怎么不说话呢?嗯,是不是噙香伺候王爷时又有了什么差错令奶娘生气了?噙香真是该死,还要请奶娘多多训诫噙香才是!”见奶娘不语,噙香抬手掠一掠鬓边散发,对着刘夫人温柔娇笑:“咦,奶娘为何不起来责罚噙香呢?难道是病重无力么?唉,这真让噙香难过呵!想当初奶娘身子大好时,可是教导了噙香不少呢!”
她的姿势极文雅,言语温柔体贴中却带着些微尖刺,直让人听了心底暗气偏又发作不得,竟是个极厉害的女子。
刘夫人闻言,眼中顿时流露出愤色,一时却无力言语,只能看着噙香笑意盈盈的脸不住气喘。
越青环看到此处总算明白,这个女子是朔王收在府中的侍妾。而且,与刘夫人相处得似乎并不怎么亲睦。
看这噙香的言谈举止,越青环便知晓,刘夫人必定曾在以前喝责过她。而噙香显然是牢记心中,此刻称刘夫人病弱、王爷不在,前来一吐胸口怨气了。
也难怪,刘夫人身不能动、言语勉强,实在是让她出气的好时机!
可惜,噙香忘了,这房中除了她能说能动,还有一个越青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