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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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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安静,不多时两人已随丫环走至王府正厅。
厅堂高大又华丽,不愧是王爷宅第。根根庞大的雕花石柱使人显得更加弱势,柱上数颗夜明珠散出均匀白光,使得脚下坚硬光洁的地板象要照出人影来。厅中没有太多装饰,唯有数张冷硬座椅。
一处极度阳刚,也极度尊贵的厅室。
一如其主人之性情与身份。
越青环跟在父亲身后一步踏入,未及细看,已感觉有股冷冷寒气迎面扑来,禁不住便是浑身一凛。
然后,她抬起头,望见了那高高端立于阶上的王府主人,朔王华泫。
这,便是传说中那个冷傲又暴躁的七王爷么?
越青环的好奇心向来都不是特别严重,但眼前这一个可是关系到她与爹爹性命的男子,她自然要细细打量一番。或者,可以通过面貌知晓一些他的真实打算?
霸气、尊贵。
这是越青环第一眼观得的印象。
负手静立在数层石阶上的朔王虽然不言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与父亲缓步走近,但挺拔的身姿已处处散发出夺人的力量。华丽宽大的暗蓝衣袍,衬着身后巨大的雄鹰展翅壁雕,好象随时都蕴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很强势,也很压迫的那种!
青环相信,若是可以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
因为朔王身上发出的冷冷气息,明显就是生人勿近四个字!
而他的相貌……
从第一眼的冷战中回过神来后,青环忽然发现,阶上那尊贵的男子居然有一副好看到罪过的皮相!
他的年纪并不很大,在二十六七岁左右。五官与周身冷厉丝毫不相配,居然是最易让女人心醉心碎的俊美!常年户外活动晒出的浅浅麦色肌肤则令他多了几分阳刚威武,与那些个文士书生明显区别开来。
最最摄人的,是他的眉与眼。双眉黝黑斜挑,双目寒光迫人。
额上眉心间还映出一抹淡淡红晕,状如火焰燃点,使他的容貌平添上那么几分邪意。
是那种最易引得女人飞蛾扑火、心碎神伤的邪。
青环忍不住盯着那抹浅红多看几眼。
她曾听说过,眉间映红的男子多为属火,煞气深重。这是不是说明,她与爹爹的性命大大不妙?
短短数十步,越青环将朔王打量了个够,在她身前的越回春却是越走越惊心,每踏一步仿佛都要用去极大的气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朔王,从前在宫中任太医时,也曾远远看到过朔王数次。但这么近的面对,却是第一回。那股强大的气势,简直比他当日面圣时还要猛烈!
或许,是因为朔王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
越回春背上已有冷汗渗出,走到朔王阶下十步便停下,勉强稳住心神躬身施礼道:“越回春,拜见朔王爷。”
“免了。本王邀你前来,不是要你行礼的。说吧,奶娘她病势如何?”不耐烦的皱皱浓眉,朔王的话语如同他身上气息,直接而冷傲。
“刘夫人,她……”越回春咬了咬牙,迟疑着考虑,要不要将实情说出。
不说,肯定不行。但说出后的结果,实在不是他能够预料的。
“大胆!本王让你说,你竟敢推逶么!”短短一瞬,朔王的耐心便似已经告罄,一声断喝几乎震得厅堂内隐隐颤动,让人心惊肉跳。
“是。刘夫人病势危沉,老臣,恐怕无力治愈。”越回春不敢再迟疑,硬着头皮将实情道出。颌下花白长须微颤,屏息静待朔王怒气。
意料中的咆哮却没有如期到来,半晌后沉沉传来的,只有朔王并不高昂但冰冷至极的言语。
“越回春,你给我听着!本王不邀宫中那些废物,独独让你来医治,只因为你曾是宫中首屈一指的太医,并曾经为怜妃诊冶过同样的病症。一个月前怜妃不治身亡,你侥幸逃过了王兄惩罚。但是这次你若不将奶娘治愈的话,那便等着为她陪葬吧!” 朔王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眼中的寒光又锐亮了几分。
很奇怪的,他低低沉沉几句话,却比之方才怒声大喝更令人心惊。
明显的让人感受到,他的威胁绝对会奏效。他想要的,也无人能违拗。
除非,那个人不要命了!
越回春要命,因为他顾的不止是自已,尚有身后唯一的女儿,越青环。
所以,他只有忍着巨大恐惧伏下身去,颤声道:“臣,尽力而为。”
他一躬身,越青环便从他身后完完整整的现了出来,与朔王遥遥相对。
没有惶恐低头,也没有离乱失措。
越青环依然悄悄静静的站着,只是将目光稍稍垂落了些。
她不想与一个那么暴躁的男人四目相对,纵使她刚才已隐在父亲身后打量了他许久。
华泫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越回春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安静镇定得奇怪的年少女子!
想起侍卫的回报,她,应是越回春的女儿了。
平时若有陌生少女见到他,心无所图的便会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而心有所图的,只会浑身发软脸色发红!
象这样面不改色的,倒是头一回见到。
华泫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也只是两眼而已。
对于女人,他向来不怎么留意,当然,除了如亲母一般哺育他长大的奶娘。
纵然堂下那少女生得着实清雅,但此时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令越回春多层顾忌,更加用心医治奶娘的砝码而已!
想到此,华泫的眼光又冷了起来。立时从青环身上转开,移到了尚伏拜在地上的越回春头顶,定定半刻。
然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他相信,越回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世上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已的性命开玩笑。
很不巧的,他便是那个能掌握太多人生死的王!
听得朔王脚步声远,越回春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花白的须发不住轻颤,默然不语看向走上前来搀扶的女儿,
他的背上衣衫已为冷汗浸湿,一双老眼中,似有湿意透出。
望住女儿的目光,除了无奈,尚有凄凉。
一生于宫中行医,他没想到竟还是逃不掉注定的宿命。
就算是获准告老还乡,也不行。
“爹……”越青环心底一酸,搀起老父的双手更觉得分外沉重起来。事已如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摇头长叹一声,越回春转身行走的身形更显苍弱。
其实,从面圣告老还乡的那天起,他的身上便早已没有了身为医者的从容与淡定。
夜,秋风送凉意,侵透人心。
王府一角,华丽洁净的小园便是越回春及女儿暂居之地。
很清净,也很呆板。
满眼贵重摆设,瞧在越青环眼里只留刺目。
数天之后,朔王便说不定会夺去她与爹爹的性命,那此时这些上宾之礼,不显得很好笑么?
不过,刘夫人现在还活着,就是说她还不必太担心。
她向来不会为还没发生的事寝食不安,更何况,刘夫人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越家祖传医术,世代高手,她不相信会在爹爹与她的手里断绝。
“爹爹?”踏入越回春卧房,越青环对着躬背坐于窗畔的父亲低唤。
案上一灯如豆,更映照出老人的单薄与凄凉。
眼前并无一物,越回春看着空空几案,竟是在发怔,并没感觉到她的呼唤与靠近。
“爹爹,您怎么了?”忍住鼻酸,青环柔声再唤。
“哦,青环啊。”越回春抬头,灯下现出重重皱纹,眼神略显迟滞。
此时,越青环忽然间意识到,原来,父亲真的已经老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从容镇定,救人性命无数的名医。
就是因为那刘夫人的病与朔王的威迫,才使得父亲这样的么?
可是,青环又隐隐感觉到,好象不止于此。
父亲的苍老,似乎是从辞去太医一职开始的。
从那天起,父亲就再也未曾展颜轻松过。
越青环很想知晓到底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得父亲苍老如斯,但,现在显然不是追寻往事的时候。
“爹,刘夫人的病,当真不可医了么?”越青环在案旁落座,开口询问。身为越家医术的唯一传人,越青环自小便在父亲教导下习研医术,虽然在望闻问切方面因缺乏实际经验而稍显稚嫩,但对医理的钻研及医术的掌握却早已得了越回春亲传。甚至,有些方面比之越回春更为精湛!
医术,也是讲究天分的,越青环在这方面的天分恰巧就非常的高。
是以白日里越回春为那刘夫人诊脉之时,她在一旁也观得了七八分。
“刘夫人患的是塞脉之症,如何可医治呵!”越回春摇头。
“可是爹爹,我曾听您说,前些日子宫里不是也有位娘娘患过此种症状?您还说过,我们越家祖传的千针回络,便是可治塞脉之症的密法!”青环大眼盈盈,直视越回春。
这是横置于她心中整整一天的疑问,她不明白,白天诊脉之后,父亲为什么竟没有提到可用千针回络为刘夫人医治?
越回春面上皱纹忽的剧颤,目光也变幻交炽不停,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话,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深深不安的往事。
“千针回络,千针回络……”口中喃喃,越回春渐渐双目失神,望向越青环的目光顿失焦点。
他怎么会忘了这祖传的绝技“千针回络”?
事实上,令他辞去官职,告老还乡的,正是千针回络四字呵!
眼前不期然的又浮起那张娇丽胜繁花的绝色面容来,一如离宫之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的情境。
怜妃,一个能令天下男子都动心的美好女子,一个连当今圣上都无法不怜惜的娇弱妃子。
与浮云同飘逸,与朝花同姣洁。
可恨太过美丽也会遭天妒,怜妃竟在青春绝丽时患上了塞脉之症,再无法下得床塌作一回轻歌妙舞。
数十太医束手无策,世间汤药俱无效用。
圣颜憔悴。
身为主治太医的他在无法可行之下,便暗自大胆施用了唯一可能奏效的千针回络。他不敢禀明圣上,因为心底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千针回络对越家人来说,只不过是古书上记载的一则传说而已,从未有人施行过。
若贸然上告,而行针之时出了差错的话,那他的下场必定只有一个:死!
他不敢拿自已的性命开玩笑,但又绝不愿眼睁睁看着怜妃逝去。所以,只有暗中施救一途。
据载,千针回络日施一次,需十日期满后痊愈。
暗自下针到第六日,原本身不能动的怜妃居然有了起色,可以稍动手脚了。他不由在心底狂喜,若怜妃痊愈的话,那就代表千针回络真有其事,而越家医术也必会因此闻名天下。
可谁想,就在他施针后的第七日深夜,清醒能言笑颜重绽的怜妃永远的合上了她美丽的双目!
一代佳人,自此永远安眠于冰棺之中。
他实在不知道,已有起色的怜妃怎会突然去逝。是自然因病死亡?还是因为千针回络……
皇上丝毫没有怀疑过,只当怜妃是因病势沉重,数日回光返照后不治身亡,不曾迁怒降罪于任何人。但他终在不能确定的愧疚之下,自行辞去了官职,告老离宫。
他到现在也不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下针之时出了错?
唯有事实历历在目,怜妃的香消玉陨,便是在他施展千针回络之后!
这样,叫他还怎敢重提施针医治?
更何况……
怜妃死去之后,他再也无法拈起一根金针!
缓缓的,两行老泪自越回春脸上挂落。
他低头看向自已双手,这双曾经救人无数的手,现在已经颤抖得无力再为任何人施针行医了!
世间悲哀,莫过于夺去医者双手,乐者歌喉。
但是这些,他又怎能向世人提及?
越家祖传医术,不能让他污了半点清名!
治死皇妃的罪过,他不能担,也担不起。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把这个疑问携带入土!
“爹爹,您没事吧?”耳边语音轻柔,掌上也传来一股温和暖意。越回春缓过神来,却见是女儿青环握住了自已颤抖不已的双手。
越青环双眼中流露出又是担忧又是关心的神色来,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已。
他心知这女儿自小心思便灵慧异常,自已的这些异样绝瞞不过她去,索性便长叹一声,把当日宫中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也让青环明白,自已无法为刘夫人医治的真正原由。
夜色渐深,油灯渐枯。
越青环听罢,也觉心情动荡。
她不知道,原来父亲辞官竟掩藏了这个稳密。
她也万分心痛,多日来父亲心底竟潜伏着这许多的伤痛。
父亲一生行医,对病者的注重与关心她比谁都清楚的看在眼内。怜妃已亡,那,恐怕这辈子父亲都无法再执针了。
千针回络,真的是夺命金针吗?
那为何祖传医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千针回络,可医塞脉之症。纵有凶险,谨慎施之,当可痊愈!
怜妃之死,是自然病故、是医书错了、还是……
越青环低首,细看自已双手。
十指纤长织秀,肌肤白晰柔嫩,右手二指指腹上却有淡淡一层薄茧。
这是自小拈针习练的结果,父亲曾说过她生来眼明手疾、心思沉静,是施用千针回络天生的奇才。
早在十四岁上,她的行针技法已不下于身为皇宫太医首领的父亲。
如今父亲不能下针,那么,为何她不能执针为刘夫人医治呢?
一样送命,最起码也要送得甘心情愿吧。
她不相信,祖传的千针回络会是夺命凶针!
“爹爹!”越青环再次抬起头来时,注视越回春的目光已是清澈又坚定。
从小到大,每次她下了某种决心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目光,这点越回春非常了解。
所以,心中也不由一紧。
“青环?”
“爹,我要为刘夫人医治,就用千针回络!”越青环一字一字,清晰而肯定。
“什么?青环,此事万万不可!千针回络为父已试用过一次,确实不能对病者有任何益处呵!或许……还会危及性命。”最后这句话,越回春说得苦涩至极。
“不,爹爹,我不信千针回络会夺人性命!更何况,若刘夫人身故,朔王必定会迁怒我们。一样是死,为什么不试试后再死呢?”越青环只想尽力说服。
“不,不一样。”越回春苦笑一声,眼中慈爱惭炽:“青环,若刘夫人不治身故,那朔王迁怒的不过是我而已,对你,我想他还不至于会痛下杀手。但是,刘夫人若是在你施针之后再亡故,那么,你还怎能逃脱?”
原来,越回春此时深深顾及的,只是女儿的性命!
越青环心中一痛,终于禁不住眼中泪意沁出。
她再是生性宁静,面对老父拼力回护,也感觉酸楚。
她很想企求苍天,让刘夫人平安康泰活得长久,但,有用吗?